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你这衣衫素白,地上一坐,尽是草枝。” “这个,殿下可认识?”她随手薅下一根植株,上面结着几个豆子大小的深紫色果实。 “医书上见过,好似叫龙葵。” “殿下好眼力。”张纵意夸赞一句,摘下数枚龙葵捧在手里,吹两下表皮的土,像吃炒豆粒一样尽数扔进嘴里。 “殿下知道我们叫它什么吗?我们叫它黑蛋。”她低低笑起来,“这就是我的世面,苏云琼。黑蛋跟龙葵都是草本植物,可叫法不一样,身份自然就有了高低贵贱。龙葵放在医书里,入药治病,黑蛋烂在河堤上,无人问津。” 张纵意低头,以河水为镜,冲着水面上的苏云琼露出笑脸。她伸手舀起一捧水,喝上几口,冲了冲因吃龙葵而发黑的牙齿,将水吐在一旁。 驻足在草尖上的蜜蜂落荒而逃。 “你是龙葵。”她对苏云琼说,“云者,高也,远也。琼者,美玉也。我这种叫张三李四的普通人,又如何能碰到云端的美玉呢?” “你还是不信我。”苏云琼坐在她身侧,扫了两眼手旁的植物,也摘下一个东西,递到她眼前,“你知道这是什么?” “堤谷。” “是,张大人也是好眼力。这也就是我的世面。”苏云琼剥开堤谷草绿色的外皮,将内里如棉花般的白色絮状物塞进嘴里,“张纵意,就因你身世凄凄惨惨,便看谁人从小都是一帆风顺,对么?” “可你真的是一帆风顺。” 张纵意捡起一根细枝,在水面上搅出数个圆圈。 “皇家又如何?我当真是一帆风顺么?”苏云琼嗤笑一声,吐出嘴里嚼的发绿的渣子,“西昌城外北胡猖狂,长京的兵到何时才前来救我?我母妃被人下药致病,几次徘徊鬼门关,你在内廷十数日巡逻,可曾见她宫中有其他嫔妃探视?你擒拿贼人,上报父皇,又曾见他下令彻查?皇家?不过是个镶金边的无情无义之地!你真以为我会在乎它?” “我心里边作何想法你不会看不出来。只皆因我是皇家公主,便不能……便不能同常人一般,交代给你一颗真心吗?” 张纵意像被人定住,她突然停了手中的动作,浑身僵硬。 爱这种东西,居然不是镜花水月么? “苏云琼,你当真确定了。”张纵意的声音发抖,她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会百分百的,全心全意的想跟她在一起。 “自然是。不过,张大人不答应,便算了。”苏云琼笑着站起来转过身,声音同样有些颤抖: “我只知道人生而有翼,借风便可纵。你却非要说你触碰不到天边的美玉。张纵意,我原以为,你是爱我的。” “你等等。”张纵意心里有千言万语,憋的她难受,“苏云琼,你等等,你转过身来,看看我。” 苏云琼转身,张纵意朝她跪下。 “你这是做什么?” “苏云琼,你说你满心满意的喜欢我。若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不讨厌我的冷漠我的自私,愿意从心底真正的接纳我,那我也愿意让你知道我的心。” “我同你一样,我也满心满意的喜欢你。我……我嘴笨,说不出来什么好听的话。我也没有钱,不能像旁人一样,金银珠宝流水一般给心爱的女子花出去。我只有这一把刀。” 她用发抖的手解开腰间缠刀的布,将昆吾亮出来,双手捧到苏云琼眼前。 “苏云琼,我现在就跟你表白,我跟你说明白我的想法!我把我最珍贵的东西,这柄昆吾刀送给你。” “请你接下它吧,做我的执刀人。” 张纵意低头死死闭上眼,只把刀再往苏云琼眼前捧高一些。 “谁要当你的执刀人啊。”她听见苏云琼轻声说。 张纵意睁开眼,苏云琼仍旧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她叹一口气,慢慢起身给刀缠布。 “我当你的刀鞘。”苏云琼的手攥住裹刀布,下一秒,她扑进张纵意的怀里,抱住她的腰。 “张纵意,若你为昆吾刀,我便当你的刀鞘。”苏云琼贴着她的脸颊,“从今往后,我便暖你这副硬如铁石的心肠。” “真的,你说的可是真的!” “张纵意,你摸摸我的心。”苏云琼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处,“这是一颗同你一样的,藏于胸中不愿轻易示人的,炽热滚烫的真心。” 张纵意被那颗真心烫的眼泪汪汪。 麒麟斜在两人左前,摇头摆尾,用嘴逐着飞舞的蝴蝶。玉水河卧在她们身侧,静静流淌。 两人站在岸边互诉衷肠,十指紧扣,交颈相依。
第41章愿打愿挨 “值晚勤的人快回来了吧。” 张纵意翻着禁卫司今日执勤的名单问一旁的伍庆。 “对。” “那好,你跟我去校场点名。” “啊?”伍庆有些疑惑,“为啥今天晚上点名啊?” “那我问你廖惟礼几天没值勤了?”张纵意合上名单,转头冷冷地盯住伍庆问道。 “不就……一两天吗。” “一两天吗?”她起身不再看伍庆,“庆子,你现在都学会瞒着我了?” 伍庆支支吾吾半天才回她话:“老廖有事情请个假我就准了……” “事情?他能有什么事情?”张纵意一巴掌呼在他头盔上,大发脾气地吼出来,“去校场!叫刚刚换下勤来的那波人不许走!” 伍庆猛点头,意识到张纵意真的大动肝火了。他飞快地跑出去清点人数,希望人数够,不要撞在她的气头上。 张纵意脸色阴郁,抄起桌上的名册,又在腰间别了跟马鞭,才戴上头盔往校场走。 等她走到校场的时候,伍庆已经在仔细地清点人数。她让伍庆站到一边去,打开名册亲自点名。 张纵意念的很慢,念完一个名字就走到答到的人身边确认,等她合上名册时,站在一旁的伍庆暗自松了口气。 “还有一个,你们这营的营官廖惟礼呢?” 无人回应她。 “许纨远。”张纵意突然点了站在她面前的人,“我问你,你的上司廖惟礼呢?” “回大人,廖老营……廖老营他跑肚。” “噢,那所有人都别走了。等着你们跑肚的廖老营回来。就在这里等,他什么时候回来你们什么时候回营房!” 众人忍不住哀嚎几声。 “你去给我搬把椅子。”她瞥一眼伍庆。 伍庆连忙答应,回去给她搬来把椅子。张纵意坐下对众人说:“我跟你们一起等,我到要看看这位廖老营是不是跑肚跑到皇宫外面了。” 她面前的许纨远知道这次廖惟礼偷懒被发现了,忍不住想要伸手抽自己几个巴掌。许纨远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廖惟礼能快点回来。 张纵意和众人就在校场等着,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卯时,廖惟礼才匆匆跑到校场上。 此时不少士兵已经是东歪西倒地睡在地上了。 张纵意熬了一夜,终于见到了这位跑肚的老营,她脸上挂上讥讽的笑容,夹枪带棒地说:“哦呦,廖大人来了。您来的真早,兄弟们还没起来呢。” “大人!” 廖惟礼跑到她面前跪下来,低头认错:“属下犯了军纪,甘愿受罚。” “好,很好。” 张纵意将名册甩在他眼前,随后让伍庆把睡倒的人都喊醒,她背着手绕廖惟礼走了几圈,突然间问许纨远:“我问你,这种情形,该如何责罚?” “回大人的话,该,该,杖责五十……” 伍庆站在张纵意身后,恶狠狠地瞪着他。许纨远吓得一激灵,随后也跪下来,抱住张纵意的腿求她:“杖责五十就是神仙也受不住啊,请大人轻饶廖老营吧。” 其余的禁军也跪下来,就连伍庆也跪在一旁,求张纵意手下留情。 “这不是我能留情的!你们站在皇宫里,保卫的是君父,是天子,是陛下!当官的都敢在执勤的时候偷溜出宫,那你们呢?都给我起来,谁再求情,我都当做同犯!” 众人傻眼,刚刚还要同生共死的豪情壮志瞬间烟消云散。 张纵意走到廖惟礼面前:“廖惟礼,我没带棍子。就罚你鞭刑五十,然后将你逐出禁卫司!” “属下愿意领罚。” 廖惟礼摘去头盔,又解下披膊护臂前胸甲,跪在地上准备受鞭刑。 “意哥!老廖是你从西北带出来的弟兄!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伍庆见不得兄弟受刑,直接冲上去就要把鞭子从她手中夺出来。 “你给我闭嘴!”张纵意一脚踹过去,将伍庆踹退几步,“你们两个人把他给我弄回营房关禁闭!谁还敢上来劝,就脱了盔甲跟廖惟礼一样挨打!” 张纵意打完五十鞭子,廖惟礼已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她一把扔掉马鞭,左手握住颤抖的右手腕咬牙切齿地让人把廖惟礼扔出皇宫。 她的脸仍是阴沉沉的,正如同现在的天气,阴云密布。 廖惟礼被许纨远和另三个士兵用门板抬着出了皇宫。许纨远要去医馆给他治伤,另两个人却劝他赶快回禁卫司复命,别再让张纵意发怒了。 “四位兄弟……你们把我放下走吧。”廖惟礼挣扎着从门板上起身,给四人抱拳,“多谢了。” “廖老营,是我对不起你。”许纨远低头惭愧地说道。 廖惟礼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随后他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朝北走去。 天已经下起了蒙蒙细雨,廖惟礼不知走了多久,才拖着疲累的身子进了玉屏村的村口。 几名护村的村民见他走路踉跄,都上前来扶他。廖惟礼跟他们说了句回家,就歪头昏倒在地上。 等他醒来时,已经趴在自家屋内的床上。杜蕙兰正一边抹眼泪一边举灯给他擦药。 廖惟礼伸手动了动,杜蕙兰见他醒来,赶忙端了碗水给他喂下去。 “你在皇宫里当差,除了陛下,还有谁能这么打你?” 杜蕙兰坐在一旁抹起眼泪,廖惟礼急忙阻止她要说出口的人名: “妇人之见,你瞎猜什么?” 听见雨中传来的急促敲门声,杜蕙兰起身开门。看见来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遮住大半张脸,她有些害怕,不禁往后退了几步,来人摘下斗笠,正好天空炸雷一声,张纵意的脸在电闪雷鸣中显出来。 她冲杜蕙兰略点一点头,说道: “嫂子,我来看看老廖。” 也不等杜蕙兰说话,张纵意已经跨过门槛,将淋湿的蓑衣和斗笠扔在门口,仍旧是一身黑袍,只是手中提着一个包袱。 杜蕙兰慌忙回话,说自己去厨房烧壶热水再进来。张纵意将手里的包袱放在桌上,搬来凳子坐在廖惟礼的床对面。 “大人都猜到了。” “难怪你从雍州回来就常不当勤。”张纵意就着一旁油灯的灯光四处打量这间屋子中的摆设,“是苏云齐让你娶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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