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她给了自己三次机会,去回应那个十八岁时发生的初吻,每次自以为竭尽全力的尝试,均以失败告终。 现在,二十九岁。 她遇到了二十八岁的虞沁酒。 她们一起拥有了“嘿嘿”,在“嘿嘿”弹她的脑门之时,虞沁酒又说了这句话。 明晃晃的机会重新摆在她眼前,分明在唾手可得的位置,可是,她竟然,慌乱得不知该如何捡起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虞沁酒……”她张了张唇,喊她的名字。 “季青柚。”虞沁酒望着她,安静了几秒,轻垂着眼睫,朝她很轻柔地笑,“电影还没结束呢。” 在电影细碎的台词声和背景音效里,季青柚静默地与虞沁酒对峙。 几秒过后,她说了声“好”,于是虞沁酒也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抱着猫的手松弛地垂落。 将近两个小时的电影在播放,所有的台词和剧情都没有进到脑海里。她的思绪也来来回回,没有停止转动过。 她的确不能如此轻易地对待这件事,在她和虞沁酒分开的十年期间,确实有很多需要向彼此坦诚的事情。 不管是提问也好,还是给出答案也好。 都不能仅仅是这种暧昧氛围下的冲动,绝不是在播放着无聊喜剧片的客厅,不是面临着随时会有其他人回来的环境,也绝对不能与“嘿嘿”加冕仪式的日期重合,更不是有“嘿嘿”这只第三猫存在的场合。 而是需要一个独一无二的日期,需要双方都准备好并且想清楚的场合,带着在心里反复念过千遍万遍的话语,将自己内心深处最真挚的想法剖析开来。 才能对得起她心底壮阔庞大的爱意。 才能将她说过的那句“不记得”彻底弥合。 才能对得起她们分开的十年。 电影剩下的播放时间漫长又安静,虞沁酒没再和季青柚玩着“嘿嘿”游戏,只强撑着困倦的眼与这部无聊的电影做着抗争。 可最后,就算是没喝酒,她还是像十八岁时那样,迷迷糊糊的,一头载倒在了季青柚的肩上,将她的恣意和温柔全都渗入了季青柚的生命。 光影摇晃,呼吸交融。 季青柚放轻动作,将虞沁酒怀里的“嘿嘿”抱到自己怀里,扯过薄毯盖在虞沁酒的肩上,又挣扎着拿起遥控器想要把电影声音调小。 可刚按了一下,肩上的虞沁酒便又迷糊着出声,“季青柚,我没有压到你的伤口吧。” 季青柚压住呼吸,“没有。” 虞沁酒的呼吸便又重新变得绵长起来,持续了几秒,她含糊的声音又出现,“还是把电影声音开着吧,感觉开着更好睡。” “好。”季青柚给出回应,动作很轻地将遥控器放下,“你要不要回房间睡,在这里睡肯定不是很舒服。” 虞沁酒没说话了。 季青柚噤声。 过了几十秒左右,肩上的虞沁酒又动了动,语气有点像是撒娇,尾调上扬,“不要。” 季青柚怔了几秒,才发现虞沁酒是在回答她几十秒之前问的那个问题。 她明白,虞沁酒这是处于即将睡着又没完全睡着的区间。虽然觉得虞沁酒这样慢一拍的反应有趣,可到底还是没舍得出声打扰虞沁酒进入睡眠。 喜剧电影播放到尾声,无聊的节奏迎来高潮,主角开始用着真挚的表情表白: /遇见你 就像一个宇宙迸发的奇迹/[1] 细碎的台词声传入耳膜,听进去的不只有季青柚,还有看起来已经快要睡着的虞沁酒。 在这句台词出现时。 虞沁酒很轻缓地睁开眼,电影画面在她眼前一帧帧滑过。 “季青柚。”她只是喊她的名字,什么也没说。 “嗯?”季青柚给出回应,声音很轻。 虞沁酒抿了下唇,揣在衣兜里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下周我们公司之前的一个文化展厅项目要开业,给了我两张票……” 说着,她的心提了起来,“你和我去看吧。” 被她枕着的季青柚安静了几秒,“好。” 虞沁酒攥紧手指,又说,“到时候我有话和你说。” 季青柚仍然给出一样的答案,“好。” 虞沁酒鼻尖有些发酸,“你要做好准备,可能是我这么多年一直想和你说的话,也可能是会让你为难的话。” 电影片尾字幕滑过,客厅光线暗了下来。季青柚侧头,很静默地注视着她,极具耐心地重复自己的答案, “好,我会去的。” 不管你要说什么,我都会准时抵达。 这天晚上,虞沁酒问了很多个这样的问题,可季青柚反复重复自己的答案,竭力弥补自己曾经说过的那句“不记得”。 如果说能遇见虞沁酒,已经是宇宙迸发的奇迹。 那能在发生这么多事情之后,丧失过这么多次机会之后,再次遇见虞沁酒,就是平行宇宙堆叠之后的奇迹。 她不能浪费奇迹。 - 第二天,季青柚重新回到医院上班。 齐小迷已经被分配给其他管床医生,她空下来去看了一眼,没有听到特别刺耳的话语,而恢复状况良好的齐小迷正戴着耳机听些什么,就算是有些不好听的话,她看起来也没有再强逼自己去忍受。 之前她选择了忍受,不逃避,在那些话语面前表现出一种温顺的接受,这是一种典型的自我惩罚机制。 因为愧疚,所以认为自己必须受到某种惩罚,不断地约束自己,甚至给自己施加某种“不愉快感”。如果不及时切断这种自我惩罚,就会演变出更严重的后果。 季青柚从不认为自己是在以德报怨,只是秉承着一个医生的职责,对自己的病人负责,也可能是因为在齐小迷身上,看到了那个受过创伤的虞沁酒。 尽管齐小迷的管床医生已经不是她。 但在科室其他医生问她时,她还是给出了“只是因为维护自己医德”的回答。 中午休息时间,她在办公室整理之前落下来的病例资料,有个男同事晃了一圈,问,“纪医生哪里去了?平时这个时候她准在办公室聊八卦的?” 季青柚耐着性子回答,“跟着丁医生上肝移植了。” “这又是一台啊。”男同事“啧”了一声,“我记得昨天刚结束呢。” 旁边的女同事笑了一下,“这还不是因为季医生伤还没完全好没办法上这么大的手术,不然科里教授一有肝移植手术,都很喜欢带季医生的。” 季医生目光晃悠一圈,没有否认。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上。 只是为了保险,季青柚宁愿等几天。 办公室的讨论声很快从她身上讨论到了其他地方。季青柚专注地整理着病例资料,等办公室安静下来进入午休时间,她这才仰靠在电脑椅上,阖了阖眼。 过了五分钟。 就又拿起之前没看完的心理学专业书籍,一行一行地看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日光在窗帘缝隙里摇晃。 目光扫到“自我惩罚机制”这一页时,有个人影悄悄走到后面,落在她面前的影子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她淡定抬手,甚至都没转身,就马上箍住了从身后偷袭的纪西阮。 “哎哟——”纪西阮痛哼了一声,注意到周围有零星几个同事正忙里偷闲眯会眼,又马上放轻声音,认输,“错了错了,不该偷袭你,对不起。” 季青柚松了手,将自己手里的书翻了一页,“刚下手术不去吃饭?” 纪西阮嘿嘿一笑,“刚和秦医生一起吃完。” 季青柚掀起眼皮看她,“嗯”了一声,“挺好的。” 纪西阮又是嘿嘿一笑,从她抽屉里拿了块小饼干,利落地撕开包装,“秦医生说晚上送我回去。” 季青柚视线停留在书本上,很敷衍地“嗯”了一下。 纪西阮也不在乎她的敷衍,笑嘻嘻的揉着自己的肩,“她说怕我害怕。” 说着,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凑过来问,“你说她为什么不怕你这个妹妹害怕,还怕我害怕呢?” 季青柚看她一眼,耐着性子,“因为我有虞沁酒。” 纪西阮欢快的脸瞬间僵住,“哦。” 季青柚觉得她千变万化的表情实在是好笑,“那她也没有怕其他人害怕呢?” 纪西阮脸上的笑容又恢复了,“也是,嘻嘻。” 季青柚没再说话了,专注地看着自己手中的书。刚翻了一页,纪西阮就又无聊地凑过来,把她看的书名正儿八经地念出来,念完,又皱着眉心, “既然对这些这么感兴趣,你为什么一开始大五的时候不干脆选精神科?” 季青柚目光顿了顿,“我不是感兴趣。” “不感兴趣?”纪西阮有些疑惑,过了一会反应过来,“那是因为你打算治好阿尔卑斯山小姐?” “不是。”季青柚否认。 纪西阮更加疑惑,“那你为什么总是看这些书?” 季青柚本来不打算回答,可目光一扫,便扫到电脑屏幕上那张阿尔卑斯山的壁纸,于是心底某一处塌了下去。 她静了几秒,说,“我只是想要更理解她。” 纪西阮恍然大悟,结果又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刚明白就又陷入了疑惑,“可是我记得你当时选科的时候,的确好像是在精神科和普外科之间犹豫了一会,这也和阿尔卑斯山小姐有关吗?” 她的问题太过直接。 如果回答无关,好像有些说不通。 平心而论。 关于学医的这件事,的确与虞沁酒有关,因为季青柚不想看到虞沁酒在生病的时候那么无助,她不想让虞沁酒在生病的时候接受的只是其他医生那些高高在上的目光。 ——这是她十七岁时单纯又无知的想法。 可后来,当她真的踏上这个行业时,便明白,她当时的想法根本无法实现。 “那个时候,我很想成为她可以信赖的医生。”午后静谧的办公室里,阳光弥漫,季青柚终于出了声,“有一段时间,她受到了很严重的伤害,很痛苦,我很想救她,但是十八岁的我,没有任何可以救她的办法,甚至可能成为伤害她的某种机制。” “从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想,以后再也不要这么束手无策,至少可以成为她面对这个世界时的盔甲。大五选科的时候在犹豫,是因为我很想拥有可以救她的力量。可最后没有选也是因为……”她静默地盯着自己手里的书,“如果我是精神科医生,我会更难拥有这种力量。” 纪西阮听完了整个故事,就算季青柚没有把那些细节描述出来,就算季青柚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可她还是觉得季青柚身上的难过像是从十年前飘散过来似的,很淡很淡,却已经足以将她包裹。思考几秒,她收起了脸上不太正经的表情,轻着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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