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信王涧这种人会在战场上自尽,她要亲眼看见王涧的尸体。 廖惟礼带她骑马去了存放王涧尸体的地方,她从马上跳下,一步步地走过去。看着不远处尸体上盖着的白布,她的手放在上面,心里升起巨大的疑惑。 王涧,你真的会自尽吗? 你没理由自尽,我也不信你死了。 她一把揭开白布,看见王涧面带微笑的脸,张纵意惊骇地后退两步。 行军打仗中难免有将领丧命,为便于运送尸体,军医都有秘制的药丸,可以让尸体半月不腐。 廖惟礼猜想张纵意势必要查验女子的身份,便让士兵将药丸压在她的舌底,保证了死前的容貌。 张纵意看见的,正是王涧临死前的神态。她将□□打进了自己的脑袋里,脸上却是微笑眯眼的舒适神态。 她好似料到了张纵意会来见自己。 张纵意觉得摸到白布的手指像被蜜蜂蛰了一般刺痛,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昆吾刀,抽刀小心翼翼地将掀开的白布盖回去。 “大人!” 她听见廖惟礼的惊呼,还没来得及转身,她便感觉有座铁山撞到了她后背。 张纵意被猛烈的撞击推倒在地,疼得她爬不起来。她看见麒麟转了方向发疯似的朝她冲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她的昆吾刀只能甩到胸前。麒麟的一只前蹄踏下昆吾刀,狠狠踩在她的胸口。 张纵意喷出一口鲜血。 麒麟还要再往她的脑袋上踩去,廖惟礼一刀砍断了它的马蹄,随后快速地将张纵意从麒麟的蹄下拖出来。 麒麟没有接着追两人,它努力地平衡身子,用三只马蹄歪歪斜斜走到了王涧的身前。它低下脑袋轻轻蹭王涧的尸体,没一会儿,麒麟终于支撑不住地摔在地上,它伸出舌头,轻轻舔去了白布边缘的泥土,随后闭上了眼睛。 廖惟礼喊来士兵,让他们快去寻军医。幸好有昆吾刀挡在胸前,不然张纵意的胸口怕是要被这马一脚踩透。 张纵意现在的状态很不好,她感觉麒麟是将她胸口的骨头踩裂扎进了肉里。听到廖惟礼差人找军医后,她用尽全力,一下握住了他的手腕。 “大人!” “不……”她边说话,口中边涌出鲜血,“印在这……” 她指了指腰间的口袋:“接着打北胡……先修整,闭言咳咳咳,放樊立川来,夫人在后面……送我去……” “属下遵命。” 张纵意“嗬嗬”地猛喘几口气,松开了手。 《安国史》曰:意好骑射,常亲战北胡。拒月一战力竭,坠马重伤。 “还请殿下放心,都督已经无大碍。” 雷无妄收回把脉的手,示意赵久念将张纵意身上的针拔掉。 张纵意坐起身,朝两人拱手。 拒月峡受伤后,她让廖惟礼带她去找苏云琼,而不是军医。苏云琼当时正和樊立川驱车在后。她刚到拒月峡,便见到了受伤昏迷的张纵意。 幸而她去拒月峡之前,遇见了去到西昌城的雷无妄,雷无妄听闻前线在打仗,便要求跟随她一同去拒月峡救治士兵。 雷无妄早已知晓张纵意的女子身份,故而在卸下盔甲救治之时并无惊讶,帮她脱险后,苏云琼带她从战场离开,回了下野公主府。 同天,纪舒絮和赵久念也来到了府中。 “多谢天师,多谢小师傅。”苏云琼起身冲两人道谢,一旁的纪舒絮也有样学样,“多谢师叔,多谢师姐。” 雷无妄冲苏云琼拱手:“殿下言重,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不敢讨谢。” “无妄天师,您这是要走?”苏云琼看两人麻利地收拾好了药箱和东西,准备离开,她急忙拦下两人,“不如在府上多歇几日。” “谢殿下好意,前线还有受伤的士兵,我们到该走的时候了。”雷无妄朝她拜别,随后对纪舒絮笑着说,“你先在这儿,等久念再回来,你就要和她回玉屏山了。” “是,师叔。” 纪舒絮乖巧地应下。 苏云琼亲自送两人出府去了,张纵意见状,喊来纪舒絮,问她如今前线的状况。 “我看见有人送军报过来了。舒絮,你不要瞒我。” “可是……娘不让我说,”纪舒絮的爬上床,跪在她身边,担忧地看她胸前的伤口,“爹爹的伤没好,娘说了不让您再操劳。” “呼,我已经躺了半月多,不知道战事进行到哪一步了。” 纪舒絮在她身边躺下了,晃着她的胳膊:“爹爹,我想听你讲讲战场上是什么样的?” “战场啊,它就是碾米的大磨盘。”张纵意侧过身子面对面跟她讲,双手比划出圆盘的形状,“士兵是没脱壳的稻谷,平时训练是将这些稻谷放在舂米的石臼里边敲打敲打。可等真上战场了,磨盘一转,没几粒米是完好的。” “噢,”纪舒絮惊讶,想了一会儿她说道,“那爹爹打仗从没输过,爹爹是好米。” 张纵意被纪舒絮天真的言论说得发笑,她揉了揉纪舒絮的头顶:“不对,我应该是拉磨的驴。” “不明白。”纪舒絮用力地摇头。 “总之,小家伙,你可千万不要对战场抱有什么幻想。”张纵意认真地对她说,“在山上跟你师父好好学写字。你总要比我认识的字多吧。” “师父说爹爹认识很多字的。”她急忙反驳张纵意,“师父还说爹爹很厉害。” “哈,你师父说的也不一定准嘛。” 张纵意心虚地摸摸鼻子,转开了话题:“玩过捉迷藏吗?” “没有,那是什么?” “很好玩的游戏。你闭上眼睛数一百个数,在你数完后我会藏在某个地方,假如你能找到我,你就赢了。玩不玩?” “玩!”纪舒絮猛点头。 “好啦,我要出去藏了。你闭上眼,千万不能偷看我。”她哄好纪舒絮,出门前还特意嘱咐,“把眼睛捂好啊,不准偷看。” 张纵意撒腿就往书房跑去,她猜测前线送来的战报应该在那里。 “张大人,你在找这个?” 苏云琼脸上挂在愠怒,举起几封战报给她看。 张纵意走过去,讪讪地笑两声。 “你的伤还没好,不准去前线!”苏云琼收起战报,严肃地说,“回去躺着,养伤。” “无妄天师不是说我没事了吗?琼儿,我就看看,军报可不能耽搁。” 她笑嘻嘻地从桌上抓来未拆封的军报打开,苏云琼不语,只静静地等她看完。 见张纵意脸上的笑渐渐隐去,她在心里长叹,知道两人恐怕是又要分别了。 她默默地将案上的书信收拾好,又从后堂将昆吾刀抱到张纵意跟前。 拒月峡中麒麟的那一脚是真想要她的命,多亏她用昆吾刀挡在胸前,可惜刀面上被踩出了裂纹和坑。 “我叫工匠修好了。”苏云琼说。 “留着吧。我不会再用刀了。”她用手掂起昆吾,将这把刀搁在刀具架上,踱步到后堂穿上了文官服。 “都快忘了你穿官服是什么样子了。”苏云琼抚摸她红色官袍上的繁杂花纹,喃喃地说。 “我要走了,或许要很久才能回来。” 苏云琼见她穿官服,料定她不会走很远,却不张纵意下一句话让惊讶: “我要去凉州调兵。” “你,你就穿这个……”她捏起张纵意的衣角,“穿文官服去凉州?” “我兼管凉州军务,无论我穿什么都可以调兵。老廖做得很好,他和樊立川联手清剿了薛延陀的残部,如今在和纥兀死战。我若能调凉州兵马奇袭铁勒成功,北胡之患才可真正得解!” 苏云琼只担心她的伤势:“骑马赶到凉州要数天,你的伤……” “不用担心。我一个文官,当然是坐轿子去了。” “你……” 苏云琼原本紧张的神情陡然放松,她明白了张纵意去凉州只是迫于战争形势的表演。凉州飞虎军是她不会轻易动用的一张牌,这场战役的主角不是她,而是樊立川。 苏云琼心中又起来另一个念头——张纵意在看到樊立川带她来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好这些事情了。 也就是说,即使张纵意没有意外受伤,战事也会进行到这一步。张纵意现在开始有意识地将自己从战场上摘出去。 在内廷的时候,张纵意明明认为雍州要比皇宫更加安全,战场也要比朝堂更舒心。她是行伍出身,酷爱骑射,擅用兵。现在却一反常态地不穿盔甲,不使刀,不骑马。 “你原来不会这样的,你之前最痛恨给别人当垫脚石。”苏云琼贴紧她,手放在她的腰后,“可现在却巴不得白出力气。纵意,你是感觉到什么了吗?” 张纵意摇头,随后轻轻吻在她的额头上,眉心上,吻在她眯起来的眼睛上,吻在她的嘴唇上。 张纵意的吻逐渐向下,苏云琼的呼吸越发混乱,她趴在她的肩头上,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红,张纵意官服上用金线纹的图案扭曲变幻成只凤凰,这凤凰在伸展双翅,它就要从无边无际的山火中腾飞…… “爹爹!我找到……娘?” 纪舒絮满脸欣喜地推开书房的门,在看见两人后愣了几秒,扭头跑掉了。 “纵意,嗯……你别……” “你还当舒絮是小孩子?”张纵意将她抱起来,帮她整理好衣服,“琼儿,你和舒絮就在下野等我,我此行不会有事的。” 她理顺衣袍,推开书房的门走出去。纪舒絮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外,面上通红。 “站在门口也不怕受风?”她将纪舒絮抱起来,这孩子趴在她怀中,嗫嚅着对她道歉。 “没什么,你撞见就撞见了。”张纵意将她冰冷的手搓热,喊来红盈,“殿下和舒絮就拜托给你了,我最快也要月余才能回来。” “是,请大人放心。” 苏云琼躲在回廊柱后面看着张纵意离去,不知道她过冬的衣物带够了没有。算了,这人应该早料到自己去前线巡视,恐怕早置办好了。 她不知道能帮到张纵意什么,但还是让红盈联系商队,花大价钱往前线给将士们送去粮草和棉衣。 苏云琼还记得张纵意第一次从公主府离开的时候,那是宣仁十九年的七月份。她带着下人在门口目送她离去,马蹄踏地卷起烟尘,她的身影变小变淡,倏而不见,只留下不远处的石亭。 那时,风过草动,杨柳青青。 ---- 作者有话要说: 张纵意:没事你看见就看见了。 但其实她内心:太尴尬了……孩子怎么跑到书房来了……我要马上逃离公主府
第59章自断利爪 张纵意在官服外披了风氅,在廖惟礼和几名士兵的陪同下登上焉支山。山中随处可见未清扫干净的铁器和血污。 弥佘的残部在被凉州飞虎军围困十天后终于杀掉为首的将领投降。如今北胡只剩下纥兀的数千残兵死守真定河一带,樊立川已经领兵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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