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能再次听到她的演奏,高超的表演技巧为他们带来了短暂的视听盛宴。 只是现在,在琴声骤然停下后, 台上那人的表现有些奇怪。 脑袋低垂, 抓着琴弓的手垂落腿侧,不断颤抖着。 角落里,有个服务生想趁乱拿起手机录像,忽然从背后伸过来一只手, 牢牢握住了他的手机,在他耳边低语:“别乱拍。” 女人语气里满是威胁,仿佛下一秒就会把他的手机一脚踩碎。 她浅褐色的瞳仁盯得人头皮发麻, 服务生怯怯地收了手机,不敢再有录像或者拍照的念头。 如果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旋涡,那么桑柠月认为自己已经被卷入,并且马上就会被碾得粉身碎骨。 再一次忘记了谱子里的内容, 毫无征兆的, 什么都想不起来,手也不听使唤, 自动停了下来。 周围的声音对她来说都像隔了一层屏障,听不真切。恍惚间,她感受到了那些鄙夷的视线。 他们叫嚷着,批判着,不满她所做的一切。 作为小提琴手,亦或是作为乐团首席,只要出现在视野里,总会被他们声讨。 “一个记不住谱子的人还怎么上solo?桑柠月啊桑柠月,你知不知道离正式表演只剩两周了!” “从小到大被叫了二十多年的天才,你很得意吧?但在我看来你就是一个蠢货!彻头彻尾的蠢货!” “乐团的新年演奏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吗?你让全演奏厅的人都看你发呆!你现在什么都做不了,赶紧退团吧,你要赖到什么时候!” 她明白的,并且都知道。 自从脑袋受伤后,她似乎得了一种间歇性失忆的病症,时常记不住东西,看过的谱子也很快会忘。 可不单单是这样。 桑柠月的注意力也变得不集中,演奏的时候时常发呆,如果没人提醒,脑海里就是一片空白。 像是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机器人,只能跟着指令一步一步做事。 因为害怕失误,她开始变得提心吊胆,就算对着谱子也拉的磕磕绊绊,琴声不堪入耳。 不过即便如此,最开始的她不愿意放弃热爱的东西,硬着头皮想在乐团里待下去,直到她真的发现,自己已经再也无法触碰梦想。 所谓梦想,脆弱且易碎。 这么久过去,症状是减轻了不少,但她永远回不到以前的状态了。 桑柠月开始害怕在舞台上表演,因为面对观众的时候,她总会想起肖团长他们说过的话:她让许多人都失望了,尤其是看过那场演奏会的人。 那年的新年演奏会被她搞得一团糟,最终官方架不住声讨给观众都办理了退票,主办方也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之后的一年,他们再也没跟音大乐团合作过。乐团里的人怨声载道,不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有人说: “看,就是她,差点把乐团害的倒闭,还死皮赖脸留在这!” 似乎一切都成了她的错,后来也没人再跟她说过多么好听的话,因为在别人看来,她已经废了。 她开始害怕站在舞台上,仿佛上面有什么吃人的怪物。 曾经和善的观众的脸都变得狰狞,变成梦魇折磨着她,让她难以入眠,刺耳的评价萦绕在耳边,折磨的她快要崩溃。 手抖的停不下来,呼吸也变得困难,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那些恶意快要把她杀死。 “柠月,”时沐好不容易挤过来,叫了她的名字却没得到回应,有些心急,就提高了声音,“桑柠月!” 时沐拉起她握着琴弓的手,紧紧包在手心。她的手很凉,被紧握着仍旧颤抖不停。 “时沐……” 桑柠月总算有了一点回应,呆呆叫了声她的名字,但神情低落,像只淋了雨的可怜小猫,急需一个温暖的怀抱。 被巨大的失败笼罩,她甚至分不出神去回应时沐的关心。 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令人心疼,心酸在胸腔横冲直撞。时沐咬了咬牙,低声说:“表演还没结束,乐手怎么能放下琴弓呢?” “可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没法……动起来。”桑柠月已经没力气去隐藏什么,她很累了。 时沐的心脏像是被人重重踩了一脚。 演出一旦开始,再停下,是很丢脸的事,桑柠月绝不能就这样下退场 “那你相信我吗?”时沐攥着她的手紧了紧,“我和你一起完成这首曲子。” 桑柠月缓缓抬头,双眼无光,显然已经对自己绝望。 如果可以,她真想在时沐怀里大哭一场,不管后果,她只想在她怀里找个可以释放积压了许久痛苦的地方。 但时沐的语气又那么真挚,内心的天平悄然向她倾倒。 她犹豫片刻,坚定地看向她:“我信你。” 听到简单的三个字,时沐的心狠狠抽了一下,也不想这是什么要命的场合,用力抱了她一下,轻拍她的后背。 “有我在,没事的。” 拥抱持续了不短的时间,她松手,又冲桑柠月投去一个笃定的眼神。 接着转身,冲着早就等不及的客人们解释: “抱歉各位,这首曲子原本是我和桑老师的合奏,但是我临时有事耽搁了,这是我的失误。感谢桑老师给我这个机会,愿意等我一起。请大家稍安勿躁,表演马上开始。” 在场的人都是老狐狸,突然收到这样的消息,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 不过没人有意见,纷纷点头,场面再度安静下来。 两人背对人群站着,小声交谈。 “你都知道了?”桑柠月从她走来的时候就明白了。 一定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不然她大概又会因为失误而嘲笑自己,怎么会直接上来,还说要一起表演之类的话。 “肖团长都跟我说了。”时沐为自己还能端着无所谓的态度跟她说话,但一开口就被自责淹没了,“我真是蠢的无药可救……竟然真的以为你是因为不喜欢了才放弃的……” 外人不了解桑柠月,骂她,嘲讽她,也就算了。 可自己呢?桑柠月的为人她再清楚不过,一个努力的天才,从来不会轻易说放弃的人,早就该猜到她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是你的错,别怪自己。”桑柠月都自顾不暇了,还想着安慰她。 因为那个拥抱,破碎的心似乎被修补好了。 时沐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看了她一眼:“你还拉主音,我给你伴奏。” “万一我又忘了怎么办?”桑柠月真的一点自信都没有,更害怕连累时沐。 出糗的事她一个人做就够了。 “那就再试第二次、第三次,无论多少次我都会陪着你,你不是说相信我吗?”时沐浅浅一笑,“我也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时沐在琴凳上坐下,偏着头跟她说:“用你的手去控制琴,而不是你的脑子,忘掉的地方我都会帮你补上。” “可是……” “我们一直都很有默契,不是吗?”时沐不再像往常那般不耐烦,语气温和,耐心地劝导她,“你只要拉琴就够了,不用担心任何事,剩下的都交给我。” 是与不是,桑柠月不知道答案,但她愿意相信。 她点头,和时沐对视一眼:“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她对时沐的请求向来狠不下心拒绝,琴弓搭在琴上,再度奏响未完成的乐章。 钢琴跃动的音符填补了过于沉闷的小提琴声,却又不仅仅是陪衬,两种声音交合在一起,琴声变得不再单调。 像是独行的旅人找到了同伴,孤舟终将靠岸停泊。 忽然,小提琴的声音顿住,桑柠月呼吸一滞,脑子里有刹那的空白,琴弓腾空,没有压下去。 正当所有人以为这次演奏又要失败时,钢琴流畅又轻快声音响起,填补了空缺,好像特意设计过一般,在小提琴停下的段落继续演奏。 “柠月,回神了。”时沐的声音不大,刚好传进她的耳朵。 桑柠月瞳孔猛的收缩,随着琴摆动了下身体,收弓,手指拨动琴弦为钢琴伴奏。 调整好状态,再度拉动琴弓,她慢慢靠近时沐身后,步伐坚定,手上的动作也不再犹豫。 最后一个长音拉出,她揉动琴弦,也缓缓坐到琴凳上。 一曲演奏完毕,大厅里的人毫不吝啬掌声,就连站在角落的服务生都忍不住跟着鼓掌,掌声远比时沐表演完之后要响。 桑柠月把琴平放在腿上,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后背紧贴着时沐,微微仰头,和她的脑袋靠在一起。 “谢谢……”她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时沐听到这话,笑着回她:“没什么好谢的,你做到了。” 她相信桑柠月,而她也相信着自己,从没有过这种奇妙的感觉,也撬动了她心底的一个念头。 她起身,非常绅士地递了一只手过去,将桑柠月拉起来,两人一起微微鞠躬谢幕。 下个节目要表演的人已经准备就绪,两人趁着观众的注意力被吸引,悄悄离开了会场。 桑鹿溪已经听说了妹妹刚才经历的事,但当时正在跟别人谈生意,没办法第一时间赶过来,就叫助理带她们去楼上的办公室。 “为什么要瞒着我?”电梯里,两人并肩而立,时沐看着电梯门上映出两人的身影,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 “不想让你担心,”桑柠月自嘲地笑了,“不过这么一说,你又该说我自作多情了。” “不会。”时沐神色不自然地微低着头,“你总是这样,怕我会担心,索性什么都不说。可是你现在这样,会让我更担心。” 和桑柠月坦诚地谈一谈,是她一直想做的事,现在终于说出来,像是一团堵在胸口的棉花被取出,畅快多了。 “肖团长说你是因为滑雪……”时沐一直有一个不好的猜想,这个念头让她变成了胆小鬼,害怕听到真相,“也跟我有关系吗?” “时沐。”桑柠月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不要把所有事都揽到自己身上,这件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或许是不想就这个问题深谈,电梯门开,桑柠月率先走了出去。 时沐这才发现她穿的晚礼服是露背的款式,皮肤在灯光照射下更加白皙。 短短几秒的注视,羞愧地挪开视线,今天的她似乎格外容易被桑柠月的美貌打动。 桑鹿溪的办公室在最里面,很容易就能找到。她并没有要时沐一起来,是她自己一定要陪桑柠月来的。 站在门前,桑柠月抬手,刚要敲门,手腕忽然被时沐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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