姜帛没有看青雨,但青雨却在看着姜帛,姜帛很少能有这么认真的时候:“可那个东西是什么,我不知道。” 青雨眼底的阴影加深了,让人完全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姜帛这时抬起大大的眼睛,看着青雨:“公主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青雨静静地望着她,目光深处竟流露出年长之人对少郎少艾的艳羡来:“你何必知晓呢?” 当有一天你真的明白她想抓住的是什么的时候,你就再也不会快乐了。 “公主,”姜帛见青雨在看自己,遂回盯向青雨的双眸,“您来到人世,有什么想要的吗?” 有那么一瞬间,青雨以为姜帛知道自己是青鸟化生为人。 但很快她就明白姜帛只是在问她活在世上想要什么。 青雨:“我若是说我什么都不想要,你信不信?” 姜帛摇摇头:“如果你什么都不想要,你就不会从火里走出来了。” 青雨表情微凝,她从来没想过像姜帛这样看起来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人,说出来的话竟然会让她几乎熄灭的心火再次蹿动一丝火苗,虽渺小,却是久违。 “姜帛。” “嗯?” “你能不能,” “什么?” 姜帛明亮的眼睛这一刻几乎让青雨觉得刺眼,以至于青雨再次背过身去,像之前无数次那样,仍只留给姜帛一个冷漠的后背。 姜帛几乎在瞬间就猜到青雨要说什么,定是‘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能不能不要再跟我说话’…… 但姜帛不想总是被拒绝,遂飞快抢先道:“侍者回来了,马车来了,回家了。” 青雨:“……” 这回姜帛没有硬要跟青雨挤一个车厢。 反而非常听话地骑马跟在马车旁边,从头到尾一句屁话都没说,姜侯爷在前面骑马,赶车的和护卫是侯府自己家的仆人,大家从没见过姜帛这么安静地走完一段路,都觉得他们家二小姐可能是生病了。 回到侯府之时,霖夫人带着姜璟早早等在侯府门口,姜老太君也来了。 姜侯爷刚下马,正要给姜老太君请安,却见姜老太君径直越过他朝马车走去,连失踪两天没见的姜帛出现在她眼前,姜老太君看都没看一眼,竟直接略了过去。 “公主,您还安好吧?”姜老太君站在马车外。 马车帘刚从里面被青雨掀开个口,立刻就有仆人上去将帘子揭开,只见青雨从马车里出来,姜帛本想顺手扶一下青雨。然而还没等她伸手,她就看见自己的祖母的手已经伸了出去。 那是个非常恭敬的动作,从来都是别人伺候祖母,姜帛这辈子没见过祖母对任何人做过这个动作。 还不等姜帛惊讶,让她更加无法理解的事情就出现了:她竟然看见青雨非常自然地将手搭在自己祖母的手背上,祖母缓缓降低手臂,青雨便扶着祖母的手缓缓从车辕上走了下来。 恍惚间,姜帛竟觉得祖母和公主仿佛一对相处多年的主仆。 不止是姜帛,连霖夫人都惊呆了,她嫁进侯府这么多年都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这时,姜帛听见自己的祖母对青雨说:“路上辛苦了吧,公主殿下。” 姜帛迷惑的双眼都快瞪出眼皮了,她被关在侯府地牢两天没吃饭没洗澡,只能逮老鼠作乐,到底是谁辛苦了啊?
第21章 左右之选 未免太不争气了。. 姜帛失踪两日,侯府除却姜老太君外,竟再没有一个人注意,所有人都以为姜帛只是贪玩跑了出去。 而姜帛亦未向父母说明自己这两日的遭遇,青雨进门时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言便走了。 次日清晨姜帛从自己的树屋跳下来时,发现今日侯府空荡了许多。 随即她便意识到是自宫里来的侍女和护卫都不在了,忽然她心里竟感到一点空虚,怎么不等她就走了呢。 尽管心里知道公主肯定已经回宫去了,去用早饭的路上姜帛还是下意识地寻找任何一个宫里来的人,可惜一个都没有,侯府又变成他们自家的侯府。 “快些吃,”姜侯爷见姜帛吃饭吃得心不在焉,“今天是你祖父重新下葬的日子,耽误不得。” 姜帛没有说话,旁边姜璟沉着个脸,插话道:“连具遗体都没有,单单葬一柄剑和几件铠甲,有什么不能耽误的。” 霖夫人在他腿上重重打了一巴掌,“口无遮拦,你祖父都去世五年了,怎的说话还总是夹枪带棒!” 姜璟扔下手中的碗筷,站起来:“反正我不给他磕头。” 姜帛见气氛紧张,遂拿了张油饼默默地啃了起来,她总是避免参与这个话题,关于祖父,她是最没有发言权的。 因为在她出生之前,祖父一直不能够接纳母亲。虽是长公主下嫁侯府,但祖父从未觉得这是荣耀。 反而极力推拒这门婚事,直到兄长出生,祖父仍然没有改变心意。于是顺带也不接纳兄长,而兄长也是有骨气的,祖父不爱他,他便从不搭理祖父。 据说他们爷孙二人总共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这样的生活在侯府持续了好些年,到了姜帛出生那天仍然没有任何改善。 那日,姜老侯爷照旧在自己房间里看书,侯府的另一头姜帛呱呱坠地。 然而喜悦尚未传开,便有潜伏在府中的歹人将姜帛从奶娘怀里夺走,那年姜老侯爷七十多岁。 当即吩咐姜子期留守侯府守住霖夫人,而自己则抄起长.枪,逐马追着歹人直至玉山,整整一夜,到了天亮才抱着姜帛回到侯府。 从那天起,姜老侯爷对霖夫人的态度忽而完全变了。 尤其是对姜帛,从来没有人见过姜老侯爷那么疼爱过一个孩子,几乎要将姜帛揣在手心里融化掉了,他总是说,姜帛是受青鸟护佑的孩子。 而在此之前的几十年里,姜老侯爷从不信世上有神。 因此姜璟与姜老侯爷之间的积怨更深了。 但幸好姜璟并没有因此迁怒到姜帛身上。 作为兄长,他同样爱护姜帛,只不过姜帛从来不敢在姜璟面前提祖父。 否则姜璟会中止他们正在进行的任何游戏。 “你不磕头就算了。” 霖夫人不强迫他,转而看向姜子期,“不过侯爷,您说留公主一人在侯府,是不是不太合适?” 姜帛顿时抬起头来:“公主?她不是回宫去了吗?” 霖夫人:“谁跟你说她回宫去了?在祠堂呢。” 姜帛控制不住地感到开心,“可是宫里来的人我一个也没看见呀?” 霖夫人朝门外扬了下颌,“都在外面候着呢。” “候什么?” 霖夫人:“公主说要等人。” 姜帛欣喜,连忙将碗底最后一口粥喝掉,“我吃好了,先走啦。” 看着姜帛从眼前消失,霖夫人莫名其妙,“她这么高兴做什么,人家在等宴然,又不是等她。” 姜子期却笑了笑,“我姜氏子孙向来如此,但凡认定,终生忠诚。” “你就会嘴说,”霖夫人显然不认同,“你家若是忠诚,当年公公为何会与我父皇反目?为何父皇在全国设立青鸟阁时,唯独公公固执主张世上根本不存在神灵? 若非公公当年忤逆父皇,侯府至于每个月还要用我的俸禄补贴家用么?还有,侯爷你怎么解释公公棺椁中前朝公主的画像?” 姜子期:“夫人此言差矣,父亲为人我是了解的。但凡他认定某件事,除非铁证如山,否则绝不会回头。只不过为夫也有些好奇,姜帛出生的那个夜晚,父亲到底在玉山经历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会让一个从不信神的杀伐之人突然信奉起青鸟来? 姜帛悄声跨过祠堂的门槛,就看见青雨站在棺材面前,身着淡青衣裙,长发及腰,发间簪着一朵小白花,寡淡颜色。尽管看不见正面,但就背影,姜帛便能感觉到淡淡的冰冷。 “我以为你走了。”姜帛忍着才没露出心里的高兴。 “我是要走了。”青雨视线本在上方,闻言收回视线,落在姜帛眼里仿佛是一声叹息。 “我跟你一起回去。”姜帛道。 青雨转过身,姜帛心跳不知为何加快,当青雨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时,姜帛简直要停止呼吸。 为何今日的公主好像和先前不太一样? 若不是错觉,姜帛觉得今日的青雨比先前温柔? 但这是怎么可能的呢?公主对她的态度虽有好转,却绝对没到会对她温柔的程度。 “随意。”青雨说。 ‘随意’是个很宽泛的回答,你可以来,也可以不来,我并不关心你来不来。 “好。”姜帛说,“那你在侯府等我几盏茶的功夫,我送完祖父下葬后就跟你一起回宫去。” 青雨眉山动了动,似是这句话让她想起什么,当年姜帛的祖父也曾对青雨说过类似的话: ‘你在梧桐殿等我几盏茶的功夫,这次我一定能说服陛下,我会带你离开宫廷。’ 但那次青雨并没有等姜行鞅,等到姜行鞅再次来到梧桐殿时,梧桐殿已烧成了火海。 这提醒了青雨,只见青雨看向姜帛领口,那里没有吊坠。 姜帛这机灵孩子立刻就明白青雨想要什么,只见她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拿出一方布帕,交给青雨:“洗好了,送给你。” 青雨垂眸,顿时无言。 布帕中间的确躺着一个鎏金镂空小球,里面是一枚干种子。 不,现在已经是一枚泡发了的种子,甚至还长出了一绺嫩青的芽儿。 姜帛还在得意洋洋地等青雨接过去,见青雨不说话,她低头一看,瞬间大惊:“怎么会这样?昨天还没发芽呢?!” 青雨心道:是呢,七十年也没发过芽呢。 姜帛连忙回想自己干过什么:“啊,昨晚我洗澡时忘了摘它,结果它跟着我在水里泡了两个时辰,没想到我的洗澡水有这般功效,竟能将种子泡发芽了?!” 青雨:“……” 那是她的骸骨。 “我好厉害。”姜帛孤芳自赏,“公主你别变脸啊,要不我把这揪芽儿拔了?” 说着姜帛就要去拔种子顶部的芽,被青雨眼疾手快将她抓住,“住手。” “给我。”青雨道。 姜帛乖乖用布帕托着将种子放到青雨手里,青雨纤细的手指拈起种子,放在光下看了看,胚芽都长出来了,内部结构已然发生变化,无法再逆转。 那一刻青雨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她什么都不剩了,仅存的一枚骸骨居然还被姜帛的洗澡水浸发芽了。 倘若种子可以被责备,青雨想说,自己的骸骨未免太不争气了…… 青雨将种子扔回姜帛手里捧着的布帕上,“离我远一些。” 姜帛有种做错事的愧疚,但不多,“这有何难,我今年将它栽下去,过个几年几载它不就能结出许多种子,届时我再拿新种子送公主岂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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