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牌上刻着沈月章的名字,反过来,背面刻的是【柳云】。 沈月章那空泛的疲乏中,立马抽出一缕酸涩。 她抬眸觑了眼柳云,“人走了,就打算拿个牌子来应付我?” 眨眼的功夫,沈大小姐的眼眶又飞快的红了,她把木牌丢进柳云怀里,又任凭它掉在地上。 沈月章推开柳云就要走,柳云握住她的手肘,又把她拉回沙发上,自己半蹲在沈月章面前,捡起那块木牌后,抬头仰望着沈月章要哭不哭的脸。 柳云苍白的脸上,这会儿也有了些红晕,热乎乎的潮气从她摩挲沈月章手肘的指尖,传到沈月章躁动不安的心脏。 柳云的神色是难得一见的郑重,她笑了笑,试图让这场对话看起来没有那么的紧张。 “傻瓜,哭什么,我只是搬走,又不是再也不见了。” “没告诉你是怕影响你中考,这不是你一考完,我就回来跟你解释了嘛?” “咱们来算一算,大学住校,我回来只有寒暑假几个月,而你也到了高中,时间紧,任务重...好好好,我跟你保证,只要你放假,我一定会来看你,好不好?” 沈月章的眼泪根本不听她的计算,她抽抽噎噎地,说“不好!” 沈月章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出去住?你打工也能住家里啊,我想在家里一睁眼就看见你,我不想你算我的假期来看我。” 沈月章的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她扯着柳云的袖口撒娇,试图还像从前那样得到柳云的容忍和纵容。 “本来你上大学就没多少时间回来!” “别搬了嘛,好不好!” “柳云,柳姐姐,求求你了~” 要换了从前,沈月章这句“柳姐姐”一出,柳云不管什么事都能帮她应下来,可今日,柳云的脸上却只有为难的无奈。 她半晌方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屈指蹭掉了沈月章挂在下颌上的泪珠。 瞧出柳云这是要拒绝,沈月章连忙保证,“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胡闹了,也不跟你顶嘴,也不惹你生气,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都听你的,你别走了,好不好嘛!” “不用你发誓。”柳云擦掉她脸上越来越多的湿润,“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无父无母,借住沈家总让我觉得低人一等,我不想亏欠沈叔叔这么多,所以急于证明自己的能力,急于报答这份恩情。” “你很好,你一直很好,你什么都不需要改变,要搬走是因为我自己没有底气面对别人的目光,我更不想面对你的时候,觉得自己是在报答。” “我怕别人说我是趋炎附势,捧高踩低,巴结讨好,我的骄傲不允许我成为那样的人,我的自尊也接受不了自己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人。” “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问题,我需要底气,需要一些证明,需要一些时间,需要自己去搏一搏。” “只有把‘我不是那样的人’做成铁证,我才能安安心心的把那些眼光都当成流言蜚语,我才能坦坦荡荡的、平等的面对你。” 她把那块木牌放进沈月章的手心扣紧,“所以,我不是要离开你!只是这是烂在我们之间的心结,需要我暂时离开,去把它解决清楚。” “...幸苦你等等我,可以嘛?” * 柳云还是搬走了,临走之前,咬了柳云一口、并且口口声称“我会想你,但我明天不会送你”的沈月章,悄悄蹲在楼梯的角落,目送柳云离开沈家,去寻找她自己的底气。 她很快在沈月章的高中附近租了一套只有一室一厅的房子。 钥匙两人手里各有一份,沈月章中午要是懒得回家,就能在这里就近歇一歇。 几乎是柳云刚搬走没多久,李韵然也被安排去读国外的高中了,临走之前和沈月章说,她大概率不会回来了。 她爸爸希望她远离家族的纷争,李韵然也不想给她爸爸添乱,而且还有一点,在国外,没有人会盯着她是李家的女儿,她终于不用强迫自己去安静守礼,恭顺谦和。 她还克服自己的恐惧,学会了游泳。 韵然发回来消息,说当她发现那层束缚在她身上的枷锁去掉之后,那曾经叫她恐惧不已的池水,也变得澄澈透明起来。 于是乎,沈月章因为和朋友天各一方的难过也淡了,十七过得很好,这就比什么都好了。 她甚至因此接受了柳云的暂时离开,毕竟人生的每个阶段,总是有得有失的! 而且她也发现了逐渐有底气的柳云,比从前更加的温和耐心,她身上尖利的刺少了,这大约是逐渐开始不在乎别人眼光的好处——她不再觉得给沈月章送好吃的、送花,费心让沈月章开心是一件卑躬屈膝的事,她开始学着为沈月章下厨,并且放弃了自己曾经欲盖弥彰的高高在上。 沈月章越来越喜欢和柳云凑在一起,然后一个放假的周末,柳云抱着一捧花来接沈月章放学。 沈月章专心和柳云分享自己在学校的趣事,没瞧见路口的路灯变成了红灯,柳云眼疾手快,把人拉了回来,沈月章没注意,仍旧握着柳云的手,嘴巴不停。 再之后,她们就在一起了。 没有人捅破那层窗户纸,这件事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没有人觉得意外,好像这件事本就该如此。 只是一切都和从前没什么太大的改变,只除了再压马路的时候,两个人会十指紧扣。 高考结束当天,柳云抱着一大束铃兰来接她。 那天的霞光很美,照在柏油路上,长的看不见头。 后来沈月章大学毕业,毕业典礼上,柳云精心策划了一场求婚。 之后,无名指套上钻戒,婚纱和婚纱步入教堂,柳云从沈月章的隔壁搬到了同一张床上。 浴室里水汽朦胧里罩着一片艳丽,沈月章的手掌颤颤巍巍在玻璃上留下两道水痕。 花洒的水声吞没了一切异样,轰隆隆的雷声只吵醒了睡着的人。 大冬天的,下干雷。 沈月章一个瑟缩,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柳云捞进怀里。 不知怎么的,窗子被风开了,冷飕飕的吹着窗幔,像是飘渺的青苍色鬼影。 守夜的小丫鬟很快轻手轻脚关上了窗,沈月章却直愣愣盯着那垂下来的纱幔没动,柳云察觉出她的异常,温热的指腹从侧额划到耳骨揉弄着。 “怎么了?”她在沈月章额头亲了亲。 沈月章缓慢了眨了眨眼,浓浓的困倦再次袭来,她打了个泪眼滂沱的哈欠,重新埋进柳云怀里。 “我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 第89章 番外四 裴尚榆篇—— 当年祖父被钦点为荣王师之后, 我曾与荣王世子见过一面。 他较我年长,性情还算温和,甚至有些温吞。 许是荣王替他做惯了主, 对于荣王想要两家结亲的意愿,荣王世子表现得相当顺从,顺从到让人以为他没有一个已经谈婚论嫁的世子妃。 原定的那位太子妃是荣王妃的娘家外甥女,和荣王世子是青梅竹马,宣武年间多战乱,荣王妃是武将之后,家里男儿郎的性命都交托在了战场之上。 也正是因为如此,荣王妃娘家逐渐式微,荣王便欣然将目光放在了她们裴家身上。 祖父和父亲看不上荣王这般行径, 但比起宁王的阴险毒辣, 只能说是矮子里拔将军, 若非选不□□王世子妃,已然是最好的、直通皇后的荣耀。 只是自来人算不如天算, 荣王之乱之后两人相继落马, 原本没人注意的建德帝一举继位,登基之后对于他们两人的势力强力打压,裴家因为这些渊源, 也没能幸免, 而本该回京任职的父亲也不得不远离京城,留在永州任职。 父亲是不甘心的, 他一心治国安邦,外放在外多年, 他本该在任期满后回朝堂之上大展拳脚,如今却被迫偏安永州, 这让他自觉受到了朝廷的抛弃,整日郁郁寡欢,俗事不理。 下有弟妹,上有年迈祖父,我不得不肩负起长女的责任。 杂事很多,要应付往来的人也很多,是累的,但又是满足的。 比起和一个明知并非良配的人算计着过,显然这样的劳累更加让人轻松。 好歹,在自己家里还有祖父撑腰。 好歹,还有自己的心腹丫头使唤得力。 好歹,不用搏着一条命,把生下来的孩子当成在婆家的立足之本。 好在,父亲并不甘心把我随意嫁人了事,他还指望我能够嫁回京城高门,借此回到京城。 我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过很久,直到建德五年,建德帝驾崩,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父亲望向京城的方向,满脸的意气风发。 新帝后宫空悬,他要我进宫。 他让我交出了管家之权,把这份权力给了他心爱的柳姨娘之后,让我安心在自己的院子里等待选秀的圣旨。 一日过去了,两日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 我曾看着父亲宿醉潦倒,看着家中姨娘对她百般讨好,看着他挥霍无度,又看着祖父冷眼评他酸腐书生。 如今,府上宾客再次云集,他们对着父亲夸赞,说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而我的心中,却渐渐生出了不平和怨怼。 这世道给了男子太多的选择和机会可以犯错,可女子一旦名声被毁,就意味着嫁不出去的失败。 成亲是女子唯一的出路,男人却可以是好大臣、好商人、好先生、好管事。 男人将自己的似与公分得分明,只要有一方面值得夸耀,他就还算是个不错的人。 女子哪里有公呢?和女子有关的一切情与家都是私,所以只要有一点做的不够,就会被全盘否定。 我深知与旁人相比,祖父父亲待我已是极好,可我每念及此,仍是心中不甘! 我和弟妹读一样书、明一样的礼,缘何他们有机会做官经商、四方行路,我却要被困在四方的皇宫里,被人嘲笑后宫妇人,见识短浅呢? 在那将近一年的等待里,我每天都在不甘和愧疚之间挣扎。 那时候陪在我身边的,就是阿桑。 阿桑从前是我院子里的粗使丫鬟,刚来那会儿,所有人都会把脏活累活丢给她,阿桑木讷,每次都做的毫无怨言。 我看她勤恳老实,把她调到了身边。 不得不说,阿桑很合我的眼缘。 她身上没那股浮躁又躁动的不安,也不像别人那样嘴甜会说话,她更多时候都是站在人群之中,安安静静做一个眼观鼻鼻观心的小哑巴。 小哑巴是我的贴身护卫,建德二年的时候我上山祈福,回程马蜂惊了马匹,车子滚落山坡,是阿桑护着我才保下一条命。 在我等待入宫的那段时间里,也都是阿桑寸步不离的守着我,她看似笨拙,实际上却是敏锐至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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