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和烛火一同在她手里摇曳。 衣兜里还装着虞沁酒刚刚给她写下的联络方式,每一个数字都很用力,好像是很怕笔墨会被这场风雪掩盖,好像是怕还没等季青柚存在手机里,这串数字就会消失不见。 她凝视着这串数字,很想现在给虞沁酒打过去,很想哀求在虞沁酒旁边的林琳,很想和虞沁酒说——我不想和你分开,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没有办法在没有你的世界里存活下去,不管你会不会痛苦,我都只想和你在一起,不管你妈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我都想和你一起逃离这个世界…… 每个数字都被她盯出了生命的意义。 她甚至已经在充好电的手机上,用了极大的力气摁下了这串数字,可在拨通之前,她摸到自己衣兜里的物体。 是那只千纸鹤。 她就着烛光,将她携带过来的第四只绿色千纸鹤摸了出来,打开的时候,白雾从她口中弥漫开来,她的手指冻得完全僵麻。 微弱的烛火下,她看清了第四只绿色千纸鹤里面写到的内容,同样的一句话: 祝你快乐。 轻飘飘的一句话,将她狠狠碾压在这场雪中,她靠着那个红色电话亭,没办法接受自己竟然成为了让虞沁酒产生痛苦的根源。 可某种程度上,接不接受这件事根本不重要,命运不由分说地将她置在了虞沁酒的对立面,将她和虞睦州还有虞呈划分在了同一个阵营。 巨大的冷风恶毒地刮过来,将她的脸刮得很痛。 可是这种痛。 比不上她试图松开那张写好联络方式的纸时,所产生的痛苦的万分之一。纸被风雪卷走,她忍着眼泪,强迫自己不去看纸飞走的方向。可过了几秒,她没能忍住,下意识地去追。 雪花在她身上堆叠,融化,反反复复将她浸透。她找了很久,围绕着这条街来来回回地走,摇摇晃晃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而插在奶油蛋糕上的烛火熄灭了一遍又一遍。 最终,在蜡烛只剩下一小截的时候。 她站在雪中,任由风雪将自己侵蚀,放弃了寻找。而后再一次点燃那个微弱的烛火,双手合十,轻阖眼皮,许下一个最诚挚的愿望: 以后的虞沁酒,要永远比季青柚更快乐。 她知道这个愿望很难实现,所以后来,这个愿望成为她每次生日的生日愿望,十年以来,从未改变过。 只是希望,总有一天,这个愿望能够实现。 她没在伦敦的路边吃下这个奶油蛋糕。而是带了回去,很缓慢地走到了秦霜迟工作的医院。 当时的秦霜迟在值班,坐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虞睦州的那束玫瑰花发呆,把自己的手心都掐红。 痛苦的不仅是季青柚。 还有面临抉择的秦霜迟,比起坚定的季青柚,秦霜迟更希望让她们四个继续保持和谐的局面。 也许秦霜迟也在因为这件事内疚。 尽管季青柚知道,如果某天虞沁酒被发现是私生女,她也不会和虞沁酒分开,她甚至会是所有人里最自私的那一个。 可是。 那一天,她精疲力竭地回到这个城市,的确产生了直接和虞睦州、虞呈和顾夕三个人同归于尽的想法。 但秦霜迟看到了她,看到了浑身冰凉、携带着伦敦风雪的她,很担忧地抱住她,把她带进值班室,将自己身上的外套和毛衣全都脱给她,给她自己所能给予的一切温暖。 最后,用自己的体温替她抵御寒冷。 她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没有责怪她为什么要在风雪中站着,更是在她冷得发抖的时候,紧紧地抱住她,和她说, “姐姐在呢。” 所以,季青柚在秦霜迟面前吃下那个草莓蛋糕。 并不是为了惩罚自己,只是想让自己没有那么痛,也是为了责怪秦霜迟,她没办法直接说自己在责怪秦霜迟,所以宁愿将自己无处安放的苦痛通过这种方式宣泄。 这样的话,秦霜迟可以救她一次。 她也会记得。 在这个摧毁她的世界末日,是秦霜迟救了她。所以她不能真的去实现那个将虞睦州杀死的想法,所以她可以暂时忽略虞睦州的存在。 二零一二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世界瞬息万变,而足以将季青柚摧毁的离别,只不过是其中最微小的一件。 关于世界末日的传说的确是谣言。那一天后,世界仍然在运转,甚至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发达,地球开始变小,人们的联系开始变得紧密,好似八个小时的时差和8962.56公里的距离就此被互联网消弭。 十二月二十一日那天,只不过是季青柚一个人的世界末日。 那天开始,这个世界上有了两个季青柚。 一个困于伦敦,另一个活在南梧。一个在2012年12月21日那天按下了停止键,另一个按下了重启键,沉闷地依照着季青柚原本的人生节奏推进;一个无法接触这个世界,另一个与这个世界产生更多粘连;一个没有了生命,另一个只是活着而已。 一个对另一个说,还有许多事没有和虞沁酒一起做过,阿尔卑斯山呢?一般般酒馆呢?伦敦奥运会呢?不遗憾吗? 另一个对一个说,阿尔卑斯山本来就不属于她们,一般般酒馆已经去过了,伦敦奥运会过去了…… 至于遗不遗憾,根本就不重要。 她现在能做的最大努力,就是不再出现在虞沁酒的生命里,让自己在没有虞沁酒的世界里存活。 也许很多年后,她会后悔自己做下的选择,她会有能力颠覆这悲哀的命运。但是,现在的她,没有任何办法。 不能去和折磨虞沁酒的病痛对抗,不能让虞沁酒在林映香和她之间再一次选择她,也不能让虞家那三个坏人消失,更不能倒转时间让这一切从未发生。 她只能上大学、实习、进入医院工作、成为一名医生、治很多病人、送走很多病人,在无穷无尽的手术、会议、病患沟通、细碎的梦中度过无数个日日夜夜…… 有时候她会梦到以前的虞沁酒,这足以让她一整天的心情变得轻松一些;有的时候,她会梦到虞沁酒被关在地球另一端的医院里,歇斯底里地被穿着很多白大褂的人摁住,很脆弱地呼吸着能汲取到的氧气,这足以让她积攒起来的所有快乐都消散。 这样的人生节奏里,她遇见过很多不太好的人。有的病人家属歇斯底里地朝她吼叫,有的病人抓住她的手扇她一个又一个巴掌,有的病人家属说她板着张脸像个僵尸于是投诉到医院部门,有的同事在背后说她高傲,猜她走后门被招聘进来,外公外婆每次见到她仍旧冷脸相待。 这个世界希望她以笑脸相待。 不管是病痛、折磨,还是苦痛、悲哀,都希望她笑以面对。但她很难笑出来,也很难哭出来。 变成了一个真正没有情绪的机器人。 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她都觉得自己是条被斩断腰的鱼,在这个世界挣扎着存活,将与自己相斥的一切呕吐出来。 她觉得痛的时候,会忍不住想,虞沁酒会比她更痛,也忍不住想,到底要有多痛,才会媲美虞沁酒的那种痛苦呢? 也遇见过很多友好的人。 有人会在吃零食时和她分享,她拒绝,说自己从来不吃甜食,也再没吃过草莓味的阿尔卑斯棒棒糖。 有人问她要不要出去喝酒,她也拒绝,说自己从来不碰酒精,因为在伦敦喝下鸡尾酒的那个季青柚,永远被困在了伦敦。 她繁忙得没时间思考自己是否在等待,是否仍旧抱着那个虚无缥缈的期望,只是麻木地将自己时间里的每一个缝隙填满。她的脚步变得越来越快,她做任何事,去到任何地方,节奏都被加快。 某个蝉鸣的季节,有人在她身后气喘吁吁地喊她的名字,让她不要走那么快,要等等自己。 她停下脚步。 回头望,恍惚间,仿若看到了那个恣意明媚、完完整整、从未破碎过的虞沁酒。虞沁酒奔跑在高大的梧桐树下,头上仍旧绑着那个漂亮的会流动的蝴蝶结,会弯着眼朝她笑,会在她停下来之后满意地拍她的头,说, /骗人 你每次冷着脸说不等我 但还不是会等/ 她以为奇迹再次发生。 她还是站在梧桐树下,可当人走近,她每一次都会很迟缓地发现那不是虞沁酒,而是穿着白大褂的纪西阮,纪西阮抱怨她每次走得太快,从来不等等别人。 奇迹已经发生过,便不会再那么好心地来到她的世界,否则对这个世界的其他人来说就不太公平。 季青柚阖了阖眼,清醒过来,放慢脚步,和纪西阮并肩,将自己嵌入这座城市人群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变成了平凡的、普通的季青柚。 没有虞沁酒的季青柚。 她应该知道的。 南梧的时间比伦敦快八个小时。从二零一二年世界末日那天开始,她就再也等不到虞沁酒了。 作者有话说: 章标题来自周杰伦《我落泪情绪零碎》歌词 呜呜呜,最难过的是即使看到拆开的第三个千纸鹤是空白的,但她还是去了伦敦。这可是让我流了十斤眼泪的cp啊,看完这章大家再去看前面的章节,应该会有更深刻的感受,也会注意到更多细节了呜呜。(ps:前面季医生受伤的时候做的那三个梦,其实就是和这三件事有关,但是当时竟没有一个人在意呜呜呜,所以为什么前面季医生受伤的时候说是自己等了十年才能和小酒做到那些事情呢,因为季医生是真的等了十年,而且小酒刚回来的时候,她还不敢和小酒轻易地去联系,因为不了解小酒现在的状况,又很害怕又会造成十年前的结局。而且之前小酒妈妈一直让季医生把小酒留下来的时候,季医生都没有答应,就是因为她什么都知道,而正由于她什么都知道,她这次才会很想小酒从这个障碍里走出来,她在悲观地等待十年之后,还能怀揣着积极的希望去和小酒说——我们不是十八岁的我们了,不是非得二选一。呜呜呜这篇文里有很多我精心埋下的细节和伏笔,真的很希望大家能看到呜呜) (会有这一部分剧情是因为她们两个都是很好的人,我不想让她们之间产生误会,也不想让她们互相责怪然后虐来虐去。但如果一定要断联,那小季绝对不会因为虞睦州放弃小酒,她会放弃只可能是因为小酒自己,如果那天在伦敦没有找到小酒,她会继续找下去,她绝对不会因为找不到就放弃,只有那个时候的她做再多努力都没有办法,她们才会彻底失去联系。如果小酒没有生病没有陷入这么糟糕的状态没有面对这样艰难的障碍,她也是一定会回去找小季的,别忘了就算小季说了不记得,小酒在出国之前还是尝试过两次要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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