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里,她远远望见一个少女,娇小的身影背对着自己,独自伫立于风雨之中,雪白的衣摆翻飞宛若浪花,很是绰约可爱。 杭初霏心下微惊,这不是在闹市碰见的那个卖簪少女吗? 这时,少女忽然开口:“你还记得我吗?” 杭初霏一愣,回道:“记得啊,我们白天不才见过吗?” 少女轻笑了一声,转过身来——那张脸竟然并不是她本来的脸,而是…… 此时杭初霏就与那人相对而望,仿佛两人中间隔着一面巨大的铜镜。 这是,十四岁的自己啊。 四百年前,杭初霏跟随着师父子桑若兰于山中练剑修道。 昏昃薄阳,高崖边上缓缓走来一道纤瘦的身影,一头青丝略微凌乱地垂在肩头,空洞无神的双眼愈显憔悴,苍白的唇正上下翕动,喃喃叨念着细碎的话语。 忽然,从后面跑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神色中写满了焦急和慌张。 “师姐!不要!” 那人回首,对少女道:“你走!” 少女泪眼婆娑,仍站在原地:“我不走!” 就在这时,远处走来了一名白发女冠,她叹息道:“余香啊——” 高崖上的两人同时回首望去。 少女欣喜道:“师父!” 余香垂眸,轻声道:“师父。” 子桑若兰冲少女招了招手:“小杭,过来。” 杭初霏看了一眼余香,心里很是担忧,但又不敢违抗师命,只好缓缓地向师父走去。 子桑若兰眉头轻蹙,问道:“余香,你为何执意要与自己的命过不去呢?” 闻言,余香却笑了,冷声回道:“我乐意。” 说罢,她便走到悬崖的边缘处,闭上了双眼,往前一倒——不过一刹那的时间,上一刻还站在这的、一个活生生的人竟是就这般坠下了高崖。 “师姐——” 适才杭初霏惊恐地欲冲过去拉住她,手臂却被子桑若兰紧紧拽住。 一念之间,她的内心世界变得一片苍茫。 当年杭初霏初入师门,余香待她十分热情,对她照顾有加,很快两人便无话不谈,形同姐妹。 ——好师妹,此生此世,剩下的所有路,我们都一起走,好不好? ——我们都要加把劲儿,以后咱们一块儿渡劫,一块儿飞升! 如今,她却是失约了。 “师姐——” 杭初霏趴在子桑若兰的肩上号啕大哭。 “师父,您为什么不让我救她!” 子桑若兰此时的神情竟如平时那般平静:“她要走,迟早都会走,哪怕今天你拦住了,明日呢?你又如何能保证你还能时机正好地救下她?” 杭初霏呜咽了几声,反驳道:“大不了将她关起来,待到她心情平复为止!” 子桑若兰淡淡道:“你是拦不住的。她心意已决,况且这于她而言,也是个解脱,坠下后便一了百了。” 杭初霏抬眼望向师父那双水波不惊的双眸,心里尽是不解,茫然,甚至……还有些怨恨。 “昨日教你的招式练好了吗?”子桑若兰忽然冷声道。 杭初霏一怔,低声道:“已、已经练、练熟了……” 子桑若兰提高了声音道:“我问的是你练好了吗?” 杭初霏心虚道:“快、快快练好了!” 子桑若兰厉声道:“快练好了?那还不赶快去练?” “是,师父。” 杭初霏一溜烟跑走了,双眼还是红肿的,脸上泪痕亦未干。 子桑若兰走到崖边,轻声道:“我的乖徒儿啊,这世道让你受苦了,可你要知道,天下负心人数不胜数!你为何要为这一人,连命都不要了?这根本不值得啊…… “我的三个徒儿里,数你最努力,哪怕我更为青睐小杭的天赋,对你也是相当看好的。为何你就这么辜负了我对你的期待呢……”
第20章 白衣冽冽夜临江 三刻前。 几盏红烛映亮着整个木楼,不论是墙上的条条木纹还是绣布上繁复的花纹皆清晰可见,烛影投在白色的屏风上,摇曳跳跃,明晦不定。 桌前的白发女子正扶额小憩,陡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声响,一对美目警觉地睁开,微黄的烛光下,眸中秋波粼粼。 “师父。” 来人声音极其地沉重,背对着门的她竟是一时没能听出这是何人。 白发女子悠悠地转过身来,望向眼前的年轻女子:“余香,这么晚了,有何事要说?” 余香抬起了一直低下的头——子桑若兰这才注意到那双哭得红肿的眼和咬得鲜血斑斑的唇。“师父,徒儿对不住你……” 子桑若兰顿时愣住了,顷刻,她声音温和了不少,关切问:“余香,你怎么了?” 余香抽了抽鼻子,低声轻唤了一声“师父——”,须臾道,“我想……先向您承认一件事……” “啊?”子桑若兰微微一怔,疑惑道,“是……何事?” 余香目光微微闪了闪,道:“我其实瞒着您与万……一个宗门中人来往,久而久之便互生情愫,然后就……呃……” 子桑若兰挑起眉道:“怎么不说了?” 余香连忙摇了摇头,道:“不久前他与我说,他祖母身患重病,唯有焕灵草方能救治……” 子桑若兰目光显出几分微妙,道:“所以,你就偷走了我的焕灵草?” 余香低下了头,与此同时,两行清泪簌簌而下,顺着脸颊滑落至地面上。 “就在今日,我方知,他告诉我的都是假的!他的祖母并没有患病,那焕灵草,事实上给了一名女子……” “是他的……未婚妻……” 话说到一半时,她的声音已然开始哽咽。 子桑若兰微微抬脸,凝神问道:“那个宗门中人,是谁?” 余香犹豫了片刻,方小声回道:“是……万江澜。” 子桑若兰冷笑道:“哦?那个闻名遐迩的宗门少主么?” “正是。” 余香话音方落,子桑若兰便举起手,往桌面上重重地拍下。彼时,那本波澜不惊的眼波好似在这一刻燃烧了一般,子桑若兰咬牙切齿吐出几个字:“好大的胆子!” 余香已满脸羞愧:“师父,徒儿任您责罚!” 子桑若兰看了她一眼道:“他——好大的胆子!” “万江澜,这个狗东西,骗我徒儿一片痴心,还怂恿我徒儿偷我的东西,真是卑鄙!” 闻言,余香霎时两眼一亮:“师父您……不怨我?” “我……”子桑若兰方要回应,却在这时候,余香陡然蹙起了眉,双手紧紧按在了太阳穴处,样子十分痛苦。 “……呃啊!” “余香,你怎么了?” 余香紧闭着双眼,没有作答,猛咳了几下,一口鲜血呕出。 子桑若兰神色略显惊慌:“怎么回事?!” “师父……咳、咳咳……徒儿今日回来前,已在玉鸾江头与万江澜的人打了两个多时辰……咳咳……徒儿好累……我……不想再继续了……” 说着,她身子晃了晃,一个踉跄跌入子桑若兰的怀里。 “这……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不想继续跟随为师修道了?”子桑若兰柔声道。 余香摇了摇头,她的意识已愈渐恍惚:“是这个江湖……我不想继续留下了。师父……对不起……” 语毕时,子桑若兰忽觉怀中一空,只见余香扶着墙往门口处走去,即刻唤道:“诶!余香,你去哪儿?” 余香没有回应她。 在门推开之时,无意惊动了一个趴在门边良久的身影。那人猛地一颤,迅速闪到一侧,望着从楼中走出来的余香,决定悄悄跟上。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杭初霏。 ---- 这几天都在考试所以这章更的短了点见谅哈,本周日还有一更✺◟(∗❛ัᴗ❛ั∗)◞✺
第21章 白衣冽冽夜临江 那日薄暮时分,火红的夕影中缓缓行来一个伤痕累累的年轻女子,婆娑泪眼间,是痛彻心扉的神情。 余香怎么也料不到,那些相伴相守的美好光阴,早已化作了虚幻的泡影,在看不见的地方,自己不过是那个男人…… 救另一个女人的工具。 哈…… 原来是这样吗? 从一开始,他不过就是想要利用自己拿到焕灵草,才接近自己的。而自己,竟是还傻傻地中了他的圈套,不惜偷走师父珍爱的焕灵草。 如今自己伤痕累累地回来,却是早已辜负了师父对自己多年的信任与照顾,自己没有脸面继续跟随师父修道,可离开了师父,自己又算个什么呢?在这天地茫茫之间,岂能有容身之地呢? 一跃下高崖,就让这一切,随自己这个可悲又可恨的灵魂一同死去吧! *** 悠悠清笛声中,一片片青叶在空中飞旋而下,杭初霏独自倚在古树脚边,昔日里余香对自己说的话再次在耳畔响彻: ——好师妹,此生此世,剩下的所有路,我们都一起走,好不好? “师姐……” 这时,她又回想起昨夜余香对子桑若兰所说的话: ——不久前他与我说,他祖母身患重病,唯有焕灵草方能救治…… ——就在今日,我方知,他告诉我的都是假的!他的祖母并没有患病,那焕灵草,事实上给了一名女子…… 想到这里,杭初霏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念出了那个名字:“万江澜!” 万江澜,杭初霏知道他,亦知道师姐与他相恋之事,却万万没想到,此人竟是这般卑鄙无耻,这般丧尽天良! “宗门少主。那又如何?此人若是今夜不死,本姑娘就不姓杭!”就在这一念,杭初霏杀红了双目。 她下定了决心,今夜必亲自将那万江澜诛于玉鸾江头—— 飞镜当空,云翳流散,夜风飒飒,秋江萧索。 少女手执长剑,阔步向玉鸾江头行去,莲足轻点,所触之处皆泛起了圈圈水波,衣白胜雪,冽冽临风。 她停下了脚步,此时此刻,透过江上流岚,她依稀望见,就在对面十几米处,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正傲立江心。 “在下杭初霏,宗门的大少主,初次见面——”少女的声音忽然响起,而她的声音刚劲无比,每一个字都似带着凌厉的锋芒。 万江澜轻蔑道:“杭初霏?哦,我知道了,子桑若兰门下最小的那个弟子——听说,你今夜要与我决一死战?” 杭初霏极冷地“哼”了一声,道:“不错,本姑娘今夜便是为你而来,为杀你而来——” 万江澜冲她斜睨一眼,道:“小姑娘真是好大的口气。”说罢,他凌空跃起,刀尖寒光凌厉,整个人飞扑向杭初霏。 杭初霏白衣一拂,亦跃入空中,霎时间,刀剑相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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