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来客栈,取客似云来之意。东家姓李,几代经营下来,云来客栈已经是远松关最大的客栈,而且在其他三关里都有分号。 闻弦歌选了一间相对僻静的房间住下,小二张罗来热水,她好好洗了一个澡,然后躺在床上休息。她要想清楚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地图的事情她并不着急,而且看地图上的标示,地点也不在这里。她的外祖宋家老宅就在远松关内,她准备明天去看看。她的外祖已经去世,她娘又是独生女,所以她外祖这边并没有什么亲人。至于那些宋家远亲,她并不打算去拜会。 她看着床顶的幔帐,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她一个从未出过京城的侯门千金,居然已经躺在了边关的客栈里。不知道回去之后京城里的风言风语会怎么议论她呢,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她不在乎。她心中始终认为自己不属于那个京城,她是属于江湖的。 远松关虽然不比京城繁华,但是作为边关重镇,该有的酒肆歌坊都有。闻弦歌白天睡饱了,晚上睡不着,换了一套男装出来闲逛。她是乐坊出身,自然寻着有乐曲的地方去了。 春风楼。丝竹声声,不必走进都能听到。她此刻是男装,顾忌少了很多,来到门前,自有人招呼她进入。她刚刚进入大厅坐下,全场的蜡烛突然都熄灭了。 有熟客明白接下来的节目,兴奋地吹起了口哨声。闻弦歌挑挑眉,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精彩的表演。 不多时,中央的舞台上亮起灯光,一个红衣女子怀抱琵琶坐在椅子上,玉指轻弹,乐曲如珠似玉一般流淌而出。 闻弦歌只听了三个音就已经知道这是国乐坊里流传出去的曲子,叫做《年年如意》。曲子虽然普通,但是曲风欢快,去了如意的好意头,倒是各地歌坊乐坊经常演奏的曲子。 她又听了一会儿,渐渐听出了兴趣。这红衣女子琵琶技艺非常高,可见这边塞之地,亦有高人卧虎藏龙。 不知不觉间,周围的蜡烛已经重新被点亮。有伙计递上酒水单子,闻弦歌不喝酒,点了一壶明前龙井。茶水上来的时候,场上已经开始弹奏第二支曲子,竟然是一首她没听过的曲子。听曲风颇有边地风格,想来是这边塞流传的。 闻弦歌对于声音,尤其是乐曲极为敏感,几乎可以过耳不忘。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品茶一边仔细聆听这曲子。 待到快板之时,红衣女子五指如飞,之间一片残影。一曲完毕,闻弦歌第一个起身叫好,引来周围人的侧目。她朝周围见了两眼,立刻坐了下来。 这红衣女子弹了两首曲子后就下台去了。后面又上了一个黄衣女子,前面案上一架古琴,黄衣女子的古琴造诣也十分厉害,听得闻弦歌频频点头。 闻弦歌的古琴不如琵琶弹得好。不过这是对于她自己来说,比起别人,她的古琴也是其他人望尘莫及的存在。国乐坊中,除了她师父乐锦,古琴谈得最好的是她师姐公冶音,其次就是她了。 《韶华醉》,这是她师姐公冶音两年前所做的曲子,那年公冶音刚刚及笄,正是无双年华。公冶音出身高贵,天赋惊人,从小就心高气傲,极为强势。及笄那年,公冶音回到国公府居住,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就写了这首《韶华醉》。 闻弦歌时常和公冶音用古瑟和古琴合奏,所谓琴瑟和鸣。心里这样想着,她的手在桌子上轻轻敲击着节奏。过来续茶的伙计看到,轻声道:“看公子也是懂行之人,何不上台与镜彤姑娘合奏一曲?” 伙计说话虽轻,但刚好乐曲在此刻有了一个停顿,周围桌上的客人却都听得清楚,顿时开始怂恿闻弦歌上台。 闻弦歌本是好音律之人,见到高手本就想着切磋一下,当下问伙计:“我可以上去吗?” 伙计赔笑道:“公子有所不知,我们春风楼的规矩就是欢迎客人上台,这样姑娘们也会高兴的。以琴会友,本就是雅事一桩。” 此时台上的镜彤姑娘听说有人要上台,已经停下了手里的弹奏,站起身恭请闻弦歌上台。闻弦歌很大方地走上台,朝着镜彤拱手道:“多蒙姑娘不弃,在下献丑了。” 镜彤急忙回礼,“公子过谦了,不知公子要用什么乐器?” “可有古瑟?”闻弦歌道。 镜彤闻言抬头看了一眼闻弦歌,脸颊微微发红。台下亦有人开始起哄,琴瑟和鸣,这代表什么谁都清楚。闻弦歌是因为常年在国乐坊中,又一直和公冶音合奏,所以完全没有想那么多。再者她到底是个女子,并不认为琴瑟合奏有什么,但她却忘了,此刻她可是男装打扮。 下面很快有人把古瑟抬上来。闻弦歌坐下试了试音,音色不如国乐坊中的好,却也不错了。她满意地点点头,转头问:“姑娘接下来要弹什么?” 镜彤笑道:“公子什么曲子都会吗?” 闻弦歌摇头。“自然不是。所以才要事先询问。” 镜彤想了想,“看公子不是边关人士,我们谈一首京城里的曲子可好?” 闻弦歌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镜彤也不说曲名, 随手弹了一小节,还没停手,闻弦歌已经跟着弹奏起来。京城曲子皆出自国乐坊。这一曲《飞鸿》是国乐坊中的一位老先生所做。那一年,老先生看到天边大雁飞过, 他就这样看了一天, 到傍晚的时候, 提笔写下曲谱,一气呵成。当晚,老先生就去世了。 她的师父乐锦说,这首曲子里有老先生一生的智慧和对生命最温柔的描绘。她少时不懂,即便到现在, 也不是太懂。她师父说, 这不是她的能力和悟性有问题, 而是她太年轻了。 显然《飞鸿》经常在这里弹奏,所以在场的客人们都是一片喝彩。镜彤的琴艺可以说很好了, 但是她对这首曲子的理解就差得太多了。闻弦歌已经很努力地配合她了,但是两人的合奏还是出现了很多不顺畅的地方。这和她与公冶音合奏时完全不同。 一曲奏罢,镜彤起身施礼道:“公子如此技艺, 镜彤自叹不如。”她再次施礼后下台了。 闻弦歌有些懵, 什么意思?人家都下台了,自己是不是也该下台了?她刚要下台,却见又上来一个蓝衣女子,看年纪比前面两个都要大一些, 有种成熟的风韵。女子刚一露面, 台下就是一片山呼海啸一般的喝彩声。 闻弦歌更懵了, 什么情况? 女子上台后先是朝着台下客人施礼,又走到闻弦歌面前施礼道:“小女子绮琴见过公子。” 闻弦歌差点也跟着还礼, 突然反应过来,急忙拱手道:“绮琴姑娘有礼了。” 她这一番手忙脚乱,惹得绮琴捂嘴轻笑。闻弦歌发现面前这女子算不上绝美,也不算年轻,但是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有种致命的吸引力。自己是个女子都被她笑得小心脏怦怦跳。 “看公子是个知音,绮琴一时技痒,也想和公子合奏一曲。”绮琴一挥手,下面已经有人抬上来一架古筝。“绮琴擅长弹筝,公子还是弹瑟吗?” 闻弦歌笑道:“我要琵琶。” 乐器换成了古筝和琵琶,曲子却还是方那一首《飞鸿》,这一次闻弦歌弹得极为过瘾,因为绮琴的技艺非常厉害,她完全不需要刻意留手,弹得畅快至极。 弹完之后,满堂喝彩。 绮琴一曲弹完就下台了,这边也有人引着闻弦歌下台。闻弦歌下台之后就被引去了后院。她觉得情况不对,想走却已经晚了。 绮琴笑着拦住她,“公子,我的房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公子不想来看看吗?” 闻弦歌急忙摆手道:“在下还有事,改天,改天一定来。” 说罢要走,却听绮琴说:“姑娘是出身国乐坊吧?” 闻弦歌要离开的脚步瞬顿住,她回头,看着坐在榻上的绮琴,“你在说什么?” 绮琴笑得愈发妩媚,“姑娘不必瞒我。我也是国乐坊出身,姑娘的手法完全是坊主亲传,我不会错认的。”她摸着下巴,“让我猜猜看,听说坊主收了两个入室弟子,皆是出身显贵之家的千金小姐。看姑娘的样子,难道是那位镇武侯府家的小姐?”她虽然说猜测,可是猜得也未免太准了些。 既然被看穿,闻弦歌索性不再装了。“你都猜对了。可是我在国乐坊十几年,坊里每个人我都认识,为什么我没见过你?” 绮琴笑道:“我已经离开国乐坊十多年了。闻小姐当然没有见过我。” “所以琦琴姑娘要说什么?”他乡遇故知,原是一件好事,闻弦歌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这座春风楼看似简单,却卧虎藏龙,看起来是个不凡的所在。 “边关之地,虽有丝竹之声,却久无高手。我坐镇春风楼,已经越来越少出去演奏了。弟子们的技艺就足够取悦客人。”琦琴抬头,妩媚双眸看着闻弦歌,“闻小姐当知我所说何意。” 这种感觉闻弦歌当然懂。曲高和寡,知音尤难。 “琦琴姑娘既然出身国乐坊,我自然要称呼一声前辈。知音难寻,得遇前辈,是我之福。只是我还有事在身,只能就此别过。”身边无人照应时,闻弦歌还是比较谨慎的。 琦琴并没有继续留她,只是倚着门笑道:“闻小姐,我们会再见面的。” 闻弦歌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春风楼。 回客栈的路上,她感到有人在背后跟踪。转过一条巷子,她回身道:“出来吧。” 在她的身后,果然出现了两个人。一高一矮,两个男人。 “有何贵干?”闻弦歌的手中已经出现了墨玉笛暗飞声。 “姑娘好技艺。我等奉我家主人之命,请姑娘过往一叙。”高个男子拱手道。 请人?闻弦歌现在知道自己这身打扮有多么失败,就没骗过一个人。 “若我不去呢?” 高个男子道:“姑娘若是不赏脸,我等自是不敢为难。姑娘请。”说完两人朝旁边一站,并不打算继续跟踪的样子。 这种把戏闻弦歌见识过太多了。表面上不跟,其实前面还有另外一批或者几批人在跟踪。 “你家主人是谁?”闻弦歌问。 “一位知音。”高个男子答。 闻弦歌想了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毕竟人单势孤。武功也不见得多厉害,她可不想把小命搭在这里。 对于她的离去,两人并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不过闻弦歌也没有多绕几个弯试图甩掉可能的跟踪。对方是什么人不清楚,但是实力一定比自己大,她根本就不可能瞒过对方。 她老实回了客栈,洗漱后睡下。当然,这一晚闻弦歌睡得并不安稳,却也无事。 第二天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吃了早饭就出门去找宋家老宅。宋家是远松关里的望族。老宅已逾百年,所以很容易就打听到了具体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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