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柚低头,“我等下还有一个约,不能浪费时间。” 陶幸子僵住,肩膀绷得紧紧的,等季青柚再一次望过来的时候,她泄了气,抿着唇角,有些难过地说, “我就是,想和季医生交个朋友,然后熟悉一下,发展一下关系……”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像是摊牌了似的,“好吧,我觉得我好像有点喜欢季医生。” 当然,她也很清楚,季青柚并不喜欢她,甚至可能不记得她,但她觉得,就算她装傻,季青柚也能滴水不漏地拒绝她。 所以,还不如说出来。 说完后,她偷偷瞄了一眼季青柚,却又不太敢直视,因为她害怕季青柚脸上出现嫌弃的表情。于是她看到季青柚一直戴在手腕上的表,换了一个款式,但还是墨绿色。 这让她有些惊讶,却还没来得及问。 季青柚就把手放了下去,抬眼看过来的时候眸子里有几分疑惑,“陶医生,你为什么喜欢我?” 没有人会在别人表白的时候表露出这种疑惑,好似疑惑的不是你“为什么”喜欢我,而是你为什么喜欢“我”。 问这句话的季青柚,似乎觉得自己很难被喜欢。 这并不符合陶幸子对季青柚的印象,特别是那次,足以让她刻印在脑海里的画面。 第一次来南大三院实习的时候,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像是刚孵出来的小鸡仔就被要求下蛋,她什么也下不出来,一问三不知,迷迷糊糊地跟着上手术台做二助,教授让她缝几针试试看,她都发抖得不行。 那是她第一次临床实习,上真实的手术台,也理所当然地没成功。帮她擦屁股的是一个手很稳的一助,她被教授凶了几句,眼泪摇摇晃晃,只盯着那人缝针的手,戴着医用橡胶手套的手细细长长,但打的每个结,力度和速度都控制得极好,精准得像是机器人。 她一直忍着没哭,也不知道站在哪里,就一直在那看着。 结束之后,一助抬眼看她,从头巾和口罩中露出来的眉眼微冷,在头顶手术灯照耀下,显得克制又禁欲。 “辛苦了,陶医生。” 只这么一句话,就让她的眼泪没能憋住,走出手术室的时候崩溃得不行,不是因为教授凶她,是因为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能当好一个能做手术的医生了。 但是那个一助,却在那个时候喊她陶医生。 后来,她弄清楚了一助的名字,是科室里的季医生,不是纪,是季,听说跟了几百台手术,没出过什么错误。也送走过几个病人,但从来没掉过眼泪。有人说,外科不需要眼泪。有人说,季青柚是个不折不扣的机器人,足够专业,却也没有和病人的共情。 但陶幸子看到了季青柚在值班室里没日没夜地看资料,理病历,看到了已经上了几百台手术的季青柚仍然在利用空下来的时间,不停地用模型练习腹腔镜下缝合打结。 也看到了,季青柚在科室一个病人抢救无效身亡后,一个人跑到露天中庭枯坐着吹风。 陶幸子悄悄跟了上去,转了好大一圈,看到了在角落里,微微弯腰坐着的季青柚。还穿着那套空荡荡的刷手服,被柚子皮色的夕阳照耀着,发丝飞舞,被映上虚幻的光。 摘了眼镜,微微低着头,就似是褪去外壳的糖炒栗子。 本就温软细润的五官,让她在这一刻变得柔软。 “季医生。”陶幸子走过去,坐在她旁边。 季青柚没抬头,仍旧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表,是一块墨绿色的表,看起来有些旧。 看了一会,她迟缓地点了点头,喊她,“陶医生。” 陶幸子这才发现,季青柚真的很瘦,瘦到喉骨都有些突出,但因为皮肤过于白皙,显得特别性感,特别是在微微仰起头看人的时候,配上漆黑瞳仁里摇晃的碎光,有一种清冷的性感。 那是陶幸子第一次认识到,季青柚也会有这么生动的时候。她知道传闻多半有夸张成分,季青柚没哭,脸上仍旧是没什么表情,可却又在风吹起头发的那一秒显得很难过。 “季医生,你没事吧?”陶幸子问她。 季青柚摇头,咬字很清晰,“没事。” “……那就好。”陶幸子松了口气,想起上来之前听其他人说的,季青柚在这家医院第一次面临死亡时的故事。 据说那是一个冬天跑步猝死的患者,季青柚在上班路上遇到,一路心肺复苏按过来,到了医院又和急诊科医生一起轮流按,按了两个小时,还是没能救回来。 有目睹了全过程的人,看到季青柚举起还在发抖的手,克制地盯着手表上的时间,极其冷静地宣告了病人的死亡,之后便头也不回地投入其他工作,甚至拒绝了和家属见面的要求。 她是个没有眼泪,也没有错误的机器人。 很多人这样说。 可那一天在中庭,陶幸子看到已经下班了的季青柚,用右手紧紧地握住自己戴着手表的左手,盯着手表上的时间,一分一秒地度过。 陶幸子想来想去,没看出来这个手表有什么特殊的,便问季青柚, “这个手表看起来对季医生很重要。” 外科医生的手表通常会起着很多作用,查体的时候需要计时,赶时间的时候也需要时刻提醒自己,还有时不时会出现的,像这样的事情……因为时间对医生来说很重要。 季青柚没看她,只盯着自己手上的腕表,用手指轻缓地摩挲表带,那是陶幸子第一次见到季青柚的这个小动作。 但是后来她又发现,季青柚在紧张的时候,或者是放空休息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小动作。 “送我这个手表的人,当时挑选了很久,存了很久的零花钱,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这个牌子的手表最适合医生戴,我最开始一点也不想当医生,某天我提了一句有点想当医生了,她就给我买了这块表。” “后来在选大学专业的时候,我想,这么贵的表,买都买了,总不能反悔,我不想当不讲信用的人。” 季青柚头一次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 陶幸子受宠若惊,却也觉得惊讶,因为她想不到季青柚会是有着这么简单想法的人。可她又忍不住问,“后来呢?” 季青柚闭上眼,热烈的风穿过她温润的五官,莫名多了几分流动着的情绪, “后来我经常想起,她和我说过,当医生的每一秒都很艰难,也很珍贵。我当时不知道看完《实习医生格蕾》一到八季的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再后来,我真的成了医生,就发现她说得对,当医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艰难,却也很珍贵,因为每一分每一秒……” 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季青柚微微低着眼,看着手表里转动的秒针,纤长的睫毛上映着跳跃的光,柔软的发丝飞扬在脸侧,声音很轻很轻, “好像都会让我的世界,变薄一些。” 那天的季青柚,好似一只裹在茧里的漂亮蝴蝶。 作者有话说: 又是一章五千字!(求夸星星眼) 呜呜呜好喜欢青梅青梅,她戴着手表的时候,就会觉得她一直在陪着她诶,就会觉得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变薄一些诶呜呜呜,我永远爱纯爱选手 ——————
第6章 ◎季医生,好不好啊◎ “因为你是个很好的医生。” 在回忆完那天的季青柚之后,陶幸子给出了这个答案。 虽然当时她没听懂季青柚说的那句话,虽然那时实习期太短,她连季青柚的联系方式都没加上,虽然重新来到这家医院这个科室,她听说了很多别人对季青柚的评价,但她还是无比确信这一个早就被她认定的事实。 季青柚不太认可陶幸子给出的理由,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喝了一口又一口,陷入了沉思。 “季医生。”陶幸子微弱的声音传过来,带着浓厚的鼻音,“其实我很久之前就来普外科实习过一个月,虽然你可能对我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但是当时你……” “陶医生。”季青柚打断了她的话,喉咙滚动几下,语气很轻描淡写,“你也是个很好的医生,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的,会哭完马上抹眼泪继续埋头干,会在休息日赶到医院给患者过生日,会和脾气上来了的家属心平气和地沟通还拍着他肩安慰的好医生。” 说着,她看到陶幸子泛红的眼,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我记得你,但是我不可能会因为这种理由喜欢你。” 陶幸子瘪了瘪嘴,豆大的眼泪落下来,“我知道的,季医生,你肯定不会喜欢我,你能说这么多话安慰我就已经很不错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季青柚平静地摘下眼镜,漆黑的瞳仁里没什么情绪,“我的意思是,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食物是什么,我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我吃饭的时候有哪些习惯,我最喜欢的颜色,我最讨厌的颜色,我的爱好是什么,我晚上睡觉的时候有什么习惯,我的强迫症有多严重,我的易过敏体质有多严重,我的家庭有哪些人,我的缺点……” 一连串的问题说出来,陶幸子愣住,眼泪都缩了一大半进去。 季青柚重新把眼镜戴上,说,“你以为你自己喜欢我,实际上你只是基于医生这个身份,以及当时初出学校的不安,为我加上了一层滤镜。” “你对我一无所知,是真的喜欢我吗?你确定如果你足够了解这些问题的答案,或者你不知道的另外一面,还会觉得自己喜欢我吗?而且就因为觉得我是个好医生你就喜欢我了,这是不是太简单了呢?” 在这些问题被提出之后,陶幸子被她绕了进去,也陷入了怀疑自己的困境,迷迷糊糊地想了好一会也没想起一个所以然来。 最后只能恍惚地起身和她告辞,没能吃上这一顿单独两人的饭。 季青柚没有马上走。 餐厅氛围浓厚,还有歌手驻唱。台前坐在高脚椅的女歌手,用着缱绻温柔的嗓音,唱着一首老歌,刘若英的《后来》。 她喝了口水,歌手唱到那句经典歌词,有人兴起,在下面轻着嗓音附和,亦或者是轻微摇晃摆手。 季青柚没有加入,只静默盯着窗外飘摇的雪花,指尖轻轻摩挲着手里的玻璃杯。 她很安静。 直到有个纤细高挑的身影映在了玻璃窗上,浅棕色廓形大衣,松垮的腰带衬出柔软的腰线,脖颈上系着蓝棕格纹厚绒围巾。 是虞沁酒。 并且又是一条新的围巾。 虞沁酒真的很喜欢戴围巾。 虞沁酒的身影与她在透明昏暗的玻璃窗里对视,在明亮黄灿的灯光下摇晃,仿若置身于薄薄的镜片世界,一戳就会碎。 有咳嗽声传来,虞沁酒的身影便晃了晃。 季青柚转过去,小腿不小心撞到桌角,发出一声闷响,她不觉得痛,只发现咳嗽的并不是虞沁酒,便松了口气,“你怎么天天在医院附近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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