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经年历久的画面就连方知乐也不一定记得多少,此时却无比清晰地呈现在她面前。 事无巨细,毫无隐私,把一个人的一生摊在桌子上,多么有权势啊。 叶瑜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其他小孩不一样,身边没有爸爸妈妈,想要过得好,就得引起面前的男人,和他背后的男人的注意与肯定。 所以她跑到那人面前,让他们看见自己。 叶瑜也知道人与人之间不能只靠算计与利益,所以她真心对他们好,把他们当成长辈尊敬、孝顺,放在心里很多年。 她同样很听话,从来不用叶家的权势做什么,安分守己地做着他们让她做的事情。 可唯有这一次,她得借更大的力量,帮自己做成一件事,帮自己保护一个人。 就这一次。 帮帮她。 以长辈的身份,用长辈的关怀,帮帮她。 看在这些年她从不逾矩、承欢膝下,帮帮她。 ——却不行。 反而还害得方知乐被调查,被提防,被注意。 叶瑜从未感觉到如此清晰的挫败与嘲讽。 这些年所有缄默不言的付出都成了笑话,她还是那个被遗弃在老宅的孩子,没有任何人在意,没有任何人在乎。 雪叔看着叶瑜的神情,也觉出了不对劲,懊恼地拉起她的手,声音又低了一些,“小瑜?为什么不说话?” 叶瑜渐渐回神,然后,把雪叔扶了起来。 “您坐,”叶瑜低着头,“我知道您的意思,我以后会注意的。” 雪叔渐渐皱起眉头,“小瑜,你是不是有什么意见,可以说出来让叔叔听听吗?” 叶瑜很少称呼他为“您”,在他们两人面前,叶瑜对他总是更随性更调皮。 可现在她这样子,让雪叔总觉得隔了层什么,让他看不清楚。 “雪叔说笑了,”叶瑜抬起头,眼神澄澈,没有丝毫不满,“都是为我好,我明白。” 叶瑜顿了一下,长发从后背垂落在肩头,打在侧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阴影。 在那片阴影里,她好似随口一问,“雪叔,您觉得,周美泽这人,值得嫁吗?” 问出这句话的瞬间,叶瑜的思路开始走远。 她自己并没有亲身感受过正常长辈的关爱是什么,可在同学身上,和社会新闻里,多少能窥探一二。 有私生子找上门,姑娘的七个哥哥全体出动把姑爷打进医院三个月的新闻。 有去酒店捉出轨的,有当街手撕小三的。 连社会调查里,离婚的案例中,有三分之一都是因为对方出轨。 她也看见过神父的祝词,也能读懂文学中对于爱情的期望,知道周美泽根本担不起“忠诚”二字。 却没有人为她出头。 ——除了方知乐。只有方知乐。 “小瑜?”雪叔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你在听吗?” 雪叔说,“周美泽这个人怎样都无所谓,你要联姻的对象不是她,是周家,知道吗?” 叶瑜眨了眨眼,乖巧点头。 看吧,她要共度一生的人,是无所谓的。 一时的沉默,让气氛更加凝滞。 雪叔实在不忍心,却又碍于老爷子的吩咐,只能压着叶瑜,不能为她出头。 “雪叔,”叶瑜貌似终于想清楚了,做出决定,“我不打算对孙央央怎样,不过我想搬出学校,在附近找个房子租。” 叶瑜肯这样放过孙央央?雪叔有些不太确定的看了她几眼,思索几秒,“学校确实不安全,给你买个公寓?” “不用,”叶瑜静静摇头,“以后上大学,房子闲着也是浪费。” “学校附近的房子确实没什么升值价值,”雪叔想了想,不让他给小姑娘出头,买个房子总是可以的,于是坚持道,“别的你不用管了,我给你找个房子,绝对安全。” 叶瑜轻声点头,“谢谢雪叔,剩下的交给我吧,我会处理。” “不用那么客气,”雪叔看了她几眼,神色还有几分犹豫,似是想说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说,“那这件事,叔叔就不管了?” 叶瑜也像是忘了最初叫雪叔来的目的,一如既往的乖巧,笑着点头,“嗯,麻烦叔叔啦。” “你的那个比赛,”雪叔看了她几眼,忽然开口,“要是有参赛的必要,我去帮你延长期限,让你还能参赛。” 延长期限。还能参赛。 叶瑜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一点波澜都没了。 比赛重要吗,好像挺重要。 自己喜欢吗,一点儿也不喜欢。 不然也不会那么干脆地弄坏它。 “不用啦,”叶瑜笑了笑,“再写一幅也是匆匆忙忙的,影响心态。” “好吧,我尊重你的意见。”雪叔想着从别的地方为她撑腰,于是说,“晚上有个饭局,我请了周家那小孩,还有两家的长辈,一起吃个饭吧。” 叶瑜点头,“好。” 雪叔看了眼时间,“我还有点事情处理,你先在这里待一会儿,去别的地方也行,记得和司机说,晚些时候会来接你。” 雪叔出门后,身边的下属送来一个外套,“您一定要注意身体。” “咳咳,”雪叔低头掩住下半张脸,等胸腔里的痒意过去,几不可闻地开口,“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几年,不碍事。” 下属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真的不用和瑜小姐解释吗?这些有老先生的授意,加上您也怕她重蹈当年大小姐的覆辙……” “叶无音,”雪叔的目光悠远,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轻得好似连呼吸都困难,“他最爱的女儿,和一个穷小子私奔,然后穷困而死……从此家里的小孩必须联姻,绝对不可以嫁给普通人。” 雪叔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轻笑着摇了摇头,“小瑜和她姑姑长得太像了,老爷子从她小时候就‘压’着她,生怕她露出锋芒惹来祸端,更是把她和周家的婚约看得死死的,谁劝也不管用,还是别和小瑜说了,免得给她压力。” 下属叹了口气,“这样的话,瑜小姐会不会怪您。” “她啊,也许吧,”雪叔有几分心不在焉的纵容,“我不怕她怪我,我这辈子没什么儿女债,惹上她一个,绰绰有余。” - 送雪叔离开后,叶瑜自己一个人在这里逗留了一会儿。 把所有的调查文件都整理好,然后分门别类装进背包。 她没有给司机打电话,而是一个人拦了辆出租车,去药店买消肿化瘀的药膏,然后回了学校。 “你们班的方知乐在吗?”叶瑜拦了个学生问。 那人摇头,“不在啊,今天她请假了。” “请假?”叶瑜心里往下一沉,打开手机给她发消息,问她现在哪里。 【葉】:看见消息了回我 以往经常速回的人,几分钟过去都没有回复。 叶瑜拨通了语音通话。 响了几十秒,没有人接。 方知乐不是爱煲电话粥的人,她的社会联系很淡薄,除了学校关系好点的同学和老师,加上打工认识的老板,基本上没有人给她打电话。 而她也不是磨叽的人,尤其是电话里,能一两句话说清的不会寒暄太多,说不清的就约着人出来谈,这种成熟的行事让她的电话总是处于畅通状态,就是偶尔占线,几分钟后也会打过来。 可是,叶瑜低头看了眼上一次通话的时间,已经过去四十分钟,方知乐还是没有接。 叶瑜几乎出奇愤怒了。 那是一种伴随焦急紧张而生的怒意,并不由她控制,像是一把最烈的火,沿着血管“蹭”一下点燃,顺着神经一路烧进脑海,猝然炸开。 与此同时,叶瑜发现自己竟然无能为力。 时至今日,她想做些什么,手头能用的资源,竟然匮乏无比。 并不是方知乐出了什么事,而是在方知乐有可能出事的情况下,她毫无办法,什么都不能做,甚至不如周美泽,起码周美泽还有几个狐朋狗友,她却一个能问的人都没有。 叶瑜慢慢放下手机,心里那股酝酿的怒意并未消减,而是缓慢地、以另一种形式潜藏。 滋蔓难图、积重难返,不难想象假以时日,会对她的心性产生怎样的变化。 晚上是叶周两家的饭局,叶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平静下来,走到画室门口,让人喊周美泽出来。 周美泽出来的时候,眼神有点躲闪,脸也总是不肯正对自己。 “小瑜,你怎么来了?”周美泽说。 “有没有收到通知,晚上咱们两家一起吃饭,”叶瑜并不在意她的异常,脸上的表情像是画上去的,精致无暇,“我想着雪叔难得出来一次,咱们不能让他老人家等着,现在就去吧。” 周美泽看了眼时间,“现在?可是这才第三节 课。” 叶瑜轻笑一声,“对呀,还有不到三个小时开饭,我想让你陪我逛逛商场,买件衣服换上。” 望着叶瑜笑起来就无比好看的脸,周美泽说不出拒绝的话,“你等我一下,我回教室和老师说一声。” 叶瑜站在原地等她,门开门关的间隙里,可以看见紧挨周美泽的画板旁边,孙央央正噘着嘴无声撒娇,周美泽给老师请完假,收东西的时候,孙央央还按着她的画板不让她走。 周美泽有点不耐,低头和她说了什么。 孙央央骤然抬头看向门后,与叶瑜的视线狭路相逢。 她用一种怨毒的目光凝视叶瑜,而叶瑜生平第一次回看过去。 带着高高在上的睥睨,像在看一个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连轻蔑的神态都那么不露声色。 那是一种高位者对待蝼蚁的骄傲与矜贵。 孙央央气红了眼。 周美泽走出来的时候有点心虚,生怕叶瑜看见孙央央的纠缠,“那个,我先给司机打电话。” 两人上车之后,周美泽问,“雪叔这次怎么想起要出来?” “我有个小事请他帮忙,把他请出山的,”叶瑜轻声说,“不过现在已经都解决了。” “什么事?”周美泽问,“你怎么不和我说,我也能帮你啊。” 这种时不时发作的大女子主义让叶瑜轻笑出声,摇头叹道:“这件事,你还真的不行。” 周美泽撇嘴,“好吧,毕竟是请的雪叔,咱们才多大,还没成年呢,家里的势力都不听我的话,再等五年,不,三年,保准我说话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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