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宓张嘴想说什么,但她知道,宋姣姣不一定乐意听她说话。 她也平躺了起来,手攥着被子,眼睛盯着天花板。 她闭着眼,鼻尖仿佛溢满了血腥气,是她上辈子以命相搏为她换来的公平。 可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爷爷……” 刘宓想了想,调整了个姿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只被宋姣姣听到。 “我爷爷呢,是个开医馆的,医馆开了很多年,治了无数的病人,后来,又去战地当援助。一场一场的战役跟下来,他在我们那里,也算是小有名气。” 宋姣姣听到刘宓讲以前,就竖起耳朵。 这些事,刘宓从未对她讲过。 “后来,闹活动,我爷爷就被人举报了,举报他的,都是他曾经救过的穷苦人,为什么举报他呢?” 刘宓自己都觉得好笑,“他们说,他看病不收钱,就是想腐蚀人,就是有阴谋,被叩上这样的帽子,我爷爷逼走了我的父母,却把我留了下来。” “他曾经很不愿意让我沾手那些东西,他说有些人,要命的时候求你,等你治好了,就反过头来咬你。他怕我被辜负,可是后面他还是叫我学了。” “可能是觉得,我跟着他太苦了。那个时候,我每天陪着他打扫公共厕所,是个人都能训斥他,踢他两脚,但是总有人偷偷给我们送粮食,送吃的,我爷爷就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吧?” 刘宓的声音很平静。 但是宋姣姣却能够想像,那个时候的刘宓,过得有多么不易。 她从小到大,见过不少扫厕所的老头子老太太。他们无一不被人痛恨。 但细数起来,又没谁和他们真的有仇。 “然后他就带着我,教我学医。我爷爷是挺顽固的老头子,他上课很严苛,我记错一个穴位他就会揍人,可也得益于他的严苛。在我被赶回乡下之前,我已经把他的本领掌握了七八成。但在我回乡前,他就没了。” “我永远都记得,他临死前那双眼睛。他说,要好好在这个世道上活下去,不要恨谁,要像根草,哪里都能生根,可是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睛里却有泪。” 宋姣姣也侧着身子躺着,学着刘宓的姿势,用胳膊枕着脑袋,“那你恨他吗?” “恨?” 刘宓听到这个词,最开始的反应是笑,“一开始会,埋怨他为什么不让我跟着我爸妈走,埋怨他留下我受罪,可后来也就释怀了。” “你说,他一个可怜巴巴的小老头,要是真一个人待着,还不知道得死多惨呢。但是有我在,起码我能把他那点三脚猫也学会了。可是后来他没了,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又会想,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的,不会拖累谁,至少不会让人跟着我一起受罪。” 宋姣姣眼皮一跳。 她终于明白,刘宓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刘宓这是对她敞开心扉吗? 可是,为什么呢? 如果上辈子,刘宓愿意这样坦白,而不是以那种切割的方式推开她。 她们,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宋姣姣不知道为什么又哭了。 但是她不想让刘宓看见。 她重新平躺回来,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打湿了枕巾。 “那是你的想法。” 她盯着天花板,攥着被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没有起伏,不被听出异样。 “只有懦夫,才会胆怯。爱可以战胜一切困难,可是你从未尝试,刘宓——” 她觉得喉咙好哽。 她想放声大哭一场,“你就是一个懦夫。” 屋子里一阵沉默。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分钟,宋姣姣听到下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开门的声音。 “我去方便一下。” 刘宓的声音消失在门口,房门被掩上,宋姣姣终于忍不住,脸蛋埋在被子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宋姣姣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也不知道刘宓是多久回来的。 清晨院子里热闹起来,她翻身坐起来,看到地上没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凉席也都收了起来。 她一惊,然后又看到刘宓的行李放在屋角,一时间那颗心又重新放了下去。 反应过来她又觉得好笑。 她怎么这么紧张啊? 听到院子里传来黄婶和刘宓说话声,宋姣姣穿戴整齐出去,宋国民才起床站在台阶上洗漱,赵丽丽给他倒水,看到宋姣姣,赵丽丽有点害怕地往后躲。 刘宓拿着大笤帚在扫院子,眼下已经扫完了,她袖子撸上了手臂,显露出有力的肌肉。 “姣姣,你们这村干部是真勤快啊,一大早就帮我干活儿,早上我煮了粥,你们吃了再去医院吧?” 黄婶热络的很,赵丽丽撑着腰,面有不情愿的,“那怎么好意思,黄婶,我给小妹煮面条就行了。” 黄婶瞪了她一眼,“你们金贵人,面条留给汉子,自己大着肚子啃窝头,你煮面条,宋国民答应不?” 刷完牙的宋国民偏着脑袋,“黄老婆子,你这话咋说的,怪我亏待我媳妇儿?那窝窝头是她自己乐意吃的,关我屁事!” 宋姣姣一脚踹到他屁股上。 因为太过用力,他未曾预料,一跟头栽倒,从台阶上“噗通”落空跪在了院石板上。 “宋国民,窝里横挺行啊,就专门欺负女人是吧?”
第15章 宋国民被踹了一脚有些急眼,但对上宋姣姣的脸又怂了。 他在外挺嚣张一人,但不敢惹宋姣姣,宋大强那身板厉害,一拳就能把他揍到沟里去,他要是动宋姣姣,还得看看宋大强的脸色。 “怎么,你还想打我?” 宋姣姣冲着他笑,宋国民看了看四周,不敢吭声,灰头土脸往外冲,赵丽丽去拦,他甩开赵丽丽的手,冲出了院门。 宋姣姣冷了冷脸色。 黄婶却心疼得很,“傻丫头,昨晚担心你爸睡不着吧?咋眼睛这么红这么肿。” 宋姣姣:“……” 忘记这茬了。 她忽略刘宓的视线,“是有点,我先去医院看看,黄婶,我回来了再跟您说。” 她担心宋国民去医院给王英通风报信,到时王英又得想个什么法子来折腾她。 刘宓自然是不放心她一人,两人一同到的医院。 宋大强正在病房里发火。 这次阑尾手术做的十分顺利,他在医院输了液体,觉得已经差不多了,可以先回家了,但王英却说多休养休养,为了他ʟᴇxɪ身体着想,不能太着急。 宋大强一个火爆脾气,当场就骂,“我这到处都好好的,有啥休养的?在医院躺着不要钱?” 这年头买药看病,公家都能负责,但他就觉得王英没憋好屁。 果然,王英眼泪汪汪看着他—— “老宋,这么多年你也辛苦,这一次犯了阑尾炎,让医生一次性查个明白,看看还有哪儿其他问题,我这是为了你好。” 王英可不想让宋大强这么早回去。 她都想好了,这些日子,她多留宋大强在医院住着,等赵丽丽生了—— 统共离生的日子也没几天了。 她就叫赵丽丽去隔壁房间坐月子。 宋姣姣又不在,房间空着也是空着,赵丽丽在里面先把月子坐上,她不信宋大强有那个脸,去赶小孙子和儿媳妇出来。 赖着赖着就好了。 她算盘打得好,同时也盘算着宋大强的老底。 然而宋大强到现在都没给她说实话。 “好什么好,你是不是想着什么法子来坑我?” 病房里不是只有宋大强一个病人,宋大强嗓门大,一喊出来所有人都听到了,“你把我家丫头骗去下乡,又想打我什么主意?王英,我对你儿子够好了,娶媳妇彩礼给了三百六,办婚事处处都是我给钱,你又想忘恩负义当白眼狼?” 病房其他人都往王英身上打量。 表情恍然,仿佛一瞬间明白了王英这几天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王英欲哭无泪,刚想解释,门外就传来哭喊,“爸!爸!你怎么了?!” 宋姣姣红肿着一双眼进来,四处张望,当看到坐在床上,一脸威武的黑脸老爸,她嚎了一声,立马扑到他床边,“爸!你还好吧?你哪儿病着了?” 宋大强揉了揉眼,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丫头?!” 他掐了自己一把,“艾玛,真是丫头回来了?” 宋姣姣掩面哭泣,“爸,你都生这么大的病了,我还能不回来吗?我在乡下种地呢,接到妈的电报,马上就赶回来了,妈说你生重病,没钱手术,爸,要是真动大手术,不管多少钱我都去借,我卖血卖命我都给你凑!” 她本来就生的俏,又白,这一哭起来格外叫人心疼。 站在门口看着宋姣姣演戏的刘宓:“……” 别说,这孩子还挺有表演天赋的。 宋大强听到这话,一双虎眼瞪向王英,王英脸色“唰”一下变得发白,她解释,“老宋,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是阑尾,心里着急,就给姣姣打了个电报——” “啪!” 宋大强反手就给了王英一巴掌! 病房这么多人,都被这一巴掌给吓了一大跳! 宋大强指着王英,气得胸口发疼,“王英,你不就惦记着我给闺女的那点钱吗?我告诉你,这闺女是我亲生的,我就算把我的棺材本给她,我也乐意!你儿子姓宋,是我宋大强的骨肉吗!?你天天就想着剥我闺女的皮,吃她身上的肉!我现在才把你这个畜生看透!” 王英平日里最要脸面。 她都当了十几年的贤妻良母,怎么会甘心在这一刻被宋大强辱骂? “宋大强!你有没有良心!老娘跟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为了一个泼出去的丫头片子,你打我!?” 王英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我不活啦!” 她闹成这样,也不肯提出离婚两个字。 她已经是结过一次,如果再和宋大强离婚,她就再也不能结婚了。 没有婚姻,她就失去了一个长期饭票。 她得捆住宋大强。 她已经拿捏了这么多年,她不能错过这一次的机会! 宋姣姣也劝,“爸,你别生气,妈她也是担心着急,她这一急吧,也没说给我发个电报报个平安啥的,我就想着看看你才安心,爸,我只有几天假,看到你好,我也就好了。” 她依依不舍看向宋大强,“我现在就往回赶吧……” 宋大强又气又急,孩子折腾这么几天,就为看他一眼,他可是把这女儿宝贝疙瘩一样宠着,哪里见得这样吃苦? 看到宋姣姣冲自己眨眼,刘宓适时站了出来,“宋姣姣同志,虽然你母亲夸大其词,让你误会了病情,但你父亲生病是事实,不如你多陪他两天,回村后,我会和村里反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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