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能动用箜篌冷弦的只有一个人,所以倘若一个人为冷弦所杀,那么凶手必定只能是那个唯一能动用冷弦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章 新雪 伍 答案呼之欲出, 师尊是元凶。 天韵一瞬间神色莫辨,几乎是难以置信地将目光全投向师尊。 师尊为何要杀方家人? 师尊与方家人之间,难道还有她所不知道的仇? 尹新雪被她这不挪眼的注视盯得喉咙发干, 竟莫名替旧雪心虚起来。 ——自然旧雪是绝不可能心虚的。 明明是旧雪的迷惑行为, 和她尹新雪有什么关系? 天韵就算把她拆成零部件单独拿出来研究, 她也没法知道旧雪在想什么, 原着里也没说呀。 此刻方路迷神魂尽失, 谷梁浅被冷弦诛心而死的画面对他造成巨大冲击, 堪比那日商风林灭门的惨祸,但眼下方家除他之外无一幸存, 如果有人能说出真相的话, 也只剩他了。 天韵蹲在他身前,摘下他的面具, 在他两颊上拍了拍,“起来, 不准晕。” 方路迷并没有真的晕,他只是双眼发直,视线涣散,方才的画面勾起了他心里最恐惧的事情, 并不是他想颤抖, 实在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肌肉。 不过被天韵这么在脸上拍了两巴掌后,他的头才微微动了动,焦点重新在眼珠中聚集起来, 发觉脖子似乎能稍稍扭动一些, 不再那么麻木。 “我没事……”他努力地发出这么简短一句话。 趁天韵注意力集中在方路迷身上的时候, 尹新雪守在谷梁浅身边。 这女孩第一次死去时不过十几岁年纪,因此复活后的相貌仍是少女模样, 她靠着坚厚的雪壁,眼睛已经被尹新雪合上,眉宇之间保持着死前的惊诧、震惊和恐惧,呼吸已然完全湮灭了。 谷梁浅的生死就像一场飞快的闹剧,还不等揭开序幕,便已落幕。 但她死前还未说完的一句话却十分耐人寻味—— 她说:“旧雪大人,你又……” 又。 又什么? 当时旧雪只对她做了一件事,那就是以箜篌冷弦诛杀于她,但她却用了‘又’这个字眼。 为何要说‘又’? 难道这不是旧雪第一次诛杀她? 似乎一个隐约的猜测在尹新雪脑子里模糊形成,一个足以震惊尹新雪却很难令她相信的念头。 不过尹新雪没有立刻追究这件事。 洛藕化形不足一个时辰,本就还未完全融合好,而寄主魂灵又骤然死去,此时的洛藕仍然新鲜,趁着新鲜取出来,洛藕仍能保留其该有的一切功效,简而言之,就是可以重复利用。 这就是尹新雪本来的打算。 她其实也对谷梁浅动了杀心,只是她没想到旧雪动手会这般迅速决绝。 但也算帮了她一个大忙。 她在红梅树下答应过天韵,要让她以彼岸花的身份回到世间。 彼岸花的尸体入土五十年,想必早就不能留宿魂灵,如果要让天韵重新做回天韵,就只能依靠洛藕这等灵物,天池洛藕不可再擅动,唯一的希望就只剩下这一段流落在外的洛藕。 当年方路迷将洛藕送回山上,之后这段洛藕便一直被天韵带在身边,直到落葬。 尹新雪捏着手里回收的圆滚滚的藕段,小声地‘啧’了一下。 已经化形过一次的洛藕上,被打上了一枚圆藕截面的印子,不完美了,但尚且能忍。 她将洛藕收回袖中,看了眼天韵,打算先去处理谷梁护的事。 “你……”尹新雪伸手想在天韵肩上拍一下。 但这时天韵身子忽然往前,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尹新雪的手指竟堪堪从她肩上溜过。 完了,又生气了。 尹新雪暗地叹了口气,这回又要多久才能抚平天韵被旧雪伤害的心? 昨晚红梅树下好不容易第一次见到天韵那样的笑容,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了吧。 要说也是尹新雪自作自受,好端端把旧雪放出来,三分钟,赶跑一位冥主,吓坏一个中老年人,伤了天韵的心,顺带杀了一个谷梁浅,效率高得离谱。 从雪窟离开时,尹新雪看了乌听雨一眼。 乌听雨立刻便懂得尹新雪是在询问她,想离开还是留在这儿。 只听乌听雨道:“我随大人一同出去。” 于是尹新雪安排几只雪羚羊守在雪窟外面,这才带着乌听雨离开。 雪窟安静得出奇。 洛藕被回收之后,谷梁浅的尸体便如同一堆槁木,冷弦诛入的伤口血块已然凝痂,她的头发复活后没来得及扎,此刻如同杂草般又长又乱地散落在地上…… “天韵。”方路迷终于开口。 “师尊何时往你胸口埋入冷弦的?”天韵见他意识恢复,立刻就问道。 方路迷深吸了口气:“十四年前。” 天韵眉角一跳,师尊竟那么早就下手了。 “是何契机?” 方路迷将被天韵摘下去的面具重新戴上,往雪窟深处挪了挪,似乎这样能挡风,但雪窟无论哪个位置都是一样冷,他不禁抱紧自己的胳膊,道:“萤归早在五十年前便已出生,也是那时候洛藕被塑入萤归经脉骨骼,但父亲担心萤归身份泄露出去,便动用禁法使萤归停止生长,想着避过这几年风头,至少等凡界水患平息之后,再将萤归公布给修真界。” “所以这和我师尊有什么关系?” 方路迷没有被她的话打断,继续自己的说着:“直到十四年前,父亲才帮萤归解除禁法,他得以开始正常婴儿的生长,可是在萤归百日宴那天——” 说到这里,方路迷脸上露出不解,似乎连他自己都想不通:“旧雪大人为何会知道?她如何知道的?” 天韵:“知道什么?” 方路迷视线转向天韵,眼底除了天韵一张深若幽潭的脸,便只剩下四周苍白一片的雪窟,“萤归的百日宴在商风林举办,你知道的,方家一脉单传,任何孩子的出生都是大事,是要流水席摆上三日不醉不休的。到了第三日傍晚,整个商风林都醉了,除了我。” 天韵漠然:“你没醉,为什么?” “你当年因我受蚀骨钉之刑,后来又因我送洛藕而被诬陷害死谷梁浅,你走后的每一天,我都生活在痛苦里。 我知道就算再次将我放在当时的情境下,我还是会一样的选择,但我良心不安。 我对你愧疚,曾经我试过酗酒浇愁,却发现醉后你频来入梦,我更是害怕,从此只敢清醒。” 天韵不屑地扫了他一眼:“我可没空频入你的梦。” 方路迷僵硬地提了提唇角:“ “然后呢?” 这是天韵并不知晓的往事,恰好验证了她的猜想,果然方路迷和师尊之间有过另外的交集。 方路迷:“可是旧雪大人并没有伤害萤归,但我想她当时一定用灵力在萤归体内感知了一遍,所以当她将萤归还给我的时候,她对我的眼神比往常又冰冷了很多——” 天韵对方路迷所说的‘冰冷’感同身受,并不觉得意外。 师尊对世上任何事,只有冰冷,和更加冰冷。 不过天韵并不明白,正是因冰冷如铁之心,才不会被打动,因此寒羚山才能成为世间一切不平的最终决断处,才能不偏不袒地对众生进行审判——审判者通常都是冰冷无情的。 一旦有了感情,人就有了漏洞。任何安全机制里,最薄弱的一项永远是人心。 “之后呢?”天韵问。 “之后旧雪大人对我说了两个字:认罪。” 天韵心弦一动:“认什么罪?” 方路迷:“不知道。但我当时心虚,一听到说认罪,我脑子里便罗列出无数条我的罪行。可是无论是哪一条罪行我都不能去认,难道要我承认是我吞占洛藕吗?” 天韵冷冰冰:“为何不行?本就是你。” 方路迷:“倘若我要是承认,早在寒羚山,早在冰原我就承认了。天韵,我没有勇气承认,我身后还有十多位祖辈在看着我,我不能让方家毁在我手上。” 这些话现在听来很讽刺,方路迷那么害怕毁掉方家,但方家却已然灭绝了。 “继续说吧。”天韵没再逼他。 方路迷:“当时我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下意识做的第一件事是将萤归的耳朵捂了起来。然后我对你师尊说:‘请旧雪大人明示,在下要认的是什么罪?’——如今想来,大概是怕被萤归听到他父亲昧着良心的谎言罢。” 天韵没说话。 “你师尊当时也没说话,只不过她却做了一件事。”说到这里,方路迷眼神中那种恐惧又一次重现,发着抖扯过天韵的手,按上自己胸口的位置,“在这里,你师尊往我家每位长辈胸口都打入一根冷弦,包括我,可彼时商风林只有我一个清醒之人,所以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天韵皱眉不解:“打入冷弦做什么?” 为何不干脆杀了他们? “威胁。”方路迷发抖的唇间只挤出两个字。 “威胁?” “你师尊对我说,从这一刻起,我被宣判为雪山不可饶恕之人。要么我主动前往寒羚山认罪,要么每一年初雪降临之际,我方家会有一位先辈为冷弦诛心,葬身于丘坟海。” 丘坟海相当于修真界的乱葬岗。 在修真界,若被寒羚山审判定为大罪之人,那么他接下来的一生会经过两个阶段,首先他会被押送到薄暮湖去囚禁,在那里他的心灵将会被涤荡至净; 然后会被诛杀,尸骨将被抛进丘坟海。 旧雪的意思很明显:你方家每个人都是大罪之人。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方路迷头垂下去,颇有无力回天的沮丧,“十四年间,我家陆续有六位先辈先后死于丘坟海,长辈们没办法去丘坟海敛尸,故没人知道他们是被冷弦诛心而死。” “但你知道。”天韵冷冷道。 “我知道。” “可是十四年,你都没有去承认罪行。” “天韵呐,倘若我将这件事告诉我任何一位长辈,他们都会同我说,即便赌上十几年的时间和所有方家人的性命,也绝不可以向修真界承认罪行。” “为何要这么执迷不悟?” “为了方家传承上千年的祖业。”方路迷叹息,“每个方家人都是背负着十多代先辈的目光活着,任何决定都事关家族荣辱,因此我不能娶丹青,不能给我自己的孩子做一个好榜样,即使我每日对你怀着愧疚,却也不敢向修真界澄清。天韵,这就是我,卑微怯懦的一个小人。” 到了这时候,天韵还能说什么。 但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难怪方路迷每次见到师尊都会那般恐惧,因为他体内被埋入了箜篌冷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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