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南梨似乎对她说这句话感到很新奇,配合她查体的时候一直和她聊起近些年的事,问她过得好不好。季青柚时不时地回应几句,注意力始终集中在黎南梨的身体状况。 查完体,黎南梨把撩起来的病号服放下,歪头看着她,“季青柚,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紧张啊?这么冷的天,你额头都冒汗了。” 季青柚垂眼,紧紧攥着自己手腕上戴着的手表,手指在表带上反复摩挲着,“其实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医院光这样的手术每年都有好几百台……” “你会给我做手术吗?”黎南梨没心没肺地打断了她。 季青柚静默地抬眼,凝视着她晦暗的面色,以及瘦得几乎凹进去的眼眶,持续了几十秒,才点头,“主刀医生是今天给你看门诊的丁医生……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会参与你的手术。” “哇塞!”黎南梨笑出了声,“这种感觉也太奇妙了吧,竟然是高中同学来给我做手术,我怎么运气这么好!” 这种情况竟然能被黎南梨用运气好来形容。 季青柚轻扯起嘴角,竟然也附和, “当然,你运气向来不错。” 从病房出来,季青柚表现如常,整理黎南梨还有其他入院病历,接完了三个家属电话,整理完两个出院病历,临下班之前,她检查了所有病人的医嘱,又去了一次病房和黎南梨聊了几句。 这一天过得和往常一样。 就算她的高中同桌在今天因为肝癌住院,好似也没给她的情绪带来什么起伏,更没有给她的生活带来什么改变。 黎南梨只是她管床的其中一个病人。 下班之后,她路过护士台,护士和她聊了几句,不经意地问她,“季医生,听说新来的17床是你的高中同桌,她和我聊了蛮多你高中时的事,说你那会就是个学霸了……” 她驻足,轻垂着眼,说了一句“嗯”。 有人安慰她,“没事的,她的情况不是很严重,又这么年轻,做完手术肯定恢复得快,季医生你别太担心了。” 季青柚抿唇,“我知道。” 转过身却听到有人轻声地议论, “季医生真厉害,连高中同学肝癌住院都能面不改色,我听那病人说她们之前还挺要好的。” “哎,兴许人家是没表现出来呢。” “也是,而且还能怎么办,她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一个,都当这么多年医生了,这点事还是清楚的,而且她高中同学还挺乐观的,她就更不能表现出来了。” “果然还是那句话,外科不需要眼泪。” “这时候季医生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吧,没有眼泪就没有伤心,也不会影响病人的病程治疗,要换了我,我接到的病人是我高中同桌,还是这么大的手术,我和她一对上眼就要哭了,真是世事无常,我们这个行业,也的确避免不了这样的事……” 身后的讨论声越缩越小,好似变成细密琐碎的嗡嗡叫声,可到底还是没能完全消失,等季青柚出了医院,这种嗡嗡声好似都没完全消失,而是在脑海里盘旋了几百遍,化作碎裂的软刀子,磨得她的头生疼。 可很快又被地铁里嘈杂的交谈声入侵,等下了地铁,她竟然有些闷得喘不过气,便在布满夕阳的大道上驻足,停了下来。 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微微弯腰,指尖摩挲着手腕上的手表表带,盯着自己的鞋尖,静静地发呆,夕阳在她身上挥洒,而她独自坐着,不受控制地想象自己正置身于无法脱身的漩涡之中,而她仍旧致力于用最大的力气往边缘游走。 直到有人在她旁边坐下,带着一阵和煦却又润香的风,将她彻底包裹住,不是试图将她从漩涡中扯出来,而是包裹着她,让她免受侵蚀。 她仅凭气味,认出了虞沁酒。 虞沁酒很安静,什么也没说,只是等待着她开口。等有人牵着狗经过,白色小狗在她腿边打转时,她微微弯腰,轻柔地抚摸着小狗的毛发,声音很轻地说着, “你爱吃什么呀,小馄饨,还是汤包?” 她轻声细语地和小狗说着话,等小狗的主人将它牵走,她仍旧坐在季青柚身旁,悄无声息,像一只静静为她停留的漂亮蝴蝶,在像是柚子色的夕阳里散发着和煦的暖热感。 良久。 季青柚终于抬眼看她。 冬日黄昏下的凉风拂过,将她饱满立体的侧脸映得柔软,茶黑色的发丝晕得有些浅,缭绕在她眼尾泪痣周围。 她弯眼朝她笑了笑,没问她为什么坐在这里不回去,有一瞬间,风吹过来,将她身上的暖热和鲜亮感渗进了季青柚身体里。 季青柚张了张唇,却发现自己喉咙意外干涩,让她几乎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虞沁酒缓慢地轻抬手指,将季青柚被风吹乱的发轻轻别到耳后,又将她紧紧攥住手表表带的手指很轻地舒展开,看到她手指上被掐出来的可怖红印后。 她顿了几秒,用着自己微热的手指轻轻抚过她手指上的红印。接着抬眼望了过来,声音轻柔得像是一阵朦胧的风, “我的季医生怎么难过了呀?” 作者有话说: [1]:参考百度百科 [2]:参考【临床指南】和百度好医生病例 呜呜呜我们季医生从来都不是机器人呀 明天恢复晚十点更新了哦!
第22章 ◎她能够感觉到自己被抱住◎ ——你怎么难过了呀? 伴着这句熟悉的话,记忆回溯到很久很久之前,虞沁酒上一次和她说这句话的时候。 季青柚依稀记得,那是2012年《泰坦尼克号》这部电影重映第一周的周五晚上。 放学后,家里来了很多人,外公、外婆,还有他们两个关系要好的学生,还有秦白兰的两三个同事……一群在国内医学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名字经常出现在书房里书架上那些满满当当的出版书籍上。 季青柚表现得异常安静,可这并不代表充斥着学术交流和未来发展的饭桌话题,就不会从在医院实习表现优秀的秦霜迟身上,转到马上面临高考的季青柚身上。 她向来不喜欢应付这样的场面,也从来都在这样的话题中噤声。更何况,在上次月考中,她的成绩出现了略微下滑的趋势,没能维持住年级第一。 于是当有人问起季青柚的成绩,并在得知答案后可惜地“啧”了一声,说出“我记得你姐当时读高中时可是每回都考年级第一啊”“你怎么和你姐一点都不像”这种话时。 一种由心间上升而来的烦闷感达到了巅峰。 尽管秦白兰笑着解释,她因为感染了流感一周没能去上学。外公还是微不可见地皱紧了眉心,虽然没开口,可瞥过来的眼神有些淡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一定非要学医。” 饭桌上的气氛因为这句话产生强烈的割裂感,明明是一句类似于宽慰的话,可好似完全没有宽慰之意。 外婆和气地笑笑,“当然如果小柚要学医的话,我们自然也会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我们、帮助……听起来像是泾渭分明的一组词。 秦白兰给季青柚倒了杯牛奶,微垂着眼,没看饭桌上的任何一个人,“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特意加重了“帮助”这个字眼,似是在强调些什么。 外公冷哼一声,“那最好。” 饭桌上的话题不再停留在她身上,高谈阔论的交谈声却仍旧没有消散。她静默地看向自己身旁的空位,秦霜迟没在,于是她独自一人与客人坐在餐桌的一边。 好似一条分明的界限,将她和秦家人阻隔。 姓名中包括秦字的人坐在一边。 而她姓季,正好被分为客人这边。 季青柚拿着餐具的手顿了几秒,突然有些反胃,控制不住的恶心感让她没能吃完这顿饭,只礼貌地说了一句“我吃完了”,离开了这张专属于成年人的饭桌。 秦白兰喊住她,“牛奶还没喝呢?” 季青柚回头,低垂着眼,“里面掉了一个虫子。” 说完之后,她没再管其他人的反应,礼貌地和他们告了别,在听到水杯被重新放置在饭桌上的声音时,她动作很轻地关上了门。 其实那杯牛奶里没有虫子。兴许是她那时候还分辨不清,秦白兰到底是站在哪一边,便也将自己的刺面向了秦白兰。 季青柚明白这仅仅只是成年人之间的寒暄客套,实际上,不管她的成绩好不好,她当不当医生,也和那群人无关,因为这只是他们饭桌上的谈资。 但并不妨碍,她为此感到烦闷,像是活生生被逼着吃了一条没有刮去鳞片的鱼,即使及时地吐了出来,喉咙里那股腥味也久久不能散去。 亦或者她就是那条被圈养起来供人观赏的鱼。 于是她逃了出去,却又在熙攘的车水马龙里晃悠,无处可去,最终她只能独自坐在小区外的路边长椅上,大口大口地透着气。 “噼里啪啦——” 窸窣的响声打断了她陷入沉思中,她抬头,迎上了一双剔透的瞳仁,在淡蓝车灯下泛着摇晃的水光。 十八岁之前,季青柚一直觉得被圈养在鱼缸里的只有她。 可后来她才知道,圈养她的鱼缸看似泾渭分明,可却能轻易被击溃。而圈养虞沁酒的鱼缸看似不存在,可只是放大了无数倍而已,当触碰到边界时,便轻而易举地将鱼缸里的世界颠覆。 季青柚很多次想起这个画面。 都会觉得,她们像是两条隔着玻璃水缸遥遥相望的鱼,泛着粼粼金光的水面隔绝了现实的一切,将虞沁酒眸子里的光泽映得分明。 好似她才是这个虚幻世界里的唯一具象。 虞沁酒叼着棒棒糖,又从兜里掏出一颗新的棒棒糖,拆了包装,塞到她嘴里,说出那一句, “小病秧子,你怎么不开心了呀?” 季青柚顿了几秒反应过来,口腔里已经充斥着熟悉的草莓香气,甜润奶软,恰好能沁入味觉,将喉咙里的腥味去除。 她摇头,并不认为自己在为这些习以为常的事情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虞沁酒和她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句话,看到她愣神的反应后,又轻扬着下巴,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 季青柚没有说话,似乎这颗甜腻的棒棒糖就已经将她口腔里的空间占满。 “走吧。”虞沁酒突然站起身来,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绑在脑后的蝴蝶结丝带被风轻轻扬起,好似一只自由又恣意的蝴蝶。 季青柚愣住,“去哪儿?” 虞沁酒在那一瞬间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起,笑眯眯地说,“带你去玩,不开心的时候就要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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