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柚感到奇怪,可急迫的病人不允许她再思考这些。等一切结束,下班之后,她鬼使神差的,又走到那块空地。 虞沁酒当然已经不在这里。 可那个头上插着三根树枝的雪人仍旧在那,不同的是,那个头上插着三根树枝,有些像机器人造型的雪人,戴了一条围巾。 红色格纹围巾,和虞沁酒今天脖颈上戴的一样。 季青柚走过去,驻足,凝视着雪人,她将雪人围着的围巾摆正,缩手回来的时候,有风刮过,她闻到了围巾上的熟悉味道。 以及雪的味道。 这场雪闻起来带点涩,混杂着围巾上的水润玫瑰香,像是玫瑰汽水上面浅浅的一层气泡,绵密,却又有点冲击力。 雪原来是这个味道。 季青柚莫名想保留这个味道,不经意就伸出手捻了一块雪人上的碎雪,注视着碎雪消融的过程。 期间,看到自己左手手腕上,也戴着虞沁酒给她买的新手表。 她站在雪层里,低头看手表上的时间。 有一瞬间,她觉得手表上的所有指针开始快速逆向转动。 头顶巨大的风胡乱吹过,夹杂着那股又涩又冲又甜的雪味,掀乱她的发,掀走雪人脖上的格纹围巾。 什么都没有的空气里突然开始雪花纷飞,落在肩上,好似回到了许多年前。 她在这一瞬间变矮了许多,变成了一个小孩,眼前的雪人也没了格纹围巾,可脑袋上仍旧插着那三根树枝,有个穿着厚厚羽绒服的小孩侧对着她,耳朵上戴着粉色毛茸茸耳罩,脖颈上围着红色格纹围巾,脸和鼻梢都被冻得有些红。 是虞沁酒,小小的虞沁酒。 小虞沁酒有些费力地把自己脖颈上的围巾摘下来,然后一圈一圈给雪人围上,回头看季青柚的时候扬起下巴,气喘吁吁地说, “以后你再看到,有雪人头上插着三根树枝,就会在这场雪里想起,我曾经说过,头上插三根树枝的雪人就是机器人,也会想起我给雪人戴完围巾之后,说……” 说着,她又喘了口气,呼出一圈白色水汽,跑过来,把自己的手搓热,摸了摸季青柚被冻红的脸,弯眼笑, “我最喜欢机器人啦。” 机器人这个外号从小就有,但在某些小孩的眼里,这不是善意的玩笑,而是不明显的恶意和武器。仅仅因为她不爱说话不爱哭也不爱笑,做什么事情都喜欢在某个特定的时刻,老师提问她有什么爱好时她在纸上回答说是学习……季青柚那时候极其不喜欢这个外号,但在那天之后,她好似也没那么讨厌这个外号。 在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没了小孩的生动活泼。 好似一直被圈养在一个厚重的鱼缸里,与任何人接触总要隔着层透明玻璃,所有情绪被套上沉闷,笨重的罩。她背负着这个鱼缸按部就班地生活,无趣,寡淡,一成不变。 有一天,在玻璃外沉闷的世界出现了一个人,与生俱来就带着彩色的涂鸦,在她灰蒙蒙的鱼缸上戳了一个又一个鲜艳又明亮的章,所以有了草莓味糖果、没有奶油的摩卡、插三根树枝还戴围巾的雪人…… 世界将虞沁酒嵌入与她最亲密的位置,季青柚也理所应当地想要承接这种亲密,甚至想让自己外部的那层玻璃变得更鲜亮、更有趣一些。 可她越渴望接近。 圈养她的鱼缸,也就越轻易将这层有趣吞噬。 作者有话说: 尝试了新的转场描述,动态转场,嘻嘻。 已知手表和笔都是小酒送的,医院门口的雪人也是小酒堆的,再去回看前面的章节,会发现很多细节哦!
第5章 ◎“让我的世界,变薄一些”◎ 雪融的时候,整座南梧城仿若变成一块滴落蛋糕,雪人已经成了蛋糕上融化的奶酪,被视作信号接收器的树枝也凌乱地掉落在地上。 季青柚路过时看到那条红黑格纹围巾,沾满了已经开始消融的碎雪,以及脏污的水痕。 从地上捡起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湿透,冰凉刺骨。 上面裹满了雪的味道。 “你吃饭真的太快了。”纪西阮在廊下看着她,嘟囔一句,“我感觉为了跟上你我都要消化不良了。” 季青柚拿着水涔涔的围巾走进来,瞥她一眼, “你下次可以不用和我一起走。” “那不行,我忍不了独自一个人吃饭。”纪西阮说着,又显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去捡这么一块脏兮兮的围巾,还要一路都拿在手里,便问,“这是什么?” 季青柚看她一眼,没有情绪地说,“围巾。” “……”纪西阮哽住,好一会,又问,“你什么时候喜欢捡……东西了。” 刚问完,电梯停在某层,有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一边揉着脖颈一边走了进来,眉眼立体,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五官浓烈美艳,栗棕色卷发被束起高高的马尾,利落干净。 电梯里有很多人出声,和来人打招呼,喊她“秦医生”。纪西阮也跟着喊了一句,甚至还移开了点位置,让秦霜迟站在季青柚旁边。 秦霜迟点点头,一个个打招呼,等走到季青柚旁边了,笑眯眯地拍了拍纪西阮的肩,喊了一句“纪医生”。 纪西阮肩麻了一半,呲牙咧嘴,“秦医生你又收不住力气了。” “是吗?”秦霜迟愣了几秒,反应过来赶紧给纪西阮揉了揉,语气放软,“对不起啊纪医生,我没注意,现在还痛吗?” “……嗯。”纪西阮声音莫名变小了许多,像是蚊子嗡嗡叫似的,说了一句“没关系”。 季青柚瞥她一眼,却不小心对上秦霜迟的眼神,她垂了垂眼,也轻着声音喊了一句“秦医生”。 秦霜迟“哼”了一声,轻飘飘地说,“季医生这是上哪去,这么多天了,想和你一起吃顿饭都不容易,亏我们还在同一家医院呢。” 电梯里有人笑出声,“你们姐妹俩还喊秦医生季医生的,这听起来有点不怎么亲热啊?” 季青柚下意识攥紧手里的围巾,肩却一沉。秦霜迟懒洋洋地搭住了她的肩,往后瞥了那人一眼,又笑眯眯地说, “我们一家人就喜欢这么喊,我还喊我妈秦主任呢。” “叮——” 话音刚落,电梯到了,一群乌泱泱的人走了出去,带走了熙熙攘攘的吵闹声,只剩下她们三个。 季青柚把秦霜迟的手从自己肩上拿下来,简洁地回答她之前的问题,“回科室。” 秦霜迟不太满意地收回手,看到季青柚手里紧紧攥着的围巾,虽然看得出已经被整理过。 可上面还是沾着些脏痕,甚至是湿的,凉的,因为她看到季青柚的手指被冻得发红。 这条围巾显然对季青柚来说不够整洁,秦霜迟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一会,“听说小酒回来了?” “嗯?小酒?”纪西阮有些疑惑。 季青柚“嗯”了一声,“前几天回来的。” “你们见过了?”秦霜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高兴,“我还没见她呢。” “谁啊谁啊?”纪西阮在旁边抓耳挠腮。 季青柚说,“见了两面。” 秦霜迟“啧”了一声,却又想起一个好笑的事,“小酒小时候最可爱了,会喊姐姐,虽然只有偷我化妆品的时候会喊,诶你记不记得……” “那年她学化妆,给你画了一个大花脸,结果自己笑得肚子痛进医院,我们手慌脚乱地送她去医院,小酒在路上害怕自己要死掉了,乌泱泱地哭。” “你那大花脸还没洗掉,背了她一路,也是倔,明明小时候你身体素质不行,还是坚持要自己背她,最后满脸的汗和那些化妆品混在一起,丑得像个花猴子。然后我一看小酒,虽说哭得厉害吧,但也干干净净,湿湿乎乎的,和你对比那可太明显了。” 说着,她又感叹,“那时候就觉得小酒很漂亮,也不知道她现在长什么样……” “估计现在也挺漂亮的吧。”纪西阮终于找到了插话的缝隙,顶了顶季青柚的胳膊,“你说是不是?” “叮”地一声,电梯到了。 外面的空调暖风吹进来,拂在脸上,有些热。季青柚要走出去的。 可在出电梯之前,她抱着被热风吹了许久的围巾,只说了两个字。 她说,“漂亮。” 纪西阮跟了上来。电梯里的秦霜迟又嘱咐季青柚,“记得过几天和秦主任还有你姐夫一块吃饭哈。” 纪西阮倏地停住步子。 季青柚回头,电梯门已经关闭,她看到纪西阮的额发被头顶的空调风吹起来,柔和的侧脸却被吹得有些寂静。 “怎么了?”季青柚问。 纪西阮反应过来,从兜里掏出没有响的手机,虚晃一枪,“那个,有电话,我接一下。” 季青柚凝视着她,想说些什么,可纪西阮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想听她说这些话。 过了几秒,她转身,身后的纪西阮就真的接起了电话,像一阵风似的快速从她身边走过去。 季青柚快速跟上去。 纪西阮戴好口罩,一边走一边和她解释状况,“十六床,李教授的病人,前几天刚入院,七岁,腹部有个软块,做了腹部CT和穿刺活检,查出来肝母细胞瘤。肿瘤不大,李教授决定下周做手术。” “刚护士打电话,说是刚刚吐得有些厉害,让我去看看。” 说着,她又轻叹口气,“小女孩还挺乖的,见我一口一个姐姐,生这么严重的病,也还是不哭不闹,每天抱着那个奥特曼,说是我们要相信光。” 说完后,纪西阮已经按下手消,搓搓手进了病房。 季青柚跟了一会,最后状况平复,她看着小女孩虚弱苍白的脸色。 却还是没能说什么,只是替昏睡过去的七岁女孩擦了擦嘴边吐出来的黏稠物。 憔悴的家属握着纪西阮的手询问情况,季青柚捞起刚刚被搁置在一旁的围巾,走出了病房,寻到自己的管床病房,一一查看病人的状况。 下班之后,她准时赴约,意料之中的,约好的医院旁边餐厅位置上,坐着的只有陶幸子一个。 季青柚推门进去,陶幸子看到她后,局促地朝她挥了挥手,等她走近,又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领,慌乱地给她倒了杯水,解释, “赵医生突然家里有事,然后其他的同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明明答应好的,但突然也都说有事。” 季青柚的动作顿了一下,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也没有喝水。 “那……那我们先点单?”陶幸子轻咬住唇。 季青柚抬眼望过去,镜片下的漆黑瞳仁里没什么情绪,“陶医生,你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吗?” 这个问题太过直接。 陶幸子愣住,几近忘了眨眼,过几秒磕磕绊绊地否认,“……没,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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