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方也笑道:“能把黎老爷子一个读书人逼得成日里举着竹竿,也就他这孙女独一份了。” 这边爷俩正吵闹着,大门那边就传来了一阵叩门声。黎阔指了指树上的小猴子,便走去开门。黎遥君在树上听着,是衙门里的官差来统算人口户籍的。 心念一转,心底那份多年的打算浮出水面,思及此,急忙下树跑到大门前,趁爷爷还未说什么,一把将他拉到旁边,道:“官爷先进屋喝杯茶吧,大热天的您也辛苦了。” 黎阔一愣,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趁着官差还在等茶的工夫,黎遥君捂着腹部走出来,呼吸急促,面色痛苦,“我肚子好痛,爷爷,能不能请郎中来?” 黎阔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又要闹幺蛾子,但似乎不像是装的,便将信将疑地出去请郎中。 接过黎遥君泡的茶,官差道:“你家大人呢?” “爷爷突然有事出去了,官爷问我也可,反正家里只我祖孙二人。” “哦……那我明日再来吧。” “别,官爷,您看天气这么热,您跑一趟也不容易。再说我们家日日要出摊儿,今日歇息这才赶上您来,要是明日您来的时候我们不在家,之后还不一定得多跑几趟呢,您说是不是?” “这倒也是。那便问你吧。” “官爷请说。” 官差将册子翻至黎家那页,问道:“你家现有几口人,姓甚名谁,男女几人,生辰年龄几何?” “回官爷,爷爷的生辰我却不知,官爷可按照年龄对一对那册子上的年月。我家两口人,爷爷黎阔年七十,孙子黎遥君八岁,生于顺元六年正月初十。” “孙子?”官差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看了看手旁的册子,“大前年来问,不是孙女么?” “兴许是当时那位官爷听岔了,或者我家人说错了吧。官爷,我自己是男是女,我能不清楚吗。” “这……还是等你家大人回来再说吧。你爷爷还有多久回来?” “那官爷可且得等上一阵,您先坐着,我去找找。” “好。” 黎遥君出门便往胡郎中家奔去,可得先跟爷爷通好气儿,不然这辈子过得怕是还不如上辈子。 跑了没过一条街,就见黎阔领着胡郎中往这边走,“爷爷,我好了!” “啊?”胡郎中一头雾水地看着黎阔,“这……?” “刚才确实疼得紧,但来得快去得也快,兴许是玩耍时岔气儿了。麻烦胡郎中跑这一趟了,抱歉抱歉。” “呵呵,没事就好,那我便回去了,医馆里还得有人看着。” 黎阔歉意拱手道:“添麻烦了。”转过头,“你又搞什么鬼!” 黎遥君将他拉至附近无人小巷,道:“爷爷,我自有我的原因,待会儿回家,官爷问起我为何不是女孩,孙女希望您能帮着圆一圆。” “什么?你做什么了!” 黎遥君抿了抿嘴唇,“我不愿做女子。准确地说,是不愿在这里做女子。” “胡闹!这种事岂能儿戏!”黎阔并未留意到她话里的弦外之音,只听到了第一句。 “您先消消气儿。爷爷,您听我细说,听完您再想这件事到底要怎么办。” “我已经告诉了官爷我是男孩,但官爷觉得听您亲口说才稳妥。不论您如何与他说,我是男是女尚且存疑,这件事他做不了主,回去必定会上报。若是上报了,官府必定会派人亲眼确认。到时您孙女我,怕是得当众脱了/裤子才行。” 这话听得黎阔心惊,女孩家当众脱/裤子?这可使不得!转念一想,“那我也可以要求官府找一女子来验看你的身份。” 黎遥君愣了,是啊,怎么忘了这个了。 “爷爷,我娘是怎么去的,您还记得吗?怀胎十月一朝生产,出血不止而亡,您愿意日后我也面临这样的的风险吗?我若没了,咱黎家就真一个人都没了。” “可你做男子,黎家照样还是绝后。” “不,可以过继领养别家的孩子,以后他入的还是咱黎家的家谱。” “不行!这件事你不要再想了。” 叹了口气,黎遥君又道:“爷爷,我爹娘都已不在了,他们若在天有灵,也定是希望我能过得好好的。我知道,我今天做的事很自私,在您看来不过是小儿胡闹,可我真的有我的打算。您觉得我年纪小,说的话不足为信,也是情有可原。黎家几辈没出过大官,我若为男子,日后定能闯出一番名堂,黎家也需要我光耀门楣。” 说完,黎遥君便不再说话,只站在墙边,执拗地一扭头,再也不看黎阔。她想着,若这次不成,只能日后再寻机会。 但她没想到,光耀门楣四个字,成了打开黎老爷子心结的一把钥匙。 . 二人回到家,黎阔赶忙进了屋,“让您久等了。刚才招呼不周,望官爷见谅。” 那官差摆摆手,将册子往前一推,道:“你看这记录可对?” 黎阔上前看了,一拍脑门,指着一行字笑道:“官爷,这里错了,是孙子,不是孙女。” “嗯?那为何前两年你家报上的是女孩?” “这都是老夫的不是。当年听我儿子说,儿媳妇孕中常想着吃辣,我便以为怀的是女孩了。她生产完又去得急,家中一团乱麻,我只顾着处理后事,也没想着仔细看看。这两年孩子大了才发现是当年疏忽了,但因贫困忙于生计,忘记了去官府更正。闹了个乌龙,还望官爷别见笑。”黎阔说完,又拱了拱手。 “那给孩子沐浴、换尿布的时候就没看着点?” “说来不怕官爷笑话,都是给孩子翻过身去才好换尿布的,擦身沐浴也是让孩子背对着我,毕竟男女有别,况且对这种事咱们本就不熟悉,又粗心些,便一直没有发现。” 官差一边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裹取出笔墨,一边说道:“黎老爷子,往后可不能再这么草率了呀。”随后在册子上勾了两笔,又取了张纸,重新写下黎家的人丁,吹了吹,待墨迹干了一些后折好夹在册子里,将其一合,“下月就要印刷新簿册,还有两条巷子没有走完,就先告辞了。” “官爷留步,稍等片刻。遥君,给官爷换杯茶。”说完便走向里屋。 官差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嘴角微微上扬起来。 黎遥君拎着茶壶去续热水,边走边想,自己似乎落下了什么……稳婆! 黎阔手里拿着个巴掌大的小布包走出来,脸上带着一丝赧然,把小布包往官差手里一塞,“官爷奔走劳顿,这点意思还请收下,烦请官爷为老夫说道几句,如今家中只有我祖孙二人相依为命,日子过得不容易,这户籍之事……” 那官差也是个懂路数的,掂了掂银子,约摸有个四五两,黎阔话未说完,他便道:“这点小事老爷子大可放心,您是读书人,我自然是信的。再跟您透个底儿,各家各户什么样,到底还是我们底下这些人来查,上边的老爷们是不会出来奔波的。” 黎阔心下一宽,“那就多谢官爷了!” “好,那您留步。” “官爷慢走!”黎遥君挥着手,脸上笑开了花。 刚笑没一会,脸又耷拉了下来,黎阔见着,问道:“刚才不是还挺开心吗?” 黎遥君皱着眉,“爷爷,您还记得当年给娘接生的稳婆叫什么名字吗?” 黎阔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这个。 “那稳婆叫兰娘,去年肺疾病逝了。” “可她还有家人,她会不会与家人说起哪家生了儿子或女儿?” “说了又如何?她人已病逝,总归要她本人口里说出的才可信。”顿了顿,补充道:“你若担心,待你日后有了权势,即便脏水泼到你门前,便是黑的你也能洗成白的。可懂了?” 黎遥君佩服得在心里给爷爷竖了个大拇指。 “爷爷,您给了他多少钱?我看着可不少。” “五两银子,给你攒的嫁妆钱。” “这么多!” “没剩下多少了,你现在是男孩子,日后自己要学会挣钱了。” 话虽说着,可黎阔心里还是有些酸楚,为了家世门楣,自己片刻间下的决定,真的做对了吗? . 六月廿九 卖完了余下的李子,便是等地里的红薯成熟了,回家的路上,黎阔给黎遥君买了根糖葫芦,刚进土水巷,爷俩正聊着今天摆摊的趣事,迎面遇见了邻居刘方,刘方快走两步蹲下来搓了搓黎遥君的脸蛋儿,“听说你从小姑娘变成小小子啦?” “爷爷你看他!”黎遥君抗议道。 “哈哈哈哈!”刘方笑得爽朗,“前阵子官府的人来我家的时候说了一嘴,我这才知道。” 见黎阔脸上有些尴尬,又起身说道:“我已跟那官差说了,黎老爷子是读书人,重脸面,请他不要再向旁人提及此事,他也应下了,您可放心。” 黎阔心想,半个月过去,官府并无动作,看来户籍之事已是板上钉钉了。 “哎对了,遥君到了该读书的年纪了吧?老爷子可想好了是送去学塾还是自己教?”刘方忽然想起媳妇让他去打点学塾的事儿,顺口问了一句。 “这两年教她识了些字,做学问自然还是要请先生教的。你家小临也到了上学塾的时候吧,就让他俩做个伴一同去吧。” 黎遥君暗自想,哪用教呀,那些字我都认得,无非学学怎么写,还有些生僻字要认一认罢了。 “行,回头我跟他说。噢,今儿的奶还在家给您存着呢,一会儿就让遥君去取了吧。” 黎遥君也是没想到,在古代还能过上经常喝牛奶的健□□活。当年她爹重病先走一步,她娘生产大出血也走了,只留下了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老爷子急得团团转,幸好刘家媳妇在月子里,愿意帮忙,帮着喂了几个月,这才把她养活。 那段日子黎阔每天都得往刘家跑五六趟,刘家肯帮忙已经够情分了,他不好意思再让人家帮着带孩子。黎遥君倒能憋得住,在刘家硬是一泡尿都没撒。后来刘家小子也不够吃了,才换成了他家的牛奶,到她长大一点,这隔壁的牛奶便成为了一种习惯。她琢磨着,再过几年就该窜个子了,可不能太矮。 于是每天除了和爷爷出摊,余下的时间里她都用来跑步跳跃,有一次刘小临看到便问她在做什么,她答,强身健体。但孩童的精力终归是有限,每日也仅能练上小半个时辰。
第3章 集晖堂就在镇子主街青云街的不远处,过了街尾的裁缝铺,拐个弯便到了。 学堂的先生姓钟,先前黎遥君去找刘小临上学时,听刘叔说,钟先生是顺元二年的解元,后连续三科未考中进士,又没被吏部相中,迟迟等不到做官的机会,便做了教书先生。 论学问,钟先生是禾州数第一的,他当年的同窗中有不少人认为,窝在黑龙镇这么个小地方做个教书先生却是可惜了,但他自己却不这样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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