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灵境中,钰卿自然不会相信蒲风所说,对青鸟发出一道指令,欲与它分头寻找佑澜踪迹。 蒲风看着她离开惩戒台,运起功法恢复自己的伤势,与此同时,又分出一道心神感应着佑澜与栖灵境尚且斩断的联系。 神格造成的伤势短时间内难以恢复,蒲风疗伤的功法很快遇到阻碍,咳出一口血来。 他咬了咬牙,望向倒在他附近的一位长老。 身后的惩戒台传来异常动静,惨痛的呼声与雷霆之声惊动正在搜索佑澜去向的钰卿,她回身望去,却挨上蒲风结结实实的一掌。 一口鲜血喷出,钰卿掷出光刃,自己则掉落进脚下的云层之中。 蒲风挡下光刃,来不及再将钰卿和青鸟赶尽杀绝,循着感应来到栖灵山巅。 佑澜立在崖边的天梯之前,垂头不语,即便察觉了蒲风的到来也不在意。 而蒲风则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那便是,神界?”他痴痴道,忽略佑澜,径直向那道天梯走去。 强大的威压阻止了他的行动。 佑澜回过头,袍角与发尾被风吹起,飘向空中的旋涡。 “蒲风,”佑澜的声音传入蒲风耳中:“你想成神吗?” “……”蒲风望过去,瞧见佑澜眼中神色。 他分辨出,那是一种怜悯,还掺杂着其他的叹息。 他心中不悦,又被佑澜接下来的话语,挑起更深的怒气。 “痴妄。”佑澜道。 狂风更加激烈,法则的力量不断牵引着佑澜,要她回去。 “你一直想去往神界,”佑澜望向天空:“可去往神界便能摆脱一切苦痛吗?你想获得至高无上的力量,可成了神,便真能凌驾于世间万物之上了吗?” 佑澜苦笑一声,闭上双眼。 她终究是,堪破了一切真相。 天地初开之时,诸神自混沌之中拥有了意识,掌握五行四时,降临凡界,与凡人一同生活在大陆之上,教会凡人如何避寒暑,度春秋,带领人类拓荒地,务农禽,照顾自身衣食住行。 这是神明的选择,亦是他们的使命。 一切被因果法则写就,早就注定。当凡人掌握一切,自给自足,不再需要神明的指引,甚至因寿命的不同而将所有神明和半神视作异类排斥时,先神的宿命便迎来了终结。 曾经至高无上的神明,是不再被任何人需要的存在。而神明与凡人之间悬殊的力量差距,又势必会引起失衡。 因果法则不允,召令诸神,重归混沌。 而先神,接受了这一切。自此,凡界再无神明。 “众生皆苦。”佑澜轻声道:“神明,亦不例外。” 那所谓的神界,即是位于天地之外的一片混沌。若是拥有了自我的意识便是神明的降生,那么重归混沌的神明,其意识也必定会消亡。 不再被人需要的他们,会死在无人踏足的寂静之中。 蒲风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只看着那道他拼命想要触及的通往神界的天梯,思考着可以夺取佑澜神格的方法。 天梯的光芒愈加强盛,佑澜脚下的山崖没了实感,身体变得轻盈,即将离开地面。 她睁开眼,精神海震动着,周身法力暴涨。 蒲风受到波及,一手挡在身前抵御,他察觉出不对劲,振声问道:“你做什么?” 佑澜不答,蒲风不会理解她,她也无需他理解。 她无法摆脱这宿命—— 怒涛一般的法力在精神海中爆开,神格破碎。 ——但她向来不愿做囚鸟。 狂风乍停,天梯消散,神界的入口消失,层云舒展开来。 蒲风:! 佑澜落回地面,失了力,向身后看不见底的深渊坠落下去。 天空中的太阳有些刺眼。 “师父?” 呼啸的风声里,一道难以置信的呼唤传入耳中,带着轻颤。
第95章 记忆 受伤的那一刻,钰卿立刻令青鸟跟上蒲风。知晓他行踪之后,钰卿顾不得身上伤势,跌跌撞撞来到栖灵山巅,却见到佑澜从崖边跌下去的那一幕。 心中钝痛,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来不及多想,立即闪身越过蒲风,跳下山崖。 控身决化作绳索,卷住佑澜腰身,青鸟飞到佑澜身下,试图用它那双小小翅膀将佑澜托上去。可她们的努力却落了空,佑澜的身形逐渐消散,不管钰卿再怎么用法力拉住佑澜,也无法挽回。 “师父,抓住我!”钰卿向佑澜靠近些,伸出手来,即便那只是徒劳无功。 她不是没有感觉到佑澜生命的流逝,她只是不愿相信。 一道温柔的力量阻挡住钰卿,决绝地制止了她这无谓的努力,将她推回山顶。紧接着,青鸟也被送回钰卿身边,再难向下飞一寸。 她望向佑澜,看见她唇角缓缓牵起一个万般无奈的弧度。 悲伤而歉疚。 这或许是她第一次,这般准确地明白佑澜的情绪。 佑澜后悔了。 在听到钰卿声音的那一刻,她便后悔了。 她该想想她所眷恋的一切,该想想除却玉碎之外的其他办法,可她没有,亦来不及。 看着想要打碎屏障,回到她身边救她的钰卿,心中万般不舍,最终都化作叹息。 她亏欠了钰卿许多,佑澜这般想。 她还是食了言,又一次。她们不仅无法一同周游大陆,而且这次她要去的地方,也无法带上她了。 “对不起。”佑澜道。 山风太大,这句抱歉又太轻,也不知有没有传达到。 从前佑澜觉得栖灵境中的半神不问世事,麻木无知,可现下她突然觉得,那样也没什么不好。心中空无一物,总也好过她,心中装着太多事物,总不会首先想到钰卿,就连那份尚不为人知的喜爱,也得排好久,才能轮到钰卿。 可钰卿却是真心相待,不论是因为何种情感。 她不如她纯粹,这太不公平。 身形即将完全消散,佑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将自己仅剩的法力全部传给钰卿。 “好好活着,钰卿。” 这是她最后一件能为她做的事。 “此生我待你不公,若有机会再见……” 一滴泪水涌出佑澜眼眶,被凛冽的山风吹起,又于空中干涸。 “必还你一颗真心。” 法力增长数倍,屏障被击破,而钰卿也被推回山崖之上。 “师父!” 她跪在崖边,眼睁睁看着她的师父消失在这世间。 一些话语夹在风里,送入耳畔。 她没有听清。 青鸟的悲鸣响彻整座栖灵山。 钰卿望着崖底,精神海中被蒲风偷袭所受的伤已因佑澜而痊愈,可她却仍觉痛彻心扉。 她整个人像是被撕裂开来,一半像是追随佑澜一同坠落,另一半则形单影只地留在崖上,失了所有力气,连喘息的余地也不曾有。 “为什么……”她不明白。 留在崖顶试图寻查神界痕迹的蒲风亦是不明,在他看来,白白毁去那来之不易的神格,实在不可理喻。 神界的入口永不会向半神开启,失了这次机会,不知还得耗费多少努力才能让神格再降世间,佑澜临死前的话语与表情在蒲风眼前不断回放,全都变成对他的嘲讽。 他面色阴沉着,良久才压下心头愤恨,望向仍跪在崖边的钰卿,抬起手。 一切既要从头再来,那么她身上的命石,便不可浪费。 锁链疾冲而去,叮的一声脆响,正对上一道光刃。 衣袂翻飞,钰卿瞬移至蒲风面前,凝出光刃刺向他。 蒲风后撤一步,稳住身形,抵挡住钰卿攻击。 “是你害了我师父。”钰卿道,向来沉静的墨色眼眸中满是以往从未有的神色。 她的师父绝不会自寻短见,只可能是蒲风所为,就如偷袭她一样,伤了佑澜。 蒲风眉头一皱:“……” “你比你师父还要不可理喻。” 钰卿攻势强劲,可蒲风也只会后退那一步。光刃击中屏障,化为流光,向旁散开。 “你师父她自己不想活,干我何事?” 闪着雷电的屏障化作一掌,将钰卿打退十几步。 本想着钰卿会再度冲过来,蒲风已做好招架打算,却见她刚往前一步便趔趄了一下,半跪在地。 本就伤心欲绝的青鸟感应到什么,勉强扇动翅膀,向钰卿飞了飞。 周遭的法力波动紊乱起来,蒲风眼神一凝: “这是……” 迷惘与怨恨将钰卿吞噬,她无可避免地陷入恶堕的过程中。 “为什么……”她喃喃道,眼中逐渐变得空洞。 “为什么要这么做?” 纷扰的执念与恨意倾泻而出,流向的却不只是蒲风。 钰卿垂着头,不断地问着为什么,既是在问蒲风,也是在问佑澜。 没有上到栖灵山巅之前,她便察觉到佑澜的法力波动,冲下崖顶后,她也未从佑澜面上看到任何被偷袭或是落败时的表情。 她该知道那与蒲风无关,她只是,不愿相信。 分明说过要一同离开,走遍大陆,分明说过无论何处都要一同前往,可为什么,为什么总是如此轻易地食了言,为什么总是留下她一个人! “你问为何?”蒲风瞧着即将进入恶堕的钰卿,方才还觉着她二人不可理喻,现下却大抵明白了钰卿:“她本就我行我素,何况又做了神明。” 他冷笑着道:“高高在上的神明,哪里会管留在这世间之人的疾苦。” 蒲风凉薄话语刺进钰卿心间,直教恶堕进一步加剧。 “你师父啊,不要你了。” 一如先神抛下他们的子民。 蒲风讥讽着道,心中称不上快意。 这句话令钰卿没有去向的质问停了下来,她抬眸盯着蒲风,眼瞳即将化作非人形态。青鸟哀叫着试图唤回她,可她耳边却只有蒲风的那句话,再听不见外界任何声音。 钰卿扑向蒲风,使出她所会的所有攻击招式,只愿与他玉石俱焚。 可她心神混乱,攻势没有章法,仗着此刻法力的强盛胡乱击中蒲风,却在下一刻发现那只是一道幻影。 察觉身后动静,钰卿转过身,被蒲风掐住脖颈,提了起来。 “冥顽不灵。”蒲风道,手下力道加大,甚至带上法力。 他瞧着钰卿,那双墨色眼瞳一片灰蒙蒙,映不出任何倒影。 她周身恨意浓厚,找寻不到可以释放的源头,变得愈加如有实质,令蒲风心绪也被波及。 “……” 掐住钰卿脖颈的力度没有减小,也没有再加强,蒲风沉默良久,将钰卿甩了出去。 控身决令钰卿停下暴动,蒲风缓缓走到她面前,抬手,悬在钰卿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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