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两个字乍然落下,似惊雷般炸响,乔淮愣了一秒钟,面孔腾地涨红,似恼羞成怒的兽。 愤怒冲昏了头脑。 他松开了周染的衣领,用力地,凶狠地,将她向下一推。 周染被推得向后踉跄了几步,踩在了楼梯边缘,身子因不由自主地向后栽去。 嘈杂的声音褪去,刺骨的疼痛消失,平时头一次,她觉得自己是那么轻盈。 像是一根无拘无束,绵绵落下的羽毛。 她在昏暗的光线中,越过以往要走很久的楼阶,一直向下坠、下坠—— “咚”一声巨响,身子猛地砸上墙面,巨大的,汹涌的疼痛袭来,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 - 好安静。 - 好安静啊。 - “滴答,滴答。” - 原本飘散的意识被一点点拉回来,耳边响着微弱的呼吸声,淡淡的,似乎马上就要散在风中。 她慢慢睁开眼睛。 血顺着伤口流下,汩汩地洇湿校服,溪流一般淌了满地,蔓开斑驳的花纹。 朦胧的视线中,放在站在楼梯顶端,将自己推下来的那个人已然无影无踪。 周染笑了笑,头轻轻地靠着墙壁,如墨长发柔软垂落,拂过被血染红的校服。 你真的以为,你能逃得掉吗? “你逃不掉的,乔淮。” 她将这句从乔淮口中说出的话,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还给对方。 四周很安静,周染躺在楼梯底层,肋骨被撞断了好几根,却奇迹般的感受不到什么疼痛。 她耳畔嗡嗡作响,身子又麻又热,像是落入了温吞的火焰之中,被一点点地吞噬殆尽。 还差了一点 , 周染闭了闭眼睛。 指节间沾满了黏腻的血,她尝试着动了动关节,慢慢地,竭力将手伸出一点。 指节缓慢地擦过地面,辄过细小砂石,触上了一块冰冷的玻璃碎片。 那是刚刚从砸裂啤酒瓶中落下,一块窄而细长,无比尖锐的玻璃碎片。 此时此刻,它正安静地躺在红色地毯中,在柔柔倾洒的星点微光之中,像是一把出了鞘的锋利刀刃。 很快了,就快了。 指尖触着玻璃碎片,缠了上去,紧紧收拢在手心之中。 她将尖锐碎片握在手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颤抖地呼出来,仿佛打了一个很冷很冷的哆嗦。 碎片被握住手中,慢慢向上移,移到左侧肋骨处,在细微的颤动之间,对准了心脏的位置。 这是最后一步。 【致人重伤,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故意杀人,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① 这几天都在停电,楼道监控早就坏了不知道多久,保安室也没人搭理,不会有人发现的。 周染对自己说。 哪怕法医鉴定出死因,社会的舆论也会偏向自己这一边,哪怕不能判死刑,也会有十年以上的有期徒刑。 这么漫长的时间,足够母亲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找一份安稳的工作,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至于周染? 为什么要去在意她? 一天,一星期,或者一个月,用不了多久,没人会记得她。 她不过是无数普通人之中的一个,像是一粒尘埃,哪怕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被风吹走,也不会引起任何波澜。 碎片尖头抵着心脏,一下下的跳动顺着脉络延伸过来,那是生命活着的象征,碍眼至极。 周染将手腕向外移,在几寸之外,慢慢地对准了位置,接着毫不迟疑、凶狠地向下扎去。 “扑哧”一声轻响,碎片偏了移位置,倾斜着向上划去,扎入锁骨下方,割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 力道硬生生地停住。 - 周染竭尽全力,手腕用力得颤抖,青色血管绷起,碎片却依旧停在原本位置,没有向下一分一毫。 她抬起头,泪水从下眼睑中蔓出,在朦胧的视线中,慢慢地咬紧了唇,“ 陆悦,放手。” ‘陆悦’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用那轻快似铃的声音,说上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只是沉默地,安静地看着周染。 只是看着她。 “求你,放手吧,”泪水从眼角滑落,周染摇了摇头,声音愈轻,“我真的、真的已经撑不下去了。” “我很痛苦,一直都很痛苦,这是我唯一一次的机会,放过我吧。” 周染颤抖着,声音被打断成好几个小节,被血晕得模糊不清,“放过我吧。” 她想将碎片向下扎去,可是依旧有一股力抵着手腕,阻止她继续向下。 ‘陆悦’一句话都没有说,轻轻地摇了摇头。 周染闭上眼睛,再睁开。 昏暗的楼梯中空无一人,只有她,还有满地的玻璃碎片。 ……还有那些从砖瓦的罅隙之间,透进来的星星点点的光。 像是提着灯的萤火虫,像是海上涌起的无数星辰,不管不顾地向她涌来,违背她的想法、违背她的意愿,冲破层层叠叠的伪装,用力击碎所有枷锁。 “哐当”一声,碎片砸到地上。 周染咳了几声,她抬手压紧自己的腹部,望向着隔壁207刚刚被打开的房门,还有哆嗦地站在门前,满脸惊恐的小洛。 “报警。” 周染冷声说,“帮我报警。”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 ①《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故意杀人的,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第二百三十四条: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犯前款罪,致人重伤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第73章 苦艾草 3 分明不过下午时分, 天空却像是锅炉中燃尽的炭,乌云团成灰烬,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宽广的墓园之中, 立着一座又一座的白色墓碑,沉默着、永恒地伫立在这里。 身着黑色衣服, 举着黑色雨伞的家属们站在周围,注视棺木被运送入大理石墓之中。 厚重、深邃的管弦乐交叠而起, 低沉的男声涌入耳廓,似一位老人诵读着久远的诗: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晦暗长夜,我曾伫立于许多被遗忘者的墓前……” 随着咏诵般的歌声,白石盖被缓缓移上,“隆”一身闷响,盖住了底下的长棺。 有一名年轻的女子缓缓上前,他站在众人面前,将手轻放在胸口处。 “各位长辈,亲朋好友,今天我们怀着沉重的心情,悼念我们正直、善良、勤劳的父亲。” 绵密的细雨中, 众人纷纷在年轻女子的声音中低下头,气氛庄重而严肃。 “…他是一位慈爱的父亲,十年如一日,含辛茹苦将我们兄妹二人抚养成人, 您关怀着, 期望着我们……” 有人抬起手, 悄悄抹掉面颊淌下的泪,有人轻捂着嘴,眼角难以掩饰的悲伤。 就在不远处, 撑着一把黑伞。 比起这里数量众多的亲属朋友,黑伞下只有两人。 没有精心准备的悼词,没有静美淡白的花束,没有庄重的大理石墓,更没有这么多前来悼念、缅怀的人们。 两人撑着伞,伫立在绵密的雨中,好似融入了灰幕之中,身影显得寂寥,孤冷。 漆黑的伞挡住了雨,握着伞的人将伞面倾斜一点,大半都笼罩在自己身旁人上。 “真奇怪啊,楠城这些日子都一直在下雨。” 周温亭抱着一小束花,转头望向身旁的女儿,“明明不久之前,还是阳光灿烂的。” 周染持着黑伞,修长的手抵着伞柄,似雕塑理石般苍白,线条流畅分明。 “……嗯,下雨了。” 周染终究是寡言的,稍稍仰起头来,眼中极冷极静,似一方无光的黯淡黑石。 不远处的人们还在悼念着另一位父亲,一位正直而善良,深深爱着女儿的好父亲。 而周染望着面前的石碑,眉睫低垂, 长发自面侧垂落,掩住了神情。 一旁的周温亭蹲下身,将花束轻轻放在前面,“乔染,道个别吧。” 周染淡淡说:“是周。” 从小的经历使她无比痛恨“乔”这个姓,费尽心思、绞尽脑汁地篡改了自己在学校中的资料。 除了因为成绩而对她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教导主任之外,所有的老师、同学都以为她是“周染”,而她在所有试卷与笔记本上,也写的都是“周染”这个名字。 直到几年前乔淮入狱,她才终于通过正规程序,将自己所有的证件上都改名。 直到这时,她才真正意义上,从法律层面成为了周染。 周温亭愣了愣,无奈地笑说:“抱歉,还是叫小染吧,我老是改不过来。” 周染点点头,她转过头去,漆黑眼瞳中映出那一块窄小的,刻着短短几个字的白石碑。 视线中蓦然飞入了一只黑色蝴蝶,翅膀被雨滴打得歪斜,却还是摇摇晃晃,飞到她的面前。 黑蝶停在白色的墓碑上,轻拢起翅膀,周染在母亲的目光下沉默着,终究还是摇摇头。 “没什么好道别的。” 她淡声说着。 周温亭也没有为难她,两人又站了片刻,便转身离开了墓园之中。 在她们身后,另一场葬礼还在进行着,弦乐反复播放,回荡在寂冷的雨中: “……于棺木中永眠,于风雨中寂灭,所有的坟墓都溶解成词:我们已在永恒中痊愈。” 雨水撞击着漆黑伞面,似沙粒落下,似摇鼓轻晃,滴滴嗒嗒地响着。 周染撑着伞,踱步踏着白石走道,在细密的声响中远去。 她没有回头,可那只停在石碑上的黑蝶却扇起翅膀,悄然跟在周染身后。 亦步亦趋,像是一块小小的黑影。 。 两人开车回到别墅中时,天空中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雨,薄纱窗帘后隐隐透出来明亮的光。 小洛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正一边嚼着爆米花,一边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 糯米窝在她身旁,粉嫩的小爪子下抵着一小粒爆米花,正饶有兴致地摆弄着。 见周染两人回来了,糯米兴奋地“喵”了一声,连滚带爬地冲下沙发,旋风般扒拉住了周染裤脚。 “切,忘恩 负义!”小洛瞪了糯米一眼,“最近明明都是我喂你吃饭的!” 糯米才不理小洛的抱怨,兴奋不已地扒拉着周染,直到对方将自己抱起,才心满意足地窝在她怀里。 “小染照顾的时间久,糯米粘她一些是正常的。”周温亭笑着解释,将雨伞搁置在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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