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和环境作用,就成了今上的一道道旨意。也就是您知道的那个东西。”张纵意也握住自己的手腕。 “提防提防,叶阁老,我明日便向今上请辞了。” “这……” 叶遮山真没想到,张纵意竟然真会舍弃这列职百官之上的权柄。 “束手束脚,火中取栗。”张纵意一甩衣袍,摇头晃脑吟出来,“朝堂之上,是伴君如伴虎哇……” 一旁叶府的侍从都低下了头假装未听见她的话,叶遮山拉她一起上车,两人在马车轰隆的颠簸声中又重新对话。 “为何偏是今日对我说这些话?” “没什么,话总是要说的。”张纵意见叶遮山没有刁难自己的意思,心里略微安定,“同朝为官的情分,加上您是她外祖,如今我也只想跟琼儿过安生日子罢了。” 叶遮山斜眼瞥她:“张公为相五月,昌京便人头滚滚。如今竟还想安生退下来?” 张纵意,你想的未免太简单了。 “叶规张随。”张纵意又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您肯定会答应的。” 叶阁老,我这是阳谋,请君入瓮。 两人目光对视,隐含针锋相对的意味,张纵意面上依旧是笑嘻嘻的,叶遮山却攥紧了右手的象牙笏板。 张纵意算准了叶遮山对权势的渴望,他不得不答应。 至于她退下来之后的烂摊子,就交给这位三朝为相的叶阁老来替自己收拾好了。 马车至叶府门前停下,门前的下人小跑过来,放下一张马凳,躬身低头拉开车帘。 见黑面白底的官靴踩在马凳上,小厮连忙请安。 “问叶爷好。” “好好好,叶爷好,你也好。” 张纵意从车上走下来,将小厮吓了一跳。 这位宰辅怎么到叶府来了?还坐着阁老的车? 张纵意将右手伸出,放至车前,叶遮山搭着她的手臂慢慢下来。 “阁老这车,我得常坐啊。”收回手,张纵意吸了两下鼻子,嗅到干冷味道,她便将双手拢进衣袖,“暖和还稳当。” “进府喝杯茶吧。”叶遮山露出笑来。 “不了,”张纵意执晚辈礼朝他告别,“鞋袜上头净是人血,恐怕踩脏了府阶,便不叨扰阁老了。” “张相且慢。”叶遮山复又握住手腕,“还未请教,此事如何能解?” 张纵意展颜一笑:“却是难也不难,寻得两位先生便好。” 叶遮山睁开眼,正午的阳光西移,洒进屋内,他慢慢念叨出来两个名字,轻轻拍打他孙儿的后背。 “德先生,赛先生。” 五岁的叶佳仕有样学样地念出来:“德先生,赛先生。” 叶遮山忽然觉得门外的阳光太刺眼了。 他吩咐一声,两名仆人从屋外合上了木门。 潮湿陈腐的味道扑面而来,坐于他膝头摆弄他腰带的叶佳仕,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吓的哇哇大哭。 叶遮山满意的点点头,他捋了一把花白的胡子,随后对他的孙子说道:“佳仕,你要习惯。” (二) 咸宁九年,帝改元显德。 显德二年秋月的一天晚上,王涧走出营帐,坐在乌沁草原上点燃一支烟。夜幕低垂,星斗满天,一如当时她在此见到张纵意。 元无咎从她身后靠近,站在她十步远的距离处,喉头哽咽,一个称谓横亘在他嘴间。 “来了。”王涧没有回头,她弹掉多余的烟灰,对他的到来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 元无咎知道她不想听见任何称呼,他颇为恭敬地朝王涧躬身:“是您想见我,否则我还会一直将张纵意当做是您。” “你的盘不是算的很准吗?” 元无咎闻言,无奈地一笑:“您应该找到了当年的答案。” “不,我和你一样无知。”王涧也像他一样对着前方露出无奈的笑容,“只是在她身上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您是说,张纵意吗?” “问句在你嘴里不常见,是她。” 元无咎陷入了更深的疑问中,他在这句话中得不到任何能解开困惑的信息。他沉默不语,希望王涧能为他解答。 “你认为我们和她不一样,可以说你认为从始至终,她只是一个无关的人。”王涧吐出一溜烟,摇了摇头,将语气加重,“元无咎,现在的你和御龙山论道时一样,仍旧执迷不悟!” “不……”他差点要说出那个称呼,“您不该将这些东西寄托给她!” “你和你师父一样,希望能让我找到那柄刀,握住它,用它来打开天殿的门。你仍然认为只有我才能踏上虚无缥缈的大道,如此才能得长生。元无咎,你错的离谱啊。” 元无咎几乎控制不住地要喊出一些话来反驳她,他脸上得体的表情像是河面上被人踏裂的寒冰,身体像风中摇曳的蜡烛一般晃了两晃。他忽然明白从一开始她就在给自己展示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他不敢相信。 凉风如同母亲的大手,轻柔地抚摸过乌沁草原,元无咎的思绪忽然清晰了。他的神识飘远,回到了御龙山前两人最后一次对话的场景,跨越不知多长时间后,意识又拉近,回到现在。 他正站在乌沁草原上,王涧在他面前坐着,右手夹着一根快要烧尽的烟。 “真是可笑。”他低下头对自己说,“只是您浪费了这些时间,让我看到这样的结果,您认为真的值得吗?” “你又错了,这个结果并非是我想让你看见。其实,我也是刚刚知道。在她的世界里,张纵意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再不普通的人,这就是答案,元无咎。只有像她一样,一个个的普通人,才能搏道!” “或许下一次我再遇见云泰的时候,也能像张纵意一样,紧紧抓住所爱之人的手。” 王涧轻轻的笑起来,抬头望天。秋风已经将灰暗的云全部吹散,数不尽的星星填满了夜幕。在万千闪耀的星辰中,她看见了抓住专属于自己的星星的希望。 (三) 我在家默读这笔记上后几页的内容: 《咸宁议事》曰:“咸宁二年立冬,张公纵意失足坠于玉水河,上问其果于江希杰。杰算演后即画象,画中月满天,官人骑马入林间。上曰:‘月照前,路光明。官人吉也。’杰答曰:‘非也,月入天,黑也。官入林间,棺也。此大凶象。’上疑,乃遣钦差至玉屏山。天师信带蓍草,解为地天泰。上曰:‘泰乃大吉,其必平安。’杰仍持前言。上令杰解。画六爻,外为坤,内为乾。曰:‘君只熟爻辞,请以象看。坤为地载,乾为其人。地覆人,埋也。故凶。’上曰:‘若观此象,其必凶险。’对曰:‘非也。因师用大衍筮法解。大衍之数五十,其用者四十九,脱出物外,仍有一线生机。’” “三日使者来报张公亡讯,上喜且怜之,画其像悬于麟台,追赠一等慎徽公。” “咸宁三年三月,复起左都御史叶遮山为相。遮山入宫面圣,捧印长跪陛阶,口尊不敢奉旨。上曰:‘昔者阁老待朕如亲子,朕何敢加兵剐于父身?’相辄默,语遂中止。” “改元显德……显德元年四月,上以昌都防御史伍庆为帅屯兵西昌……西北战事起……” “显德元年九月,大星西移,几难现。” 我无法继续读手中的笔记,这上面的内容至此结束,像张纵意所说的,此为残卷,后面再无内容。 我将笔记本放在桌上,打开书桌下面的抽屉,从其中拿出一叠纸,纸上面是无咎天师的蓍草。 相比笔记的发黄陈旧,我手中的纸张很新。这些纸张似乎不受时间力量的影响。我将它们放在笔记上,大小正合适。 “张姐,哦不,张爱卿。”我躺在舒适的椅子上,将双手枕于脑后,眯起眼笑道,“你的记性真差,只记得苏云琼的样子了。你不是最恨雍王吗?那怎么连我都认不出了?况且,雍王真叫苏云齐吗?” “苏云齐。齐,棋子也,弃子也。他是我父皇的棋子,也是我的弃子。我父皇老糊涂,只以为苏云泰是女子,殊不知他百般期待的雍王也是女子。” “父皇,不知你听得见吗?苏云泰叛乱实属无奈。您老人家若真给她一条活路,她怎么能不顾一切地裹挟军队逃至北胡人那里?您也太狠了些,安国是一潭死水,那女子就一点浪花都不能翻起来吗?文治武功在我之上的苏云泰和张纵意都逃不脱,我又怎么敢暴露自己的女子身份?” 我扣了扣指甲,盯着眼前的大白墙,想象着我正对我的父皇说话:“苏云泰去长京之时,我害怕极了。女子装男人总有破绽,我便派江希杰找了和我样貌相仿的‘苏云齐’,叫他装作雍王,假装按您的想法对皇位感兴趣。嘿嘿,这招勉勉强强骗过了所有人,连同您的耳目樊立川。” “我在府中扮做他的侍女,我装了近三年,终于等到我坐上天子位。可惜,可惜啊,父皇。”话至此,我抖了下身子,“您看,我直到现在还是害怕您。所以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将您毒死。您有抱负,您知道我是个手段狠毒的人,所以您做不到的事情,完不成的整顿吏治和扫除北胡,我一定会帮您完成。黄门说您泰然自若的接过毒酒,饮毕大笑。” “父母都有通病,爱把自己未完成的意愿强加给孩子,您病更甚。我王叔矩的封号为康,您的孩子凉王名泰,江希杰说每年无咎天师为国祈福,您只写泰平安康。您一早就把您唯一的希望压在我身上。所以我叫苏云平。” “可我一点也不想当皇帝。谁说我就一定能治国呢?我只想好好活着。改元显德后我派兵收拾了纥兀的残部就心灰意懒了,不再过问朝堂事。看这书记载的史实,想必我遁去后,他们真的找了那个替身苏云齐当皇帝。所以张纵意才会记忆错乱,认为皇帝就是苏云齐。就连我的亲妹子云琼都不认我了。” 我喝了口水,将这完整的笔记合上,我十分不满上面记载的全为男子的功绩。 “我叫苏云平,是安国第九任君王。谢谢你们,谢谢所有看到这儿的朋友们。我现在已经写完了这段史书上所没有的女子故事。” “那么在这个故事里,朋友们应该发现了—兵不血刃降低北胡战斗力的苏云泰是女子;以小搏大占领薛延陀部,真正开启互市的王涧是女子;擅用奇兵作战指挥如神的张纵意是女子。我在位做得最骄傲的事情,便是替天下风尘女子脱去了贱籍。” “显德一朝为安国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太平朝。这太平朝是她们创造的,她们是女子,这便是女子创造出的功绩,任谁也不能磨灭。” 大家好,我是张纵意。我原本不同意她将这些零碎的文字发上来。 她写到上一章结尾刚刚好,再往下写只会暴露她的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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