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中的时候我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好像干什么都无所谓。后来有一天我路过少年宫,看到一楼的教室里一群小孩在上舞蹈课。那间教室就是我小时候学舞蹈的教室,其中有一个小孩特别像小时候的我,身子站得笔直,神气地昂着头。那个瞬间我猛然觉得,我应该去跳舞,那才是我最喜欢做的事。” 罗谣要来沈澜沧的半根烟,接着说:“我想考舞蹈学院,但我知道我爸不同意。我骗他周末要报补习班,要来了学费,又替同学写作业赚了一点钱。我找了一家艺考机构,和艺考生一起学舞蹈。她们每天都要训练,而我只能周末偷偷去。其实那个时候我身体已经没那么柔软了,每次我练功都咬着毛巾,防止压腿劈叉下腰的时候喊出声。” “因为太疼了?” “对,疼得我直冒冷汗,大脑一片空白。我劈叉下不去的时候,老师会一脚踩在我的胯上,酷刑也不过如此了。我坐在墙角,咬着毛巾掉眼泪,眼睛血红血红的,像被人绑架了。”罗谣自嘲地笑道。 “后来呢?你去考了吗?” “后来被我爸发现了。”罗谣苦笑,“那天我爸带着我妹妹从艺考机构的门口路过,我恰好从里面出来。” “你有个妹妹?” “同父异母,十三岁的时候后妈生的。那天我爸把后妈叫来去少年宫,他自己把我拎回家。” “他骂你了?” “扇了好几个巴掌。”罗谣一脸不屑,“说来也讽刺,那天他是带我妹妹去少年宫报名舞蹈班的。” “听着像灰姑娘和偏心父亲、恶毒继母的故事。” 罗谣耸耸肩,“平心而论他们对我算不上坏,和其他父母差不多吧。我们都有自己的想法和顾虑,只是关系在这,没法置身事外。可能就是单纯合不来,父母和孩子也不是必须合得来,如果我爸不是我爸,我妈不是我妈,我这辈子都不想认识他们。” 沈澜沧抚着她的肩膀,秋千轻晃。音箱刚放完一首欢快的歌,出现几秒停顿,中森明菜低沉的声音缓缓流淌出来。沈澜沧听过这首歌,在俱乐部朋友的耳机里,那个朋友说是讲偷情的。 “算了,反正都过去了。”罗谣站起来灭掉烟头,从包里掏出三个橙子。 “会玩这个吗?”她把橙子依次抛起来,再轮流用手接,一边抛一边绕着秋千架走。 “小心点。”沈澜沧为了看她,身子扭成麻花。 “没事,我从小就这么玩。”罗谣转到沈澜沧面前。 “让我试试。”沈澜沧冲她伸手。 “不行,你会把它们摔坏的,我晚上还要吃呢。” “小气鬼。”沈澜沧笑道。 “我还会倒着走。”罗谣慢慢倒退。 沈澜沧跟着起身。 “你……”小心两个字还没出口,罗谣就踩到了音箱,“砰”地一声倒了下去。橙子噼里啪啦砸在她肚子上,引出一阵嚎叫。 “你没事吧?”沈澜沧走过去想把她拉起来,但罗谣没有伸手。沈澜沧只好先把橙子捡起来。再回头去看罗谣时,发现她忽然变得有些忧郁,双眼盯着天空,像个失忆的人。 “你还好吗?”沈澜沧蹲在她旁边。她看到罗谣的衬衫纽扣开了,一路敞到胸前,但她没有要把它们扣上的意思。 她眨了眨眼睛,偏着头看沈澜沧,看了几秒又去看天,看看天再去看沈澜沧。 “好奇怪啊。”她轻声说。 “什么?”沈澜沧问。 “好奇怪啊,”罗谣看着沈澜沧的脸,“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么多?” 她几乎不向别人提起自己的事,面对别人的提问,她也常常闪烁其辞。这还是她第一次讲得这么仔细,却又不会感到别扭。 “真奇怪。”她自言自语。 沈澜沧看着她笑。 罗谣觉得她此时的眼神没有以往那种千锤万凿的感觉了。她的目光像水,像不远处那条河里的水,轻柔地从她身上流过。 罗谣又去看天,微蹙的眉头暴露了她在苦思冥想。想不通,她又去看沈澜沧,问:“沈澜沧,那天晚上你究竟为什么找我吃饭?” 沈澜沧没有回答。 “肯定不是你说的那个原因。”她又说。 罗谣现在的目光是透明的,没有任何阻挡,没有掩饰她的内心。可沈澜沧依然什么都看不出来,因为她根本什么都没想,她的心忽然倒空了。 “一定需要个理由吗?”沈澜沧问。 罗谣想了一会,点点头。 “但是没有。” “不可能,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你的潜意识才会让你来找我。” “这是什么说法?” “罗·弗洛伊德·谣伟大的心理学理论。” “你刚刚不还是福尔摩斯吗?” “我还可以是哈利波特呢,把你变丑!” “起来吧,不冷吗?”沈澜沧问。 罗谣坐了起来,捋捋头发,扣好衬衫。 “冷。”她说。草地上满是寒气,头发上也有水珠入侵,仍然像虫子一样贴着头皮蠕动。沈澜沧递给她纸,她一边擦一边翻过身子,把音箱按掉。中森明菜的歌声戛然而止。 秋千又在微风中摆动,空气清新湿润。她们和那天一样从小路穿进大路,在电器店门口分开。罗谣分给沈澜沧一个橙子,是一盒四个里面唯一逃脱她魔爪的那个。
第12章 罗谣敲开了肖慧中的门。站在门口她就听到肖慧中和家里人通话的声音,门开了,肖慧中穿着卡通睡衣,带着发箍,脸上敷着一张惨白惨白的面膜。 “洗发露能借我吗?我的用光了。”罗谣回到家才发现去超市忘记买洗发露了,最近她常常丢三落四,不知道是不是睡眠不足的缘故。 罗谣洗了个热水澡,驱驱寒气,冲掉身上的雨味。晚上同沈澜沧分开后,她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又钻进小巷,在朦胧的路灯下来到一处小花园,穿过花园,是一座建在街角的房子。 “丸子!”她压低声音叫道。 一只胖乎乎的柴犬摇着尾巴从狗屋里跑出来,热烈欢迎她。 屋子里黑着灯,养狗的老奶奶已经睡了。她曾和罗谣说,想来看丸子随时来。有一次下午路过,奶奶还请她进屋喝了茶,闲聊了几句。 不过罗谣不擅长社交,虽然奶奶非常和蔼可亲,但她依然感到无比尴尬,没待几分钟就找借口溜了。所以晚上没人的时候她才来,逗一会丸子,顺道回家。 “丸子,过来。”罗谣坐在狗屋旁边的垫子上,丸子跑过去趴在她腿上,舔她的手。 “你又长胖了。”罗谣轻轻摸着丸子的脑袋,它被摸的很舒服,眯起眼睛伸着舌头哈气。 巷里空无一人,罗谣看了看表,已经十点多了。她沈澜沧在一起待了五个小时却并没有觉得厌倦,还说了很多不会和其他人说的话。 平时她和肖慧中在一块超过三小时就能量耗尽,需要刻意屏蔽掉肖慧中,神游天外,以便恢复能量。和其他人也是一样,她是个非常容易厌倦的人。 说起来这事也真奇妙,一个月前她们还相当于两个陌生人,除了名字对彼此一无所知,多说几句话都费神费力,现在却一起大谈特谈家庭和理想,有些事她甚至都没有和祁迹说过。 有时候知己未必就是最亲密的人。 到家了吗?罗谣收到一条消息,来自沈澜沧。 在看狗。 柴犬? 你怎么知道? 我是江户川澜沧。 罗谣无声地笑起来。 你到家了?她问 没有,姚岑又找我蹦迪。 如果半夜天塌了,还有蹦迪的人顶着。 蹦起来了,拜拜。 拜拜。 放下手机,一阵突如其来的落寞裹挟了她,她抱紧了丸子,丸子在她怀里睡着了。 她说不清这种感觉从何而起,她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沈澜沧,沈澜沧对她而言,依然是个谜一般的人物,有时她觉得她们很像,有时却又觉得两人完全相反。 她有些恐惧,感到做什么事情都是徒劳,总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丸子舔舔嘴巴,发出噪声,提醒她回家的时间到了。她忘记对丸子说再见,丸子睡眼惺忪地站在路口望着她远去的身影。 狭窄的浴室里水汽氤氲,热水从头浇到脚,比今天的雨还要大,足以把今天的雨带走。洗到一半她才发现洗发露用光了,只好湿着头发去隔壁借。 磕磕绊绊洗完澡,已接近凌晨,她懒得吹头发,就叫它们自然干着。她还不困,这几天总失眠,生物钟自然地推后了。她用毛巾把头发卷起来,坐在床上劈叉。 祁迹半小时前发来消息:我的室友真是个奇葩!明天来我这,好好跟你说!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肖慧中二十分钟前发来消息:明天我不去上课了,帮我请个假,就说我肚子疼。(她们一学期总会这样逃几次课。) 大学宿舍群十五分钟前停止了讨论,讨论内容是学院八卦。罗谣错过了,只好先翻翻聊天记录,把瓜吃掉,再等待下次加入唇枪舌战。 班级群里也很热闹,肖慧中不记得作业,问宋小雨,宋小雨说不清楚,最后还是严子敏靠谱,发来她的记作业本,一笔一划写得极其认真。 严子敏问,你们还没写完?肖慧中说还没开始写,宋小雨说写了一半不想写了。严子敏问沈澜沧写了吗,她觉得她肯定没写。 过了一会,沈澜沧回复蹦迪中,又发了一张酒吧里灯光缭绕、人影幢幢的照片。罗谣知道那是姚岑拍的,她刚刚在朋友圈看到了。她又一次把照片放大,看到沈澜沧蹦到模糊的影子和手里的酒瓶。 严子敏又问罗谣写作业了吗,她觉得她肯定也没写。罗谣回复已睡着。宋小雨打趣,睡着是谁在发?莫非是男朋友?肖慧中和严子敏发了起哄的表情。 罗谣赶紧回复:梦游中发送,已重新睡着,梦里揍你。大家又吵了一会才消停,各自休息了,毕竟明天还要上课。 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和几条无关紧要的新闻,把沈澜沧的消息压到了下面。现在和罗谣保持联系的也就这些人,她接着往下翻,翻到以前的高中同学,最后一次聊天都是一年前了。 罗谣点开黎纯的对话框,那是她高中时代最好的朋友,那时她们经常互相倾诉烦恼,每天形影不离,就像大学时的她和祁迹一样。 她们的大学在不同的地方,刚上学时每天聊天,说说各自的学校和同学,后来因为分隔两地,生活节奏不尽相同,联系也渐渐少了。 罗谣寒暑假不喜欢回家,逮到机会就留在北京,两人见面次数屈指可数。有一次罗谣总算回了家,黎纯却去外地过年了。 她们上次聊天正好是一年前,黎纯问罗谣认不认识高中某个同学,罗谣说不认识,除此之外,再无对话。
82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