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西陲也没比北地暖和多少。驻西大营所处的地界在甘州边境的圬城,近些年修葺加高了城墙,修到了三丈。 黎遥君换值下来,捂着冻僵的手,掀开帐帘坐在火盆前暖了暖。进了突骑营几个月,他们也只见过吴校尉、齐把总和杨千总这三个人,再往上的副将和将军们,估摸着得到了战场才见得到。 冬季的边关不算太平,游牧诸部虽然粮草短缺,无力应对战事,但三不五时地来打家劫舍,突骑营也并不清闲。 草原有四大部族,其中以西边的乌然、羌戎及北边的肃真三部最常来犯,渠陀首领去世后几个儿子争得焦灼,如今仍未选出新首领,暂时不足为患。 刚暖了没一会儿,便听齐把总在帐外喊道:“秦海、宋志,带人随我出城!” 二人齐齐应声,走进营帐内,招呼兄弟们拿上家伙准备追击入冬以来羌戎的第二波散兵。 二十来人翻身上马,扯了缰绳,“驾!” 寒风割得脸颊生疼,黎遥君皱着眉伏低了上身,旁边罗四年喊道:“阿君,是不是冻傻了!” 黎遥君也不看他,回道:“你把嘴再张大点,多灌几口风!” 那波羌戎散兵正从城郊往回赶,迎面便撞上了这支队伍,他们并不惊慌,抽出砍刀便砍向前排。 齐把总一枪扎在领头人的马颈上,宋志紧随其后补上一刀,一人一马登时摔倒在地。 那人摔落马下,立即起身举刀向队伍后面的马腹捅去。几个新兵反应慢了半拍,被捅下了马。 黎遥君拉紧缰绳,趁那人躲避之际,一个侧身弯腰向下劈去,对方后背血流如注,接连翻滚几次,逃出了骑兵的攻击范围。 后面几个羌戎人将地上的新兵砍杀后,便举着刀直奔面门而来,又有几人落了马。罗四年使马刀将其中一人弹开,顺势上挑,就将对方挑了下去。 此时另一人砍向罗四年后心,黎遥君回身一刀,正中对方脖颈,刹那间,面上阵阵温热,脸上竟被溅满了鲜血。 未待她回神,座下马腿被砍中,马儿吃痛人立而起,将她甩了下去。她抹了把脸,似是被激出了凶性,狂奔至正与羌戎人搏杀的同袍身边,斜插过去便是一挥,对方闪避不及,右耳就掉了下来。 羌戎散兵虽已将这边队列冲散,但人数上不敌,便向黎遥君这里冲来,欲带上余下两人逃跑。 躲了两刀,腿肚子挨了一刀,起身便看到刚才自己救下的同袍此时已身首异处。黎遥君第一次见着人变成这样,不受控地干呕起来。 以往只在钟先生口中听过羌戎人彪悍,今日亲眼见到,才意识到这份彪悍何等可怖,不过五六人,却能使他们这支队伍死伤过半。 “不必再追!”齐把总喊道。挑了两个人,叫他们把羌戎人掉落的几袋粮食送回城郊民宅的几户人家。 地面上,灰黄色的泥土混着雪水和血水在寒风中蜿蜒流淌着。士兵们望着同伴的尸体默不作声,老兵们缓步走上前,将死去的同伴抬上马。 黎遥君静静看着,那其中有几人是跟她一同在六月来的,不过几个月时间,人便没了。 罗四年捂着胳膊走过来,轻声说:“把腿包扎一下,回去吧。” 回了营,去医士处将伤口清理了,又敷上药,便回帐里躺着了。齐把总进来,对着负伤的人说道:“你们歇两天,伤好一些再行操练。” 道了谢后,她闭上双眼,昏睡过去。 梦中,脸上的血迹,怎么都擦不掉。
第5章 昏睡了一个上午,小腿的伤口疼得愈发厉害,黎遥君强忍着坐起来,帐里仅余凌晨出城受伤的几人,其中一人侧躺在对面的床铺上,时不时呻/吟几声。 林轲睁开眼睛动了动手腕,手臂上的夹板硌着骨头,已被体温捂得温热。他用另一只手撑着身体,挪下床想要去打水。 “你坐着吧。”黎遥君也想打点水,顺手拿过他的木盆。 “你这腿脚还不如我利索呢。”林轲将盆抢了去。 “瞎客气什么。”黎遥君又抢了过来,“我腿脚再不利索,好歹还能端得住一整盆水。” 林轲语塞,“那…那我和你一同去吧。” 二人打了水回来,黎遥君从床铺下拖出自己的木盆,将水倒了一半进去,又将马刀别在腰间,端着水出了营帐。 “哎你干吗去?”才说了两个字儿,她人就已经走了出去。 魏争在一旁悠悠道:“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你不知道吗?”看林轲疑惑,又说道:“之前听罗四年说,她身上有块胎记,算命的说那胎记不祥,见者要走霉运一月。每次沐浴时她都避着人的。” 林轲点点头,原来如此。 趁着上午突骑营练马,黎遥君到了马棚,观望了一圈确定四周无人后,背对着入口解下衣带开始擦身。擦完上身,用藏在腰间的棉布绑在胸口,再将裲裆浸在水中搓洗。 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接着就听见一人下马走了进来。那人速度很快,她已来不及穿戴齐整,披上军服,转身冲向那人的瞬间抽出马刀横在他颈间,对方被这力道撞在墙上,后背震得生疼。 “四年?” 她一愣,手中马刀松了松。 罗四年本想着操练刚结束,早点还马早点回去休息,没想到一进来就被钉在这儿,刚想骂她发什么疯,结果向下一瞟,就看见了她胸口的绑布。他张着嘴,眨巴眨巴眼睛,脸上写满了震惊。 黎遥君收起马刀,回身将衣服穿好,又看看仍在呆立的罗四年,“咱们是同乡,请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罗四年的嘴巴开合了几次,终于蹦出了五个字:“你、你是女子?” 见她默认了,仍是不可置信地摇摇头,“怎么可能呢!” 她的体力、她的身手,还有杀敌的那股凶狠劲儿,哪里像个女子了!她还杀了一个人呢! “四年,我有苦衷。实不相瞒,户籍上我也是男子,这是大罪,被官府知道了要杀头的。我倒不要紧,可我家中还有爷爷。” 罗四年终于回过神来,嗫嚅道:“可这…这也不是办法呀……” 黎遥君按住他的肩膀,“一切以户籍为准,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人知道。” 看着她的脸,罗四年还是很难将这张脸与女子联系起来,北地人五官轮廓生得深,女子生得棱角分明的也有,却不多。 黎遥君心知此时早练已结束,若不快些,待会儿人就都往这里来了。见他还是踌躇,她搬出了杀手锏,“四年,我救了你的命。” 这句话似是将他敲醒了。罗四年家里是做苦力的,本分老实,虽没读过几年书,知恩图报的道理却是懂的。若是羌戎人那一刀砍下去,就算不死也要落个残疾,下半辈子就别指望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了。 定了定神,罗四年说道:“我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日后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别再被撞见。” 黎遥君笑了,走上前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多谢!” 罗四年有点别扭地抬手抱了抱,又推开她,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脸,自言自语道:“还是不像。” “滚蛋!” 裲裆在营帐背面晾了一晚,早已冻得硬梆梆的,黎遥君把它扯下来拿回帐里,在火盆前热气一腾,没一会儿就干透了。借口去茅房,拆了绑布再将它换上。换衣时她想,吃一堑长一智,下回可得先穿戴好再洗衣物。 来年二月,杜松生带着小厮去了县里,出发前刘小临怕他们遇上劫匪,把家里的柴刀给了他叫他防身,杜松生笑说:“我俩手无缚鸡之力,有了柴刀又如何啊?” 刘小临将柴刀放在马车上,“那也比空手强。” 原本刘小临也要去的,可他爹下地干活时崴了脚,肿了半个月不见消,用了药也不见效果,眼看着快要春耕,他便打算今年先不考了。 杜松生到了客栈简单安顿好,就打开包袱拿出书来。县试要连考五场,接着便是四月的府试,有三场。这两个月他准备就在仁卢县住下,免得来回奔波耗费了精力。 小厮卓青从楼下拎了一壶热茶,说:“少爷,饭菜一刻后就送过来。” . 顺元二十一年 春 当今圣上有两子四女,太子宁宣年十八,与八岁的昭华公主宁珩乃是一母同胞;二皇子宁怀年十三,为怡贵妃所生。而其他三位公主则均已成亲。 四月初九这天,宫中赏花会,皇帝着六部的从三品以上官员携家眷入宫同乐。 户部左参议赵成坚领着女儿站在互相寒暄的人群边上,神色有些拘谨,工部姚侍郎远远见着他,从人群中走过来,问道:“怎的就你二人?” 赵成坚回道:“拙荆身子不适,怕将病气带进宫里,就让她留在家了。”口中这样说着,心中缘由却是,继室终归是继室,若不是老母亲苦苦相劝,他本不打算再娶的。 待皇家落座,众人才纷纷坐下。 不到一个时辰,昭华公主就对着皇后娘娘抱怨道:“母后,什么时候才能赏花?” 皇后一笑,“乖,再等等。” 太子接话道:“无聊了?” 皇上听到对话,便对众人说道:“众爱卿,不如咱们去御花园走走?” 宁宣与宁怀一直跟着父皇,宁怀年纪虽小些,城府却并不比成年男子少。宁宣边与大臣们讨论政务见解,边留意着宁怀都在与哪些人交谈。 皇后娘娘正在御花园湖边招呼各家女眷过来歇息,赵清颜抬头看看爹,又往他身后躲了躲。赵成坚握了握女儿的小手,说,“爹送你过去。” 女眷们不是各位大人的夫人,就是他们未出阁的女儿,十四五岁的女孩家,一个个规矩得很,行了礼后就坐着聊些场面上的话,真是无趣。宁珩正想着,就见赵大人牵着一个小女孩往这边走来,呀!有人一起玩儿了! 自打赏花会过后,宁珩隔三差五就央求母后叫赵清颜来宫里陪她玩。那一次,初见以为她胆小怕生,玩开之后才发现赵家女儿竟也跟她一样是个洒脱性子。 皇后觉得,公主与赵家来往太过密切对太子不是好事,但又疼爱女儿,便去探了探皇上的口风。皇上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道:“上次赏花会,众卿和乐,朕很满意。” 皇后心里这才有了底。 待皇后离去,皇上又差人将太子召来。 东宫 “今日父皇召见,言语间似是提点吾不要将眼光放在京城这点地界。太傅以为,父皇是何意?” 温向古来回踱着步子,缓缓说道:“西北之患未除,可徐徐图之。” 太子眼眸一亮,陶进益! 禾州 黑龙镇 信差敲敲黎家的门,无人应声,刘方媳妇出来问道什么事,信差将信递给她,“劳烦您转交给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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