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衣着华贵,戴着金镯子金项链,估计是好面子,不想闹得天下皆知,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懵掉的盛扶南,又朝段锦咒骂一声:“多管闲事!” 段锦扶着盛扶南坐下,生气地问她:“不知道躲?傻了?” 盛扶南这个时候才醒过神来,低头握着面前的白瓷杯。 “太突然了,我没反应过来。”说完就端起咖啡想往嘴里倒。 段锦拦住她,“凉了都,走,带你去对面。” 盛扶南跟在后面,看着段锦打开了昌明照相馆的门,带着她进了休息间。 段锦先往外喊了一声,“老李,我借你这儿招待下朋友。” 老师傅浑厚的声音从二楼传下来,“随便!” 段锦关好门,给盛扶南倒了杯热茶,让她拿到手里捂着。 盛扶南也不抬头看她,闷着声音问:“你怎么在这里啊?” 段锦回答说:“打工。” 等盛扶南缓过来之后段锦问:“怎么没回家?” 盛扶南捧着茶杯沉默,她不想让段锦撞到自己这一面,学会了答非所问,“我现在在学校旁边租房子住。” “盛扶南,这不是答案。”段锦看她还是不说话,语气有些硬,“我换个问法,刚才的女人是你什么人?” “盛国平养在外面的情人,跟我没关系。”盛扶南的语气中透露出厌恶。 段锦听得呼吸一窒。 她猜测盛国平是盛扶南的父亲,于是她放软了声音,凑近盛扶南轻声问:“刚才是怎么了?” 盛扶南觉得自己被她哄着,又像可怜着,她埋着头说:“那个女人很久以前就跟盛国平混在一起了,在外面偷偷给他生了个儿子,比我小三四岁,但是到现在,盛国平都没有娶她。” 盛扶南停下来,喝了一口茶才继续说下去。 段锦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她总觉得是我每天在背后说她的坏话,所以盛国平才不娶她,但是不是的,我一点都不想跟盛国平有什么关系,提到他的名字我都觉得恶心,而且他又不止一个情人。” 段锦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疼大过此时的探究,“不想说就别说了。” 盛扶南把茶杯放回了桌子上,像突然之间找到了宣泄口,但是仍然在很平静地叙述,感觉在讲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我妈妈因为她出轨,在我四岁那年自杀了。” 段锦把盛扶南抱进怀里,感受到盛扶南从最初的平静到肩膀抖动,再到最后哭出来。 盛扶南哭得很安静,像不扰人的猫,泪一滴一滴地打在段锦的肩膀上。 她哽咽着问段锦,觉得自己太狼狈了,“你知不知道我本来不想哭的?” 段锦拍拍她的背,说:“对不起。” 盛扶南在她肩头蹭了两下,闷声问:“段锦,盛国平是个混蛋对不对,我讨厌他是理所当然对不对,我不回家过年也不是我狠心对不对。” “对,你没有错,没有错。”段锦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盛扶南的话,她学了那么久的心理学,此时此刻居然嘴笨到不知该怎么安慰人。 盛扶南离开她的怀里,在这大学的半年内,头发已经到长长到耳朵那里,额前的弄得她眼睛有点痒,她抬起手去揉。 段锦把她的手拿下来,“别揉。” 盛扶南把手垂在一边,盯着段锦握住她手腕的手。 过了会儿她说:“段锦,你陪我去剪头发吧。” 盛扶南现在连问句都不用了,跟野猫被养熟了似的。 “行。”段锦跟店里打了招呼,说自己一时半会儿先不回来了。 老李让她外出注意安全。 沥青路上全是泥水,两个人靠着边走。 路上碰见个街边摆摊卖棉花糖的,段锦让盛扶南等等,自己去对面买了回来。 卷起的棉花糖很大,几乎能把盛扶南的脸挡住,盛扶南接过来时候脸上原本的难过没有了,有一种要笑不笑的感觉。 她问:“段锦,你哄小孩儿呢?” “是啊,盛扶南小朋友。”两个人边聊边走,到了一家理发店。 盛扶南把没吃完的棉花糖递给她,“帮我拿着,不许偷吃。” 段锦坐在一旁靠墙的长椅上等着,她看着洗头的盛扶南,突然问:“你有舅舅吗?” 躺着的盛扶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想摇头的时候被洗头的小学徒按住了,她只好说:“没有,你有吗?” “没有啊,我家亲戚很少,不对,现在还没正月呢吧。” “那你也理个头发吧,不对,你不用理,那你染个头吧,我看放假之前李扬溪染的挺好看的。”盛扶南想起李扬溪给她们得瑟的一头小蓝毛,笑出声来。 段锦一看她笑,想起来一件小时候的事情,就开始给盛扶南讲。 “我跟你说,我小学的时候卖过头发,收头发的到小区门口喊的特起劲,我妈她们就骗我,说等我卖完,钱都归我。你猜怎么着,收头发的那个人下手特别重,恨不得把我头发连根拔了,到最后我后面都快秃了。”段锦还没讲完,盛扶南就已经笑得肚子疼了。 头发终于洗完,她坐到椅子上,镜子里是讲故事讲得眉飞色舞的段锦,激动到咬了一口棉花糖。 “然后,我爸妈说动手给我修修,我半信半疑的,还是让他们弄了,他们一剪子下去之后就骗我,说还是个漂亮小姑娘。开学那天我特高兴,觉得自己的发型世上绝无仅有,等到了学校,就有同学说我后面像狗啃的。” “我回去哭了整整三小时!”段锦气愤地说。 盛扶南眼睛里带着笑,问:“最后钱给你了吗?” 段锦一拍大腿,“这就是更让人生气的,到最后,我没钱没头发!” 正给盛扶南修刘海的师傅笑出声来,主动跟段锦搭话:“小姑娘要染个头发吗?” 段锦两口把棉花糖吃完,把木棍子扔进了垃圾桶,指着盛扶南,“也给她染一个。” 到最后两个人花了五个小时,做了造型,染了两头棕毛回去。 回去的路上盛扶南问:“好看吗?” 段锦说:“好看,那我好看吗?” 盛扶南点头,“好看死了。” “但是你也不能忘记你把我的棉花糖吃完了。” 段锦大手一挥,“买,回去把他的摊儿都给你包了!”
第12章 同窗 晚上六点多的时候,河州的天已经完全黑了,街道上的路灯亮起来,两个人循着光,回到了昌明照相馆。 这个时间点的客人不多,段锦让盛扶南等在一楼的休息间,自己上了二楼,她发现老师傅还在工作间的外间待着。 老李名叫李昌明,七十多岁满头白发,穿着一身黑色长马褂,不笑的时候一脸威严,偏偏段锦不怕他,看他坐在椅子上发愣,过去搭上了李昌明的肩。 “老李,在这儿发呆呢?” 李昌明这次倒也没骂她,一双饱经风霜的手交叉着放在腿上,他望窗外闪烁的灯,问段锦:“你说这些老物件,到最后能留多久啊?” 段锦蹲下去握着李昌明的手,“怎么,多愁善感起来了啊,我记得你说过吧,留下的不是物,是定格下的生命力。” “倒也是,老了老了糊涂了。”李昌明终于笑起来,问她:“你那个朋友呢?” “楼下等着。” 李昌明站起来,拍打了两下长马褂,“去,叫她上来,给你们拍照。” 段锦笑着应了。 盛扶南跟着段锦来到二楼,李昌明看着她们俩的一头棕毛,抬手指了指,“看看你们俩这头发。” 段锦笑起来,“怎么啦,多时髦。” 李昌明挥挥手,让她们去里间换了一身民国学生服,说要给她们两个人拍黑白照,把那一头棕毛给挡住。 李昌明搬来长椅放在摄影黑布前,让她们两个坐下。 盛扶南有点紧张,即使身边有段锦陪着,多少还是局促,整个身子不知道该怎么摆。 李昌明特意把自己珍藏的老摄像机拿了出来,他弯着腰将镜头对准两个人,到最后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他放低双手直起腰来,指着盛扶南说:“别那么僵,拍照不高兴啊?” 盛扶南赶紧摇摇头。 “那你把站起来把身子背过去看着小锦,你看看怎么样,你太害怕镜头了。” 被说害怕的人捏了捏手指,站起来往前迈了两步,转过身去看着段锦,她确实害怕镜头,这种被注视的感觉让人太不舒服了。 眼前打的光不算很亮,李昌明一直坚持照片要有质感,一些快速成片的东西出来,几年后再翻出来看,看不出一点当时的故事。冲着这份理念,来这里拍照的老顾客很多。 盛扶南看着段锦的眼睛。 段锦把两边的头发扎成了两缕麻花辫,就坐在她面前,像几十年前的民国女学生从画里走出来。盛扶南自然而然地歪起头,又往后退了两步,似乎是在观察眼前的整体。 段锦笑得越发灿烂,伸出手似乎是要拉盛扶南过来。 她们像民国时期的同窗。 盛扶南不知不觉地也伸出手,两个人的手指间即将触碰到的时候,李昌明按下快门,让这一幕留在了胶卷上。 镜头外的时间还在动,段锦一把握着了盛扶南的手,把她给拉了过来。盛扶南脚下不稳,跌进段锦怀里。 段锦笑得放肆,开始调戏盛扶南,“这位小姐,你撞得我好疼啊!” 屋里暖气打得足,盛扶南脸上的红晕说不清是热的还是羞的。 她没反驳段锦的话,扶着段锦的肩膀呆愣愣地直起身来。 李昌明对拍的照片很满意。镜头下的两个人都没有注视镜头,让镜头成为了旁观者,一个纯纯粹粹的记录者。 讲述故事的一直是活生生的人。 “行了,等我洗完照片你们再来拿。” 段锦见怪不怪,盛扶南回过神来,想要立马见到成片,她问:“还要洗吗?” 李昌明点头,“对,这样的照片留存的时间更久。” 时间是无情的,但生命是永恒的。 他又指指段锦,“来,你拍拍看,让我看看你有没有长进。” 段锦接过摄像机。 盛扶南依旧愣愣地站着。 段锦露出一只眼睛看着她,眉眼都弯着,此刻注视盛扶南的不是冰冷的镜头,而是给她拍照的段锦。 原本没有表情的人开始朝着盛扶南笑。 整个世界晃晃悠悠的,盛扶南像喝了酒,笑得傻乎乎的。 “喀”一声,笑被定格。 李昌明接过摄像机检查段锦拍的,露出欣慰的笑容。 “还不错。” 段锦知道他这是悠着劲儿夸自己呢,自动把话翻译成了“非常不错”。 “你比我拍的更好看。”李昌明补充道,意味深长地看了段锦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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