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更显然的,她老父亲信了! 老侯爷是个粗人, 年轻的时候性子冲动,又没什么耐心。 他对沈月章这个长女自然是疼爱的,但是那份疼爱在见识过那个小小的肉团子有多脆弱之后,就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把她丢给了沈月章外祖家和祖父教养。 缺乏了沈月章童年的老侯爷,如今抱着补偿、又抱着弥补的心思,宠溺自然是真的,但没有霍老太师和柳云这些人了解她,更是真的! 军旅出身的老侯爷自然不会想到,他天天在教场训练士兵们的“有的放矢”, 到了他这闺女这, 就是有目的的放出一些屁话的意思! 不过老侯爷信了那些屁话, 也不全是自己不了解她的原因,主要是...老侯爷也打心底里觉得沈月章不是什么能从一而终的人! 且不说沾亲带故的裴尚榆、自小和她相熟的十七公主, 如今, 又是什么阿桑、又是什么九娘,南楚的郡主入京不过月余,两个人也... 当晚回府之后, 老侯爷甚至连家里的春蕊都怀疑了一圈, 于是愈发在心中定了猜测——沈月章这个小王八蛋但凡是个男人,他们沈家的大门, 怕是要被抱着孩子来找爹的女子给踏平喽! 最要紧的,她沾染上的这些女子, 还都不是能轻易就打发了的角色! 君不见上次陪着郡主入宫,两人在寿康宫走了一圈之后, 郡主那个“新欢”都没能敌得过这位位高权重的“旧爱”? 可再瞧这位如今肯屈尊下跪、狼狈至极的模样,再瞧那个小畜牲没心没肺的懒散劲,老侯爷心中多少添了些叹息。 遇人不淑啊! 这念头一起,原先瞧见两人...时,心中对柳云的怨怪都散了几分,甚至对那早眠于地下的柳阶柳大人,还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他有愧啊! 于是再开口时,老侯爷的语气虽还是冷厉的,话语里,已然没有那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娘娘若此身、此生为男子,必然大有一番作为。” 若柳云是男子,把沈月章嫁给她自己还是放心的,再怎么说也是从小看着长大,又知根知底,他也算了了自己的一桩心事! 只是,可惜啊。 老侯爷的心中的喟叹未落,他们家小畜生紧跟着嘟囔一句,“男人有什么好,打一巴掌我还嫌刮的我手疼,还是姑娘家家好,又香又软。” “......”老侯爷忍着没理她,“娘娘,更深夜重,若有什么错处,趁着夜深无人,都好解决,若是明日天光大亮,那便不好收场了!” 沈月章又笑出了声,她跪坐在地上,探身看向她爹的样子,像是抓到了她爹的小辫子,一脸“我懂”的表情低声问道,“月黑风高天,杀人放火时,对吧?” 老侯爷深吸口气,说话全然是站着柳云的立场,“娘娘,如今朝堂之上弹劾杨率的折子快要堆成山,大仇得报就在眼前,然而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勿要使一时意气,毁了这些年的辛苦筹谋!” 这话说的有道理,沈月章没反驳,还跟着点了点头,当着她爹的面,就拉着柳云的手肘晃了晃,一脸语重心长的,“我爹说得对,你得小心啊!” 老侯爷瞧见两人拉拉扯扯,心中立马涌上一阵不悦,只是听沈月章赞同他的话,老侯爷又是一恍神。 他自然没料到自己姑娘还没彻底参透这场情缘,压根也没想到她是根本没听懂在这场交锋! 先前的顶嘴,老父亲都还当她是在故意顶着自己,实则是表明要和柳云在一处的立场! 可这又忽的同意...老侯爷皱着眉。 她这么快就想通了? 不等老侯爷开口,柳云却忽地甩开了沈月章的手臂。 她方才就一直垂着脸,老侯爷瞧不见她的神色,这会儿甫一抬头,老侯爷才就着明晃晃的月光,看见了她眼眶的通红。 几分颜色,让柳云那张脸更添了秾稠的哀怨和凄切,像是素白的花瓣,被人揉弄之后,生生添上了的重色。 她紧紧盯着沈月章,语气中带着一分的希望,还有七分的质询,以及两分的受伤。 “你刚刚说,你说你从没想过和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白头到老,是吗?” 她这话问的艰难,最后两个字几乎就是两个颤抖的气音,沈月章愣在了原地,老侯爷则背过手,长长叹了口气。 果然啊,和他想象里,那些带着孩子来找爹的女子神情一模一样!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沈月章。 造孽啊! 沈月章也有点蒙。 那话本来就是用来应付她爹的,她从前这么胡扯的时候,柳云从来都接的好好的,今日是怎么回事? 她拼命给柳云使眼色,结果眼皮都快抽筋了,柳云还是深深喘息地,问她,“你从没想过和任何一个人白头到老是吗?” 沈月章挠了挠头,又为难地瞥了眼她爹。 老侯爷脾气大,但素质很高,他虽然是来棒打鸯鸯的,可眼前两人这俨然一副小夫妻吵架的样子,还是让老侯爷下意识撇开了视线,甚至在沈月章看过来时,还莫名有些偷窥了人家私事的心虚! 他扭过了头才发觉不对,想看回去,又放不下脸面,索性朝前头走了两步,一手搭在那半腰高的磨盘上,一脚踩上了倒霉闺女的另一只绣花鞋。 他没回头,但沈月章的声音还是清清楚楚传过来。 “我糊弄我爹的!” 被糊弄的老侯爷:“......” 老侯爷的暴怒在升起的那一瞬,又被理智压回去——呵,这些哄女人的把戏,居然还拿他当借口! 老侯爷不信,听后头的动静,柳云也不信。 不仅不信,两个人还吵起来了! 柳云声泪俱下的,“沈月章,你说裴大人和你有血亲,说阿桑只是你朋友。说照顾郡主是你的职责所在...呵,这话你自己信吗?” “不是,”沈月章没反应过来怎么又提起了这一茬,“怎么不信啊,这就是事实啊!” “事实?”柳云冷笑一声,“事实便是你在猎场痛郡主寸步不离,入了夜还在教她骑马!” “你好善的心思啊!沈月章我也不会骑马,可这么多年了,你知道吗?你有想过教一教我吗?” 话落,柳云眼角滑落一滴清泪,落至脸颊处,晶莹剔透。 沈月章被那滴泪摄去了魂魄一般,眼睁睁看着它滚落入身.下泥土,而后柳云又满脸凄切道,“我不明白,在我心中,我亲弟弟都不及你,可沈月章,你为什么可以对一个才认识几个月的人这般费心费力?你身边为什么总是那么多人?她们比我好吗?比我对你好吗?你为什么可以对她们那么宽容不计较,而我...你告诉我,我不明白。” 柳云哽咽的厉害,眼睛里汪着晶莹剔透的水意,她眨了眨眼,试图将那几分泪意压回去似的。 沈月章也懵的厉害,只是她这般哑口无言的样子,落在老侯爷耳中,便是被诘问的没有还嘴的底气。 老侯爷犹豫再三,还是又走回来,并且试图拉架。 “娘娘,沈月章这丫头自小就不成器,胡闹惯了,明日就是中秋了,大过节的,就别...” 他没说完,柳云只冷冷自嘲一笑,“今日正好请老侯爷为我做个主,我那寿康宫,只不过是她沈月章散衙之后蹭饭的去处!而我,也不过是你闲来无聊,用来把玩的木偶,对吧?” “柳云你胡说八道什么?” 沈月章脾气彻底上来了,她从地上站起来,“评理就评理,爹你说,我什么时候就闲着无聊了?你自己那寿康宫宝贝的跟什么似的,不轻易叫人进!” 说到这,沈月章忽然想起来,拉着她爹的袖子控诉,“爹,在猎场的时候她还叫人守着帐篷不让我进,大晚上的,我在外面被咬了好大一个包,爹你评评理,究竟是谁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柳云也站起来了,和沈月章怒目而视,“我只说谈完正事再见你,是我叫你专门去草丛里蹲着的吗?是我放虫咬你的吗?” “那你不叫我进去总是真的吧?” “那你教郡主骑马也是真的吧?” 老侯爷眼瞧着这都快动起手来,连忙拦在两人中间。 柳云他总不好碰,于是领着沈月章的领子把人拉开好远,这才按着额角长长叹了口气。 “娘娘,既然事已至此,何不尽早断了?” “断?”柳云苦笑一声,身子一晃,瞧着站都站不稳似的。 “我也想断。”她声音涩的厉害,垂头时,一滴清泪刚巧落在下颌,唇角微动,露了个苦涩的笑,复又看向沈月章。 “沈侯爷,若是能说断就断,我也不必在您面前这般狼狈了。” “娘娘...” “侯爷。”柳云看着沈月章的目光慢慢挪到老侯爷身上,少了几分哀伤,多了几分割舍不下的执拗的,“可我已经脱不了身了,自讨苦吃也罢,就权当是我自作自受吧。” 话落,她重新撩衣跪在老侯爷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侯爷,今晚没有太后,只有孤女柳云,此一番谢您当日大恩。当年是您救我出了牢笼,才有我今日这番天地,不论之后如何,亦不论我同沈月章日后如何,这份恩情,我与柳录生铭记在心,万死难报!” “只是...情不知所起,而柳云一介俗人,实难割舍,我知侯爷心中顾虑,只是此番决断亦是我心中千锤百炼。侯爷说人生苦短,柳云明白,可正是因为苦短,才不得不抓住这仅有的甜头。” 她抬头看向沈谊,脸上泪痕未干,眸色之中却笃定又决绝,竟好似飞蛾扑火的赴死一般! “侯爷,我有三策,可保沈家名声、沈月章名声,请侯爷听我一言,给我一道生路吧!” 她匍匐在地的身姿好似砖缝里长出的野草,又柔又韧的。 沈月章这下是彻底蒙圈了。 这又是什么戏份,假装吵架还不够? 那她该怎么接?也上去跪着? 而沈谊心中大动,犹豫半晌,终究是叹了口气,“娘娘,若入穷巷,当及时掉头才是,莫要将一生都辜负了啊!” 夜间的风更凉了,好似抽走了柳云的脊髓一般,明明是一样的动作,这会儿看去,却一派了无生气。 柳云顾不得脸上的泪痕,目光又黑又沉地盯着面前方寸之地的青砖。 老侯爷还是不肯,难不成,真要叫人捉住老侯爷吗? 那此事就彻底闹大了,日后也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可若是今日沈月章被带走,她说不定就会被立刻送到永州... 山水迢迢,待她大业已成,就算得以脱身赶往,说不行沈月章也已经嫁人生子。 柳云手心渐渐攥紧了。 手臂也用力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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