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精神科医生和患者的关系卷入具有一定的限制,虽然她不一定会是你的患者,虽然她的焦虑症可能没有严重到我想象中的程度,但一旦你成为了精神科医生,你就会和她处于一种不平衡的关系,而且在她面前,你注定无法维持自己的专业理念。” “所以你说如果你是精神科医生,也没有办法救她。所以你以一个非专业的身份看这些书籍,只是为了更加理解她所看到的世界,而不是成为她的医生。” 季青柚没有否认,目光仍旧停留在书本上,一动不动,良久,才说,“那个时候我的确想到了这一点,所以选择了普外科。可实际上……” “不管我是治什么病的医生,都没有信心可以成为她的医生。” 因为在生病的虞沁酒面前。 她注定只会是那个无助又慌乱的季青柚,始终没办法成为理性又克制的季医生。 - 临近下班时间。 科室收入一个急诊科转入的病人,肝硬化失代偿期,存在腹水并发症。季青柚刚走进去,和病人说明完症状的丁医生出病房时看到她,扔下一句“考虑肝移植”。 目光与病床上躺着的人对峙。 有一瞬间,季青柚只觉得头晕目眩。 病房里的一切都像是在摇晃,像是外太空突然飞来陨石,将她的世界震塌,她走了几步就不得不停下来,仿若失去了自己的呼吸。 红着眼眶的Brittany喊她,“季。” 躺在病床上的林映香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仿佛担忧的不是自己的病情,而是季青柚的状况。 “小柚。”她像以前那样喊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温柔的长辈。 季青柚缓了口气,走过去,“阿姨,虞沁酒她……她知道吗?” 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她才说完这句话。 “知道我有这个病。”林映香说着,又补了一句,“不过刚知道我在医院,还不知道我需要肝移植,估计现在正在赶来医院呢。” 肝硬化是一种不可逆转的疾病,对于失代偿期的肝硬化患者,肝移植已经是最好的治疗手段。 但是。 需要患者近亲属之间配型。 如果配型不成功,就需要从社会上寻找□□。 “可是我不想让小酒做配型呢?”林映香犹豫着说,有些哽咽,“我这个妈这辈子没为她做过什么,因为我和她爸这些事已经让她受到这么大的伤害了,现在又要让她因为我挨刀子,还要从她身上切肝给我,我一个当妈的,怎么能让女儿这么痛苦呢?” “不可以这样!”Brittany慌乱地说着,“那我呢那我呢!” 未成年的Brittany当然不可以。 林映香摸了摸她的头,没能说得出来话。 季青柚紧紧攥住自己手腕上的表带,缓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其实您应该知道,如果你阻拦她去配型,如果她这次配型没有成功,才会是让她更痛苦的一件事。” 林映香愣住,憋了许久的眼泪就这么滚落了下来。 季青柚又说,“丁医生和王主任的肝移植技术都很好,成功率也很高,这种程度的肝硬化对他来说不算困难,正好丁医生他女儿上次阑尾炎手术住院,我是他女儿的管床医生,和他女儿的关系还算不错,甚至还加上了微信。如果虞沁酒和您的配型成功的话……” 她揣在白大褂里的手指掐紧,对着怔愣着的林映香,轻扯了扯嘴角,“我会让他,一定让虞沁酒做手术的时候不那么痛,也会让其他的一助二助,做完手术缝针小心一点,缝得漂亮一点的。” 这番话里,没有出现她的名字。 正如她中午才和纪西阮说过的那样,不管她是治什么病的医生,她都没办法成为虞沁酒的医生。 就算只是这场手术里的一助,哪怕是二助。 她都没有任何办法。 走出病房的时候,林映香已经差不多认可了她的说法,没有再反复强调“不让小酒做配型”。 也许她已经知道。 如果将虞沁酒排除在这件事情之外,才会是让虞沁酒更痛苦的一件事。 季青柚逼迫自己保持冷静,可当她走出病房时,却看到虞沁酒就坐在科室廊道的那一排座椅上,微垂着头,戴着口罩,表情却看起来莫名很空,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她看起来是坐在这里。 可又像是没有存在在这里。 看着这样的虞沁酒,季青柚突然有些喘不过气,她几乎能感知到虞沁酒此时此刻的悲哀,这种悲哀像是无孔不入的软刀子,将人的皮肤划得七零八落,然后再缓慢地渗透出血迹。 /我什么也没有做/ 这是曾经最让虞沁酒难过的事情,也是虞沁酒曾经走不出来的一个执念。 起步于在十年前林映香车祸发生的那一个晚上。在那个晚上,虞沁酒觉得自己本该和林映香一同在那辆车上。可是,当时她拒绝了林映香的提议,选择了和季青柚留在毕业典礼之后的舞台,选择了破坏自己的计划,在林映香看到那些难堪场景时,她正在畅想自己的未来。 扩散在十年前林映香车祸后住院的那一个月。在那个月,虞沁酒觉得自己本该理解林映香,本该是这个世界上最理解林映香眼神。可是,她当时觉得不解,甚至与虞呈和虞睦州他们站在了同一边,责怪为什么林映香要这样对待虞睦州。 成型于十年前虞沁酒目睹虞呈和顾夕苟且的那一天。在那一天,虞沁酒觉得自己本该冲进去,拍下虞呈和顾夕苟且的照片,做一个有勇气拆穿这一切的女儿,成为林映香真实世界里的唯一支撑。可是,她当时没有,她选择了逃避。 又在后来她和林映香一起生活的十年里不断强化。在这十年里,她本该成为林映香的支柱,忘却那件让她们痛苦的往事,她觉得自己至少应该是个健康的女儿,觉得自己至少应该永远待在林映香身旁。可是,她因为很多次选择而让林映香受到伤害,因为看到与林映香相同的幻觉而与林映香产生感应型妄想障碍,被迫与林映香分开,在那几个月里,她看着痛苦的林映香,却不能去承担林映香的痛苦。因为她,不是一个健康的、可以去支撑林映香的女儿。所以就算林映香的世界只剩下她一个,她也没办法改善她们艰难苦闷的现状。 于是。 她让自己患有焦虑症,她无数遍强调自己不能和林映香分开,只不过也是一种,自我惩罚机制。 所以强制分离并不是解决这件事的关键路径,所以季青柚绝对不能让虞沁酒在她和林映香之间再次选择自己。 而这一切,季青柚现在已经比谁都要清楚。 直到现在。 季青柚却很难分辨出来,如果这次配型没有成功的话,虞沁酒该怎么从这件事里走出来。 可是。 她能做的,只能是陪伴在虞沁酒身边,至少不让自己成为虞沁酒继续进行自我伤害的某种机制。 她静静地走了过去,坐在虞沁酒旁边的空位,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至少把在病房里和林映香说的那番话,和虞沁酒再说一遍。 但她尝试着张了张唇,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 在她开口之前,虞沁酒先出了声,声音很苦很涩, “妈妈的病在现在的医疗技术下已经不算很严重了,只要找到□□就能治好的,而且肝移植也不算是什么危险程度很高的手术,只要我和她配型成功的话,妈妈就会很健康的,对吗?” 面对这样的问题,季青柚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没办法说,还需要考虑你的肝脏状况是否适合捐肝。 “可是我之前很爱喝酒,我没有爱惜自己的身体,明明知道妈妈有肝硬化,我还是忍不住喝酒……”虞沁酒愣愣地说着。 “你没有。”季青柚打断了她的话,握住她冰凉的手,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你之前喝过的酒瓶我都看了,度数很低,你把酒精摄入程度控制在了合理范围之内,这不会对你的肝脏产生任何程度的影响。” 这一瞬间,奇迹般的,季青柚想起了很多细节。 为了保护自己的肝脏,虞沁酒很痛苦,却将抗焦虑症药物的服用控制在极小的范围之内,因为那些药物会损伤肝脏。 与其说虞沁酒没有做好准备。 还不如说,虞沁酒已经竭尽全力,让自己处于一个尽量健康的状态下,她为这件事用尽了全力,不能接受自己在这件事情上仍旧无能为力。 “你已经做了很多事情了。”季青柚强调。 虞沁酒不发一言,眼眶却逐渐泛红,甚至还不自觉地掐住自己的掌心,很用力,很用力。 季青柚将她的手指掰开,她还是忍不住用力。 于是季青柚将手指插入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能治好的。” “真的吗?”虞沁酒哽咽着问。 季青柚盯着她,一字一句,“就算是你的配型不成功,我也有自信,我们医院绝对可以把阿姨治好,你也绝对不会失去她。” 握住的手仍旧冰凉。 虞沁酒很用力地握紧她,身体靠近,像是一块燃烧着的报纸逐渐蜷缩,埋进她的怀里,连呼吸都显现出一种无助的瑟缩。 良久。 虞沁酒流淌出来的泪在她肩上烫出一个又一个的洞,很艰难地说,“那我相信你了。” 季青柚抱住她,义无反顾地说,“你可以相信我。” 如果有意外的话,被你责怪的那一个,也只能是我。 作者有话说: [1]没有这部电影,自己编的台词。 ps:这就差不多是契机啦 — 感谢在2023-05-01 00:00:00~2023-05-02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赚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知 54瓶;cccchen、念初凉、Tefuir 10瓶;林下夕 8瓶;青冥、Chivas 5瓶;巴恩斯坛子酒 3瓶;耳东宇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撑不住的话,我来替你撑”◎ 幸运的是,虞沁酒配型成功,并且具有捐赠肝脏的良好条件。这一次,从来没有选择站在她们这边的命运,终于在不断的盘旋飘荡中,选择站在了她们这边。 对虞沁酒来说。 “我什么都没有做”这个认知就像是藏匿在某块鱼肉中的一根绵密小刺,在她身体里游转了许久。而这次的肝脏移植手术就像是一个将刺挑出来的机会,可以尝试着将“我什么都没有做”这个认知从她的精神世界剥离。 尽管她本人对这种学术性的理念一无所知。但她这一次,终于能明确地感知到自己可以做点什么,有的时候,她甚至产生某种不靠谱的想法,认为就算这场手术让她面临某种风险,也是她应该承受的某种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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