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火盆,邱大娘将一段红绸的两头分别交到她二人手里,鞭炮声中,苗辰和几个校尉将五颜六色的彩纸不停抛洒向空中,为素白的天地增添了几丝缤纷色彩,其他人则是抓起篮子里的黄豆等物纷纷砸向这对璧人。 那些谷物有不少都砸在了黎遥君脸上,她抬手从外侧护住赵清颜,脚步加快了些。 陶进益坐于上首,面上喜气洋洋,好似自己的亲儿子成亲一般。 待二人进过香烛拜过祖宗,吴沛在旁高喊道:“一拜天地——” “往边上让让,不然就成了拜你了。”林轲将苗辰拉到身边。 “二拜高堂——” 黎遥君悄声道:“我自幼父母双亡,今日咱们拜的,是待我如子的陶将军。” 赵清颜静默不语。 “夫妻相拜——” 一滴清泪从她的下颌滑落,隐入大红的喜服中。 . 出了卧房,黎遥君往邱大娘手里塞进一块碎银,“等下我叫人送点吃食进来,记得让她多吃些。” “您放心,保管照顾得好好儿的。” 黎遥君点头,转身朝一个小厮招手,“小五。” 全小五赶忙小跑过来,“爷。” “屋里热气儿不够,你去房后小院再添点柴。” “好嘞。” “等会儿,叫小六跟你一块去。” “哎!” 回到前厅,林轲一把搂上她的肩头,“今儿咱可是不醉不归啊。” 黎遥君弯腰从桌下提起一坛酒,“呐,苗辰,你要的醉卧沙。” 她给自己倒上一碗,说:“你们先吃着,我去那桌,片刻便回。” 然后走到赵成坚身边,“岳父大人。” 赵成坚回头,也端起面前的酒盏起身,黎遥君急忙将他按下,“您坐着就好。” “我……小婿能得赵姑娘为妻,实在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也感激赵大人愿意将她交托于我。今日我可在此向您立誓,此生,我黎遥君绝不负她,如违誓……” “不要说,要做。”赵成坚打断。 “好。” 黎遥君饮尽一碗酒,“定不让您失望!” 又为自己满上一碗,她转身朝陶进益道:“陶将军,承蒙您多年厚爱,待我如同亲生,往年思及早亡双亲心中凄凉之时,唯有想起将军您才能得片刻安慰,这份情谊属下一直视若珍宝。今日咱们难得共饮,还请将军同与我满饮此杯,哦不,此碗。” 陶进益大笑,手指连连点她,“我道你要说什么煽情的,谁料话锋一转,竟是想灌我酒?” 他举起酒盏,“少喝些,晚上还有礼数要过呢。” 今日来的都是黎遥君在军中的同袍,待她挨桌敬完了酒,已经有些头昏脑胀了。她回到林轲这桌一屁股坐下,见吴沛举着碗走过来,顿时两眼一翻,“让我歇会儿吧!到现在还一口没吃呢!” “哎,喝完这碗,你就能安心吃。”吴沛笑道。 黎遥君硬撑着坐起来,“你说的啊。” 吃了几口菜,她喃喃道:“不行了,林轲,扶我去茅房。” 林轲将她的胳膊架在肩上,“这才多少就不行了?” 黎遥君摆摆手,“早上在赵家吃了一碗辣椒饭,肚子闹得厉害。” “辣椒饭?哈哈哈,你这是媳妇儿还没娶进门就让人家给了个下马威啊。” “快别提了。” 军中的汉子少有机会能够得闲放松,这顿喜宴便成了最好的契机,厅内划拳声不绝于耳,黎府的两个小厮不时上前为将士们添上新酒,再把空酒坛撤下。 傍晚的后院厨房里,耿贵盛出刚炖好的乳鸽汤,镜茹将汤端到卧房门口,她敲敲门,见云柳出来,便说:“云柳姐姐,这是我家爷让厨房做的,爷说天气冷,好给夫人补补。” 云柳接过来,问:“黎副将军如何了?” “那些宾客都紧着给爷灌酒,刚才听小六说,爷已经去厢房歇着了。” 邱大娘上前,说:“三刻后你可千万记得叫醒黎副将军,知道吗?” “好。” . 入夜,林轲拍拍黎遥君的脸,“醒醒嘿。” 她缓缓睁眼,喉咙动了动,镜茹将茶送过去,黎遥君大口喝下,问:“什么时辰了?” “酉正都过了,起来吧,外边那帮要闹洞房呢。”林轲说。 “闹个屁。”手肘支在腿上,她低头揉了揉脸,将脸埋进掌心里,“赵大人呢?” 镜茹答:“赵大人父女俩已经回家了。” 黎遥君闻言抬起头,“不是说好的今日就住进府里么?” “赵大人说,还是等夫人回门后再搬。” “哦,那陶将军呢?” “也回去了。” 她直直腰,将靴子套在脚上走出厢房。 “镜茹,去让邱大娘准备着,我稍后便过去。” 林轲见她站在原地不动,问:“怎么不走了?” “散散酒气。” “会风寒的。” “这么一会儿不打紧。” 过了一阵,林轲凑上来闻了闻,“差不多了。” “嗯。” . 站在卧房外,黎遥君心里突然没来由地直打鼓,深吸了几口气,推开房门。 “您可算回来了。”邱大娘将她拉到床边,“坐这儿。” 吴沛和苗辰领着几个校尉堆在门口,身后还有十来个探头探脑的在起哄。 “花好月圆新婚夜,来送新人进洞房,亲眷喜迎比翼鸟,同德同心好鸳鸯。新郎新娘,白头偕老,地久天长。” “地久天长!”一个校尉高喊道。 邱大娘将喜称交到黎遥君手里,又说道:“金称杆子滑如油,一路幸福顶到头。” 黎遥君抬起喜称,将红盖头掀开,转瞬便被赵清颜摄人心魄的美貌晃得失了神。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邱大娘把两人的两缕头发放进香囊内。 将喜称放在一边,她接过以红线相连的其中一只酒杯,看向神情冷漠的赵清颜。 “月老红线牵成双,来年生个状元郎。” 两人饮下合卺酒后将酒杯掷在地上,邱大娘上前瞧了瞧,喜道:“大吉!” 此时门口的人涌了进来,“闹洞房!闹洞房!” 黎遥君抬眼看看他们,说:“都回吧。” “黎副将军别扫兴嘛。” “你们已出来一整日了。” 林轲见状,连忙招呼一群人退到卧房外,“明日早练若起晚了可是要挨罚的。” . 待所有人离去,两人谁也没有说话。黎遥君望着龙凤花烛,房内一片寂静,只余花烛燃烧时偶尔响起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外面的梆子敲响,赵清颜听见身边人轻声说:“二更了。” 黎遥君转过头来看着她,一番思量后,将手伸向她的颈侧。 赵清颜本能地抬手护住领口,黎遥君的手指在半空动了动,又放下来,说:“珠穗缠住了。” 赵清颜的手紧了紧,冷冷道:“趁人之危,小人行径。” 黎遥君自嘲般笑笑,说道:“的确,若你仍是尚书府千金,我是娶不到你的。” “你是不是还想着,日后或许能有机会重得自由?” 将喜称搁置在床尾边的矮几上,转身直视着赵清颜。 许久,黎遥君缓缓开口: “我不会同你和离,更不会予你休书,你的余生和整个赵家,都要与我死死地绑在一起。”
第30章 清晨,天刚蒙蒙亮,黎遥君静静躺在赵清颜身边,视线徐徐扫过她侧脸的轮廓,一遍又一遍,似要将这张脸细细刻进心里,尽管早已在梦中见过无数次,可像这般亲近的距离却从未有过。 直到发现对方渐有苏醒之意,她连忙闭起眼睛,将呼吸调整平稳。 赵清颜睁开双眼的一瞬间仍是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她并没有转头看向身边人,而是茫然望着帐顶。往后要如何与她相处?将她当作姐妹还是夫君?抑或是仅为居住于同一屋檐下的陌路人?赵清颜心间纷乱,一时理不清头绪。 两人就这样安静着,过了好一阵,黎遥君感觉胳膊被身子压得有些麻木,便翻了个身,这一翻身,整个人就摔下了床。 她尴尬地坐在地上,挠了挠耳朵,起来想坐回床边,意识到身上沾着灰,又直起弯了一半的腰呆立在一旁。昨夜怕挤着赵清颜,也知道赵清颜心存芥蒂不愿与她亲近,所以她睡前特地多往外挪了一些,没成想到了早上就忘记这茬了。 赵清颜听见声响慢慢起身,看了一眼黎遥君,淡淡道:“更衣吧。” 黎遥君回身将衣裳往身上穿着,正要伸手去取下一件,便发觉赵清颜把那件衣裳拿在了手中。 看到她疑惑的眼神,赵清颜说:“这件有酒气。” 黎遥君接过来闻了闻,“兴许是昨日洒上的,我换一件便是。” 穿好衣裳洗漱后,黎遥君走到房门边,喊道:“云柳,来给你家小姐……夫人更衣。” 待云柳进去,她走入隔壁的书房,从柜子底下的暗格里取出一个上了锁的盒子。 全小六跑到后院,催促道:“耿师傅,饭好了吗?爷和夫人已经起了。” “马上马上。镜茹才来催过,我说你俩能不能商量好再来。” 全小六不好意思地笑笑,“爷待咱们好,将心比心,我自然就急了些。” 耿贵也笑,将锅里的菜盛出来,说:“昨儿爷交代了,说别的屋子冷,让直接送进卧房去。” “好嘞。” 云柳把饭菜摆上桌,见黎遥君抱着个盒子回来,立即明白她夫妻俩有话要说,便暂时退出了卧房。 赵清颜仍坐在梳妆台前,黎遥君走近,拉过一张凳子坐下,将那盒子放在梳妆台上,同时放下的,还有一把钥匙。 “这里面,是这宅院的房契,以及我老家的房契和地契,前些年我爷爷过世后,老家的兄弟托人带过来的。还有我在合泰升的户头凭证和暗语。” 黎遥君又将照身帖也放上去,“这些是我的全部家当,往后你掌家,就都交给你。” 赵清颜看着眼前的东西,问:“你有兄弟?” 黎遥君回:“是结拜兄弟。” “你不打开看看?”黎遥君问。 赵清颜清冷的声音回道:“不用了。” 黎遥君知晓她的疏离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心中不由得无奈。 过了许久。 黎遥君说:“我自私自利是真的,愿为你倾尽所有,也是真的。我承认,眼下,若是让我冒着性命危险去还你自由,我做不到,这是因为我不想再一次……总之,这一世是我欠了你,若还有来世,我当牛做马来还。” 赵清颜虽然面色冷漠,可内心却因为那一句愿为你倾尽所有而起了波澜,目光凝视着梳妆台上的那把钥匙,少顷,她问道:“你如今,究竟是男子还是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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