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是我的就跑不掉,不是我的强求过来也别扭。凤翔说小杜是个明白人。说完又不自然地看了眼手表,那是块由牙医送她的萧邦手表,浅蓝的表盘和银色的表壳搭配得低调精致,很贴合凤翔的穿衣风格。手表是五年前送的,花了牙医年收入的三分之一,起初知道的价格的凤翔气得咬她两个大牙印做手表,“你疯了?” 牙医却说我没打算送定情信物,也不觉得这块手表能代表我的心意,我只觉得它适合你。适合你的东西世界上可能有千千万万,只要我看到了,我能承担的下来都会买。最后哄凤翔,“只此一次,以后不会了。” 从此凤翔除了做家务洗澡和上台,都舍不得脱下这块表。懂点行的人看得出牌子,笑说凤翔你不要老戴萧邦,也试试百达斐丽江诗丹顿嘛。而凤翔说就要这款,表和鞋一样,适不适合自己晓得。名贵的她买不起,戴着心亏。 在赵兰家的花旦用食指拂过表镜,此刻是九点零五分,“得回家啦。” “回家查岗吗?”卯生笑,“说得轻松,心里还是在乎得不要不要的。” 凤翔心里却似乎装进了点儿事,她出门前犹豫了几秒,最后看向印秀,“我……回头问问她吧。”意思是只要牙医同意,她会和人家携手赴宴。 快五年了,楼上被杜应麒拔过三颗牙的熊孩子已经长到凤翔的肩膀,四年级的大孩子拖着小行李箱在电梯里和凤翔害羞地打招呼,回家也没发出什么响动。凤翔进门,发现自己提前准备在餐桌上的饭菜有被动过的痕迹,而杜应麒已经将用过的碗筷洗好沥干并摆在水池上。 推门进卧室,看到已经从省城回来的牙医缩在被窝里睡得正香。凤翔悄声换了衣服也钻进去,手刚搭到杜应麒的腰,对方就醒来翻身,将凤翔抱紧,“回来啦?腐皮红烧鸡很好吃。” 凤翔亲亲她的脸蛋,“吃完了还不回你家?怎么这个点就赖在我家睡?人家小学生才上完补习班回来呢。” “我爸妈也跟着一起回了,他们这个月就想待在柏州。”杜应麒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我得常赖你这儿。” 说得好像平时没赖过一样。凤翔腾出手帮两个人调整好枕头,眼睛从牙医昏昏欲睡的脸上扫到这个房间的衣柜——有一半已经被对方的衣服塞满。 起先只是借她一套睡衣,多准备条毛巾和一支牙刷。慢慢的,从内-衣到外套,从夏装到冬装,从拖鞋到日常的运动鞋皮鞋靴子,还有杜应麒摆得满满当当的护肤品,包括那长得越发茁壮、每年都要修整的龙骨,杜应麒扎根在这儿,越来越深,越来越稳,让这个家里的气味香馨得多元浓稠。 陈凤翔就没遇到过这么明白的人,约了五年就是五年,这期间几乎从来不提“喊我一声老婆”或者“我是你女朋友”这类的话,她只管在外出时化作柏州的一滴水,汇入人流的大海中。归来时就是独属于凤翔的那杯水,大部分时候体贴温柔,偶尔制造点小惊喜。 凤翔在网上时常看到别人的浪漫,由之也不免想到杜应麒有哪些浪漫,自己创造过什么浪漫?浪漫意味着“走心”,不懂浪漫的人会被认为不花心思去表达爱意。 杜应麒的浪漫在那支“并非定情信物”的手表上,开始凤翔还觉得这人够狠,钞票砸下来让自己不得不珍惜,后来想到了,“她是变着法儿地在乎我心疼我”。她的浪漫还在在春节前对计划一问三不知,其实却早就做好了外出旅游的安排,年二十九那天将花旦手里抹布扯下塞上机票,“今晚去成都。” 凤翔后来搞明白了她的旅游计划也是有规律的,四个字,“南腔北调”。哪儿有戏,哪儿就有她们的身影。一边玩着吃着,一边还能见识同行们的深浅。 想到这,凤翔觉得自己不够浪漫。她只想得到在杜应麒过生日时为她做几道学来的创新菜,或者买来身衣服。见对方吃得或穿得欢天喜地,就好像自己的浪漫心思了不得一般。 王梨问这五年她们有哪些计划实现了,睡不着的凤翔却想着这五年她和杜应麒的感情变得如何了?这个问题是不想在第三者们之中去剖析的,在外建议别人“别总抓着爱情不放”的凤翔,总爱在心里琢磨自己的爱情账。 要说两个人在一起,吵也是吵过的,但介于两个人只是五年计划的执行者,而没有挑开关系钦定身份,用杜应麒的话说,“彼此留点儿情面,别红脸,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过”三件事儿,第一件是杜应麒和自己朋友交往的事儿,再具体点就是处理和甘棠的关系。甘棠虽然离婚后还相过亲,但是一直没结婚。凤翔说谢天谢地她终于想明白了,还结?拿命试病呐?但是甘棠遇到难处总第一个想到杜应麒,她母亲肾衰竭住院,甘棠自己忙不过来就问牙医能不能帮忙。牙医去帮了一周,回来后瘦了一圈被凤翔看在眼里,为此和她冷战了又一周。 后来牙医才搞明白,凤翔是气甘棠有事儿只管拽着自己,说白了就是“利用”。杜应麒说不是利用,是大家一起长大的,都是独生女,互相帮衬罢了。这句回答又换来一天冷战。 凤翔花了几年都无法全然带入她们的“帮衬”,但想明白了一件事:即便睡一个被窝,也不能按头人家按着自己的意愿为人处事。不就是病床前帮忙了一周么,不是原则性问题。 之所以断定这俩暧昧了多年的人不会再有原则性问题,是冷战的第二天凤翔稍微勾了下杜应麒,结果牙医那晚几乎要生吞活剥了凤翔。凤翔喘气间隙想,“这事儿不会骗人。”那就翻篇。 第二件事就是杜应麒父母终究没来柏州定居,两口子花了几年时间才慢慢接受了事实,于是将催生提上了日程。凤翔倒是觉着杜应麒可以生一个,牙医不想要,一句话堵回,“你来让我怀啊。”后来凤翔学到了第二个道理,“自己的身体自己做主,哪怕睡一个被窝了,对方的身体也是对方做主。” “好好说过”的第三件事儿最没火药味,是凤翔在被窝里感慨出来的,“你说咱们这么频繁还这么和谐,别人是不是也这样?”杜应麒说不知道诶,要不换个人试试?凤翔揪起她的胳膊肉就往外拉,“快去快去。”结果变成了“快点快点”,最后变成了“快来快来”,在巅峰来临前牙医忽然停住,反射弧太长了,这时才顾得上顶嘴,“没门。”凤翔傻了眼,随后推开牙医,“行吧,老娘自己来操劳,你别下床,要不我没感觉。” 而王梨不构成事儿了。凤翔有次喝了点老酒人飘飘欲仙,扒拉着牙医的脸蛋左亲右亲地吐了真言,“嘿嘿嘿,我赚大了。你比师姐年轻十几岁,还多一个酒窝。” 七月十三日在2012年、2013年、2014年和2015年都是平淡日子,她们从没开过什么亮点总结会,规划指导会议或者阶段性成果会议,一千多天的日子就规规矩矩、诚诚恳恳地过。好像两个人都把“暗示”那一说都忘了。 在关系经营上从心不从迹的两个人已经记不得多少次,在凤翔香喷喷的大被窝,或者在杜应麒那审美独特的红格子绿格子黑白格子的被窝中,她们的呼吸比接吻来得早——凤翔还在走神,杜应麒则看着她,呼吸扫在凤翔脸上。 “去——”凤翔掰远她的下巴,“怪热的。” 杜应麒拉长脖子往后靠了靠,睨着花旦的脸色,“陈凤翔,你开始嫌弃我了。”牙医说最近你嫌弃我的次数远超以前,以前咱们呼吸靠得近时,你都直接拿嘴来堵我。快,来点儿诚意,现在继续堵我。 凤翔捏她的腰,笑了笑后又有点儿走神,醒神后发现杜应麒一双眼睛还澈亮地盯着自己,“怎么了?”她问。 “嗯……你不仅嫌弃我,最近心事还挺浓的。”杜应麒说能不能和我说说?我帮着出出主意? 我在想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比我沉得住气?凤翔说你不慌张吗?还是因为胜券在握了?是哦,再过一年我就四十岁了,说“不惑”,其实这个年纪来了人就慌得不行,尤其我这种钞票没多少、事业上还有群小姑娘虎视眈眈、身体可能开始走下坡路、脸蛋质量也下滑的女人。“你知不知道明天什么日子?”凤翔终于憋不休地问杜应麒。 杜应麒却不回答,反而问,“凤翔,你人生中有那些日子是极其重要的。相当于长征上的遵义会议或者二战结束后的雅尔塔会议,具备转折意义、奠定格局的那种。” “见到我师傅那天吧,去宁波的那天,还有……”凤翔顿了顿,“就这俩日子吧,算是我事业起步和转折点。” 杜应麒点点头,你想不想听听我的?见凤翔靠近了些,这是想听的意思。牙医说我原先以为是考医学院被调剂到口腔的日子,后来觉得不算,因为我做牙医这行也算入门了,不后悔了。还有段时间我以为是甘棠结婚、我将自己扔进酒店躲了一周,也不是。终究这没有转折意义,只是失望情绪的延迟。 “我来柏州前一周,本来下定决心了,但是我问了你一个不恰当的问题导致你黑了我,‘你是不是忘不了你师姐,还是你想借着和我恋爱而去放下她’。” 凤翔当然记得这事儿,她气得脑门充血,黑了牙医好几天后才上Q,想明白了坦然告诉对方,自己没放下王梨,但绝对不是利用杜应麒去放下王梨。 “嗯,这事儿和你的雅尔塔会议有什么关系?”凤翔被回忆勾出了愧疚情绪,她安抚般地摸摸牙医的耳尖。 在我反复犹豫要不要来柏州前,我把自己关了三天。起初只思考一个问题,“究竟要不要来?”可我说服不了我自己,后来问题变成,“来了后我和她还是没希望怎么办?”答案就变成了“傻一回吧,要不我这辈子就完了。” 那之后我就想明白了好多事儿,知道你对我有意思,要不也不会分手后还老找我,而你不是那种厚脸皮的人。杜应麒笑,而凤翔低眼,“才不是。” “还有,我得去拼一回。”杜应麒说,既然去拼,我就要做平常的自己想不到、做不到的事儿。正道邪道不管什么道都得试试,当然我不会违法。 其实我好后悔自己三十岁后才遇见你,也好后悔自己沉浸在得不到甘棠的情绪里那么多年。光阴飞快,越来越快,成熟后,我在那三天告诉自己:我没什么好失去的了,哪怕有一丝机会我也要抓住你。就算失败,我不会因为得不到你而继续后悔,因为杜应麒不像读大学那会儿胆小懦弱,杜应麒做了自己所有能做的。而喜欢陈凤翔的杜应麒应该想法深刻、方法细致、为人成熟。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有心机?”牙医不好意思地吐舌,“这辈子的心眼儿都用在你身上了。” 所以我搬到你这个小区,关注你的蛛丝马迹,抓到机会就来到你家楼下见你,瞒着你我搬来柏州的事儿反而说是出差,到哄着你定个五年之约,我就想等着:陈凤翔能不能一点点地接纳我,我们能不能一点点地在心灵上交融。我得让你瞧瞧,真实的我是怎样的。我也想看看,生活中的你是怎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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