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之后,叶无苍接过茶盏,轻轻叹气,“你要是沉不住气,那就没有沉得住气的孩子了。” 叶瑜静静听着,没有说话,没有反驳。 “罢了,就让雪叔跟你走一趟吧,他比我细心,”叶无苍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表情不辨喜怒,“你能把爷爷的话记在心里,一以贯之这些年,辛苦你了。” 叶瑜的视线难以察觉地停滞了一瞬,心道终于来了。 泼墨只是个由头,这背后代表的不只是小孩子受了欺负要找大人帮忙。 叶瑜完全可以和老师反应情况,让学校解决,也可以自己查人,毕竟来回就那么几个目标,她又不怕误伤。 再退一步,叶瑜就是个容易委屈哭鼻子的小姑娘,受了欺负往长辈怀里一缩,让别人出头也很正常。 但这种正常,放在叶家老宅,统统变成了更加复杂、牵扯无数的东西。 叶周两家,一家清贵,一家富贵,“清贵”与“富贵”乍一看并没有什么区别,反正都很有钱,可把单独的字拎出来,“清”与“富”的差距就一目了然。 叶家有势,不只面上看到的这些,叶瑜在老宅生活的几年里循规蹈矩,离开时却被下了一道死命令。 说是“死”命令,其实也是叶无苍一句看似随意的话。 “姑娘身子骨弱,压不住家里的势,以后上学读书,都让她做个普通人吧。” 叶母当时的表情煞是精彩,回去的路上一言不发,到家就和叶父吵了一架。 叶瑜还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 “没用的东西,让你去哄老爷子开心,这下竟然让他亲口夺走你的身份!”叶父指着小叶瑜,目光就像看一个废物。 叶母比他沉得住气,把叶瑜叫到自己面前,细细询问她在老宅的细节,然后陷入沉思。 叶父冲到叶瑜身边,拎起她的行李扔到门外,指着外面无尽的夜色,“滚出去,明天我就找你给你办户口,从叶家迁出去。” “先别急,”叶母按住他的手,“我觉得不一定是咱们理解的这个意思,你想想,叶瑜能进入老爷子的书房,还得到他亲手教导,应该不是让你把她改姓、剔除身份,没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呢?” 毕竟他们只有叶瑜一个孩子,叶父偷偷做过检查,生不出孩子是自己的原因,他这辈子都别想有另一个亲生孩子,所以夫妇俩个以利益最大化的原则商量了一下,暂时让叶瑜以普通小孩的身份上学,不让任何人知道她是叶家的孩子。 过了几个月,适逢年关,叶家收到来自老宅的年礼,其中最大的一份署名给“叶瑜”,叶父叶母这才放下心来。 后来,叶瑜一直过着无比低调的生活,周家也略有耳闻,向来不对任何人透露叶瑜的身份。 叶瑜垂头,恭谨道:“我觉得那些话都是对的,所以一直这么做。” “不让你说是我的孙女,不觉得委屈吗?”叶无苍问,“还把你送进普通学校,身边除了周家那个家世配得上你,别人都是你能踩在脚底的蝼蚁,可你必须和这些蝼蚁混在一起,不能暴露身份,不能多说一句,肯定受了不少欺负吧。” “暴露身份后,会很麻烦,”叶瑜说得很慢,也很沉,眉头随之轻轻皱起,“我不喜欢周美泽过的生活,乱,杂,吵。” “而且,”叶瑜眉头皱得更深了,“我和爸妈的关系不够亲厚,从小就没有跟在他们身边出席酒会,这种事情隐瞒与否,都不太重要。” 叶无苍忽然开口,目光沉沉宛若能看透人心,“你的意思是,就算爷爷不要求你,你也不愿意暴露身份?” 叶无苍的气势太过慑人,叶瑜有些紧张,不自在地抓了把头发,抓完忽然发现这是方知乐的小动作,愣了愣。 一想到方知乐,紧张的情绪不知为何瞬间安定下来。 叶瑜嘴角微勾,眼睛弯弯笑起,“这个前提推不出现在的结果,如果没有爷爷,就算我刻意隐瞒,也隐瞒不了,爸妈不会同意,反而觉得我叛祖离宗,一早就拉着我出入聚会,高中就得学着打理家里的生意;如果没有爷爷,我也不会这样坚定地选择隐瞒,因为苍蝇只会围着肉转,没有爷爷,我就是一块又老又硬的腊肉,谁还来嗡嗡吵我呀。” 这样一通话把叶无苍逗得乐不可支,笑声持续了半晌才停下。 叶无苍指了指叶瑜,目光重新恢复慈爱,摆手道:“你这小胡孙,什么又老又硬的腊肉,又来逗爷爷。时候不早,让雪叔带你出去吃点好吃的,别陪我这个老头子吃斋饭。” 说完不等叶瑜痴缠着要陪他吃饭,叶无苍按了下手腕的表,门应声而开。 雪叔在门外西装革履地看过来,声音沉沉中带着笑意,唤她出门,“小瑜,出来吃饭。” 最后的几句说得太快,叶瑜无从探知叶无苍的态度,但毕竟是把雪叔放了出来。 得到叶无苍的发话,就是得到了一个免死金牌,和一把尚方宝剑。 不管是谁在她背后捣鬼,这种微型的摄像头到底拍过多少人,闹出过怎样丑恶的事情……一个都跑不了。 雪叔长得斯文,戴上眼睛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是个文人,就像那种大学里面的老师,儒雅温和,教书育人。 叶瑜跟在雪叔身后进了车,“让爷爷一个人吃饭没问题吗?” “他喜欢一个人,”雪叔笑了笑,语气很柔和,“吃斋念佛这些年,心性都变了不少,换做以前,小瑜遇到困难了,老爷子肯定会让那些人尝苦头的。” 心性变没变叶瑜不清楚,可叶无苍还是那个叶无苍,强大、危险、捉摸不透,比起为叶瑜出气,他也许更期待叶瑜在没有叶家帮助的情况下,长成他满意的样子——聪慧、沉稳,外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厉心性。 “雪叔也会为我出气的,”叶瑜抿唇一笑,不着痕迹转移话题,“说来好久都没回来了。” “小瑜想回来,什么时候回来都行,”雪叔坐在副驾驶上,往后看了眼后视镜,目光温和沉静,“不过叔叔觉得,小瑜应该不想回来。” “比起回到这里,”叶瑜安静地和雪叔对视,“我还是更希望雪叔能出来看我。” 雪叔看着她笑,嗔怒道:“你这话可别当着老爷子面说。” 叶瑜摇头,“我没和爷爷说这些话,不过爷爷有点不开心,在看见我的时候。” 雪叔:“哦?” 叶瑜想了想,摸上侧脸,回忆道:“爷爷看着我这张脸,像是透过我,看向别的什么人。” “雪叔,你知道是谁吗?” 雪叔安静了一会儿,低声道:“知道,一个……故人,等会儿再告诉你。” 雪叔领着叶瑜吃了顿饭,又带着她去往一个隐蔽性极强的公寓,里面已经有几个人等候。 “你要查的监控,他们都查了,”雪叔指了其中一人,“你不愿意惊动校方,我嘱咐他们行事隐蔽点,不会有人发现。” 叶瑜说了声谢谢,然后坐到桌子前查看调查结果。 “这是,”叶瑜翻开监控截图,上面清晰地写了几点几分,谁进入过她的宿舍,停留了多长时间,“我的舍友们?” 时间跨度从一年前开始,再之前的监控录像已经覆盖,无法找回。 监控的清晰度不够,这些人经过精细化还原,甚至能看出每个人脸上带没带妆、衣服上有几个纽扣。 直接翻到最后,那是好几天前,一个意料之中的人进入她的宿舍,停留了很久才出来。 往后翻,有关那人的资料不是轻描淡写的一张,而是满满当当两厘米之厚。 叶瑜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额角冒出一丝冷汗。
第34章 偶遇 雪叔观察着叶瑜的表情,忽然开口,“小瑜,告诉叔叔,这个人是谁?” 叶瑜捏着纸张,过了好半天才把自己的视线移开,仿若并不在意地轻声道:“是我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 “可是据叔叔来看,她的衣着打扮很朴素,不像是你结交的朋友,”雪叔的声音很平静,“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大概一周。”叶瑜说。 雪叔顿了一下,静静地看了叶瑜一眼,吩咐后面等候的人都离开。 叶瑜继续往后翻,雪叔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不用看了,已经都查出来了。” “孙央央,”雪叔念出这个名字,“孙家支脉的一个女儿,听说她喜欢周美泽。小女孩之间拈酸吃醋,进你房间弄坏你的书法作品,动机证据都在,她跑不掉。” 叶瑜翻到一份写满密密麻麻字迹调查文件,看清上面的调查内容,她的心渐渐沉下来,捏着纸张的边角不作声。 雪叔说,“结果查出来了,小瑜想怎么惩罚她?” 既然是查孙央央,为什么手中大半的资料上都是方知乐。 “叔叔,”叶瑜低头,背对雪叔,全身都浮现着排斥的意味,“您为什么查方知乐?” 雪叔看了她手中的资料一眼,“方知乐,一个普通到难以引人注意的女生,竟然可以出入我家小孩的宿舍并留宿,我家小孩多少年了都没朋友,我不该查一查吗?” “您知道,我只是让您查出孙央央,给我一个名字就好。”叶瑜的声音有点哑。 是气的。 她心里越压抑,越生气,越不忿,所有负面情绪都会变成摩擦声带的刀,一刀下去,粗粝嘲哳。 雪叔看了她一会儿,开口道歉,“不好意思,雪叔还把小瑜当成小孩子,打扰了你的个人隐私。” 叶瑜并没有消气。 因为她比很多人都熟知雪叔的行为做事,他绝对不是关注“自家小孩的朋友”。 “叔叔不是没有边界感的人,”雪叔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叶瑜面前,半蹲下与她平视,语气抱歉,却不自觉带上了强硬的意味,“你可以交友,可以有自己的世界,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些叔叔都不管,可你得记着,你是有婚约的人。” 自己的世界? 自己想做的事情? 说她可以自由,然后连结交的朋友都要被调查、警告。 叶瑜忽然感觉自己很累。 她垂下手,轻轻侧过脸,耳边回荡的是雪叔的声音,视线却落在那堆散落的资料上。 那是方知乐从小到大的照片,跌倒的,大哭的,沉默吃饭的,每一张都很安静,安静到很难从她身上发现任何闪光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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