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破人亡。 信任不复。 绝境。 一无所有。 几乎玉滟春每说到一个,容夙的心就攥紧一次,然后她哑着声音回答道:“我不会。” 玉滟春一怔,接着满是不屑:“你当然不会,你是正阳宗弟子第三,又有南宫族大小姐的喜欢,哪里会一无所有呢?” 她不想再和容夙说这些没有用的,就直接道:“三天时间足够我炼化魔花,三天后,我们同境界对决。容夙,你若能赢,就拿我的命去换正阳宗少宗主之位吧。” 三天时间。 容夙默念一声,捡回自己的黑刀坐回原位。 三天转瞬即逝。 容夙巡视夜昙湖回来时,玉滟春已经换了一袭干净的红衣。 她的脸不再白,先前的重伤也都恢复,容夙就知道她现在是登天境的魔道大能了。 “容夙,你准备好了?”玉滟春问。 容夙惊讶地发现她手里竟然拿了一柄剑。 玉滟春不是魔修,修神魂道和合欢道的么?怎么还会使剑? “我堕魔以前修的就是剑道。”玉滟春说着,修为一点一点压制到踏霄境三重,拔/出那柄剑后摸着剑刃,手指被割出血来,脸上表情却是柔和的。 那不是她以前的佩剑,只是她从夜来城兵器铺里随意买来的一柄长剑,她却如摸自己的佩剑那样爱惜。 但她的佩剑早在十八岁那年就折断了。 她或许该感谢魔夜昙的,它制造幻境拉她重温年少噩梦。那噩梦没有让她沉沦,于是她炼化魔花后不但消除了身体暗伤,还扫清了心上尘埃。 当然,容夙也功劳不小。 所以她才会重拾剑道。 “以我剑道败你刀道,算是给你最大的尊重。”玉滟春说道:“容夙,你要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成为我的对手,让我拔剑的!” 哪怕是现在这把普普通通的长剑。 她说这话时骄傲极了,还有股藏在眉眼间高高在上却不让人厌恶的得意张扬,容夙瞬间想到了初见的南宫焰。 一样的高贵明艳,一样的高傲耀眼。 玉滟春的剑道。 容夙就缓缓抽出黑刀。她没有再拿深湖,直觉告诉她,如果用黑刀打不过,那么用深湖意义不大。 只是刀道—— 容夙就在心里自嘲一笑,暗道她哪里有什么刀道呢?她只是拿着杀人刀的刀修而已。 玉滟春比她强,所以她能用上所有杀招。 容夙就出刀了。 黑刀深沉嗜血,长剑轻灵朴素。 那么朴素的一把剑,拿在玉滟春手里,容夙不知怎么品出一种花团锦簇的感觉,那是玉滟春的剑法。 点撩挂劈、上下左右,容夙莫名感觉玉滟春不像在施展剑法,倒像舞剑。 她的剑法华丽漂亮,但跟南宫焰却不是一种感觉。 容夙额间就多出一层汗,她拿刀的手一扬,重复一招夏刀劈去,终于想到了一个词语来形容玉滟春的剑法。 像花。 像一朵芙蓉花。 富贵大方,携浩浩荡荡之势。 她想清楚后,挥刀的手就快了很多,刀刀凌厉,很快打得玉滟春应接不暇。 玉滟春看她一眼,眼神微微惊讶,她惊讶的是容夙的刀法远比她看到的还要不凡。 这样的刀法,即便是少年时巅峰的她,也是要称赞一声的,只是容夙的刀法,似乎少了些什么。 是向道之心么? 玉滟春眸微垂,觉得有些好笑,最注重道境感悟、道法传承的宗门弟子,竟然没有向道之心? 她手里的剑势就一变。 容夙想得不错。 她的剑道是以芙蓉花为修道根本的。 那也是玉滟春的前半生,花团锦簇、风光无限。 然后,落差只在一瞬间。 容夙皱眉,她感觉玉滟春的剑势一变,像是瞬间从高空坠落地面。 花团锦簇后是世界的另一面,黑暗、阴沉、绝望。 芙蓉花就变成了彼岸花。 这不再是剑修的剑道,而变成了魔修的剑道。 那股阴沉压抑铺天盖地压向容夙。 已经不是剑道了,而是玉滟春打着打着情绪难以控制,融进了魔修的痕迹。 面对这种情况,最佳的应对方法是以柔克刚、以正压邪,容夙本该施展夏刀的。 但她没有,她手一摇,一招秋刀径直劈出。 比对道的感悟,她或许比不上刚才如芙蓉花的玉滟春。但如果是世界的真实,她经历的并不比玉滟春少。 这大概也是容夙目前为止对秋刀最深层次的理解。 肃杀萧瑟。 天地景物再如何萧瑟,都不及心上枯萎寂寥一片。 家破人亡,绝境,信任不复,一无所有…… 容夙将刚才听到玉滟春那些话想到的都融进刀法,最后是洞府最高层南宫焰问她想不想跟她双修。 洞府上空有南宫焰化出来的月,一地月光如水,她喜欢的姑娘坐在她怀里,问她想不想和她双修,容夙心里却只有苦涩。 苦涩之外,是无尽的绝望。 她注定是无法跟南宫焰有结果的。 长长久久。 她怎么配呢? 容夙就抬手又劈出一刀。 那股绝望铺天盖地,压过玉滟春的彼岸花剑道。 “哐当”一声,玉滟春手里的剑再次被折断了。 折断那剑的是容夙的黑刀。 容夙眼神沉沉,把黑刀横在玉滟春颈上,声音沙哑:“玉姑娘,你输了。” 她输了。 玉滟春显然有些惊讶,她掷了手里的断剑,失神般重复一遍:“我输了。” 她的剑道早就不是当初的剑道了。 原来就算心上尘埃扫除,也回不去了。 她只是玉滟春了。 她只是魔修了。 那个少年成名、花团锦簇的天才剑修的名字,只配留在天才夭折榜上了。 或许连天才夭折榜都不会留,因为她不是天才夭折,而是堕魔啊。 魔修人人得而诛之,她是魔修,所以她也人人得而诛之。 玉滟春就笑了一声,一瞬间百无聊赖,“我输了,你拿我的性命去换正阳宗少宗主之位吧。” 反正她的仇早在堕魔后就报完了,该杀的人也杀绝了。 她无牵无挂。 少宗主之位。 只要一刀横过,她就能当上正阳宗少宗主了。 容夙手微紧,黑刀向前,就在玉滟春白皙的颈上横出一道血痕。 再往前一点点。 玉滟春输了。 有天地誓约的限制,她无法反抗。 只是看上去,她似乎也不打算反抗。 以她登天境的修为,是能赶在天地反噬前一掌拍死她的,再不济也能把她拍成重伤。 她却没有。 容夙一瞬间就觉得手上的黑刀很沉重很沉重。 魔修人人得而诛之,那是假的。 他们都那么说,却没几个那么做。 跟在正阳宗宗主身边几年的云步秋还不是一见出口出现了就第一时间跑路,也没见她想过那些散修的性命。 还说什么“除魔卫道、护持弱小”呢? 容夙也想到了自己。 她曾信誓旦旦自己不会堕魔,不会成为魔修。 但她现在是宗门弟子,又如何呢? 玉滟春杀少宗主杀得天经地义,她没有错。 她还阻止夜昙境自毁,救了几百个修士,护了夜来城。 容夙虽然看不太懂她的剑道,但也能感觉出来她不是那种拿人命当草芥的修士。 她要杀了她,去换正阳宗少宗主的位置么? 容夙迟疑不决。 正阳宗少宗主的位置对她来说当然很重要,那是她十六岁进正阳宗就奢望的位置。 只是—— 只是她内心里还是不想变成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三岁开蒙,她读了三年的圣贤书。 哪怕二十多年修行界浮沉,有些东西还是容夙丢不掉、也不想彻底丢掉的。 她就收回了黑刀,声音淡淡:“我不杀你。” 她不杀玉滟春,也不要正阳宗少宗主的位置了。 玉滟春怔住,“为什么?” 为什么不杀她? 容夙回答不上来。 她最后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玉滟春眉微蹙,大概是在想她这样的修士,也敢自称君子吧? 容夙就笑了,“我不是君子。” 她当然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我只是不想杀你而已。” 她做事,有时候也是不需要理由的。 容夙说完,踏空向上,拿出南宫焰给她的云舟,穿梭云雾往远处去了。
第93章 莫州位于九州大陆边缘, 跟青州隔了几个州,莫州夜来城跟青州正阳宗的距离也很远,因而容夙在云舟上躺了几日后, 也只出了莫州。 她是打算回正阳宗的。 就算没能杀掉玉滟春、再也无缘少宗主的位置,她还是该回去跟陈副宗主说一声的。 此时容夙依然躺在云舟上仰面看天,手一伸似乎还能摸到云朵的柔软。 接着云舟就一沉,一袭红衣的玉滟春轻飘飘出现在舟尾, 正低头看着躺在中间的容夙, 声音微扬:“焰火的事情真的没得商量?” 是的, 她坐着云舟在空中飘了几日,玉滟春也缠了她几日。 当时在夜昙湖边, 容夙说不杀玉滟春后就打算回正阳宗,她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了。 结果玉滟春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天地誓约只立一次,容夙只有一次机会杀她, 她那时没动手, 那现在就彻底没机会了。 登天境修为的玉滟春, 只怕现在造化境巅峰的正阳宗宗主来了也困不住。 玉滟春无所顾忌,看出来容夙真不会杀她后,开始得寸进尺。 她想要容夙多凝几团焰火给她,说是很喜欢那种温暖的感觉。 容夙不理会她, 她就一直跟着容夙,还很自来熟地坐进容夙的云舟,隔一段时间就说一次。 容夙想赶她走, 奈何打不过。 玉滟春也没有再跟她打,看容夙一摸黑刀, 她就遁进虚空,容夙躺好了她再出来。 容夙没有办法, 云舟是南宫焰送她的,她不想劈坏,最后只能选择不理会玉滟春。 她就不信她回了正阳宗,这女人还敢跟着她。 到时就算正阳宗宗主不出手,那些和原来那位少宗主利益相关的大能也能追杀得她只能逃命! 她就翻了个身继续出神。 玉滟春也没有办法,她这几日已经知道了那团火名为焰火,是容夙施展那炽烈灼热的一刀所伴生的火焰。 容夙不给她,她总不能压着容夙威胁她凝出来。 毕竟有先前夜昙境和夜昙湖那段遭遇,她们两个现在都心知肚明,容夙不会杀玉滟春,玉滟春也不会对容夙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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