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尹新雪一下子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不要这么看着她,她会动心。 尹新雪回过神来,将托着花瓣的手再一次伸向天韵,落在天韵只要抬手就能碰到的位置。 “想不想以彼岸花的身份回到这世间?”尹新雪认真地问。 “做一株毒草不好吗,师尊?”天韵的声音弱了下去。 尹新雪的手仍朝天韵伸着,即使天韵没有回应,她亦没有撤手。 “你怎么离开的,就该怎么回来。如果连谷梁浅都可以再次为人,为何你要躲在一株毒草体内?” 天韵别开头,“我死的时候人人喊打——” “听说过一罪不二罚吗?”尹新雪不等她说完,将她未说完的话堵了回去。 “那是什么意思?” 尹新雪:“意思是,你偷盗洛藕,受了一百零八颗蚀骨钉,所以他们不能再追究你偷盗之罪。” “可师尊,修真界要求你诛杀我的理由是因为我杀了谷梁浅,若我活回来,他们不会罢休的。” “可是你没有杀谷梁浅。没有做过的事,没人可以诬赖你。” 很久天韵都没有说话,她视线的焦点漫无目的地落在雪里。 尹新雪等待她的回答,盯着天韵乌黑的发顶,不知怎么的,竟觉得紧张起来。 如果天韵不想做回天韵、只想当一株毒草怎么办? 真的是这样的话,尹新雪默默下定决心,自己还是应该继续支持她。 她需要有一个可以支持她的师尊。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拉至无限漫长,寒羚山没有四季,只有永无止境的冬日,然而在天韵开口之前,尹新雪却似乎觉得从她身后已经度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和斗转星移,好像过了几个世纪那么长。 当天韵终于开口,尹新雪却被她一个问题给问住了。 天韵看向她,问:“为何师尊当年却不肯信我?” 尹新雪:“……” 空气被冻住了,又是另一场无止境的沉默。 尹新雪一向舌灿生花,一潭死水都能被她说活,然而面对天韵的问题,她竟一时哑了言。 ——这个问题本该拿去质问旧雪。 就在这时候,却见天韵紧绷的肩膀忽然松了下去。 然后尹新雪大概是自穿书以来第一次从天韵脸上见到这样一场灿烂的笑容,红梅瓣从她脸庞飞落,天韵睫毛被扑得簌簌而动,嘴角两侧的酒窝被笑容斟满,就好像往冰水里砸了一粒烫红的铁球。 滋地一下,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冰水蒸发的雾气所弥漫。 一切都明亮起来了,因此显得格外不真实。 天韵抬着头,落在尹新雪眼底只剩下一个无比治愈的笑容。 尹新雪听见天韵说:“但是师尊,我原谅你了。” “……” 尹新雪浑身都定在那儿,感觉一股热流涌过四肢百骸,将四周的空气都加热了。 天韵伸出手,覆在师尊朝她伸着的手上,掌心相贴,体温从掌心传递到另一个掌心。 那枚红梅瓣在二人手心,藏在她们手掌的缝隙里,湿湿软软的。 尹新雪回握住她的手,像是终于抓紧了要从悬崖边掉下去的人,冰冷的手指没有一丝迟疑。 天韵就着尹新雪的手站起来,尹新雪另一只手扶着她的时候,听见天韵在她耳边说,“可是师尊,天韵对您存着许多旖旎的心思,若是她回来,没忍住怎么办?” 尹新雪一点一点松开她,冰冷的手指忽然有了一丝迟疑。 但她心里想的其实是:就好像天竹能好到哪里去一样。 “还有,师尊,”天韵心情仿佛松快许多,“若是天韵又对您做出以下犯上的行为,您会不会像扇天竹一样扇她?” 尹新雪下意识就要答‘不会’,但忽然她从天韵的话里品出另一个意思。 什么叫天韵‘又’做出以下犯上的行为?难道天韵以前也做过以下犯上的行为? “你又想做什么?”尹新雪问道。 只见天韵双脚在地上踮了踮,完全是少女顽皮的模样,道:“就像当年饮冰殿里那样,师尊,我想吻你。” “……” 尹新雪虽然不知道当年饮冰殿里发生过什么,但天韵的过分直接却让尹新雪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又一下子紧绷起来。 “你还是想想清楚吧,”尹新雪说,“我能忍住不扇你,但不保证旧雪不扇你。” 天韵听不出尹新雪这句话里另外的意思,还以为师尊是在威胁她,她心情反而越发好。 从初见师尊到今日,十五载师徒相伴,五十载生死两茫茫,终于她第一次向师尊表达自己的情愫。 师尊的反应比她想像的要冷静得多,要克制得多。 真好,她可以继续以下犯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章 新雪 贰 好几天都没听见系统做声, 在去冷殿的路上,尹新雪趁天韵在耳边像蜜蜂一样嗡嗡说个不停的功夫,分神在识海中唤出系统—— 【主角没有继续黑化倾向, 且结局没有往更差地步发展, 故不作通知。】 【再见。】 “你等一下。”尹新雪在识海中道。 【叮, 一下, 结束, 再见。】 “……” 来去如风, 尹新雪话还没说完,系统就消失了。 一般系统这种反应, 如果不是穿书局正在倒闭, 那就说明任务情况稳定,没出大问题。 尹新雪小小地松了口气。 “师尊, 你在听我说吗?” “师尊,你在想什么?” 天韵仿佛被开启了某种开关, 竟然能在尹新雪耳旁一直念叨个不停。 “听着呢,你继续说。”尹新雪只好附和道。 天韵见师尊回应她,本来害怕师尊的温和只是昙花一现,忽然安心下来, 因而更想与师尊多说些话, 仿佛要将上辈子没能同师尊讲过的话在一天之内全告诉师尊。 “师尊,你知道以前我为你煮的汤里的蘑菇从哪里来的吗?” “不知道。” “有一次我和容雨苍救了一个孝子,我们给了他一株雪莲, 让他回去救他病重的老母亲, 后来他母亲病好, 因为感激我们,所以常会送一些野生蘑菇和野菜来山里。” “真不错呢。”尹新雪没有灵魂地回答。 她现在比较担心谷梁浅的下落, 她能感知到谷梁浅还在山上,怎么连争渡出马都没能抓到她吗? “师尊,你知道你每次坐在山巅弹箜篌时,我都会坐在冷殿前的阶梯上听吗?”天韵边走边说。 “师尊,你知道你弹奏的箜篌曲是世上最好听的乐音吗?” 尹新雪停顿一下,天韵以为她要回答,却看见师尊忽然用一种认真的神情盯着自己。 天韵的表情随之凝在脸上,脚步亦停在原地不再动,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就在这时,她听见师尊问: “即使五十年前诛杀你的正是箜篌冷弦,你仍然认为我弹奏的箜篌是世上最动听的声音吗?” 天韵神情中出现短暂的空白:“……师尊,这样不好吗?” 尹新雪并不会像旧雪那样弹箜篌,从穿书那天她第一次出现在山巅时,她就再也没碰过旧雪的箜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在《旧雪残集》的后半部分,大篇幅的箜篌出场都是在不可描述的剧情里。 不是作为乐器,而是作为凌`辱的助兴工具。 激烈之时身体无意触碰到琴弦,发出杂乱无章的音符,在饮冰殿冰冷光洁的冰砖上,天韵在上,旧雪被按在下面,明明是一场并不愉快的情`事,天韵却要发出极痛快的笑声。 尹新雪不知道天韵为什么对箜篌执念这么深,旧雪到底有什么好的? 何必总是拿一颗真心去试图融化雪山呢? “天韵,接下来你还有很漫长的一生,你不需要永远只喜欢一个人。” 尹新雪又继续往前走去。 雪地里只剩下这对师徒一前一后,天韵脚步放得很缓,踩在雪地里很轻,“可是师尊,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你,我不会离开冥谷,不会经过烟雨中的南濛,不会见到孤傲的寒羚山,不会成为师尊的弟子,不会沉入天池偷取洛藕,不会被蚀骨钉钻心,不会被冷弦诛杀,不会重生在药圃,不会又一次成为师尊的徒弟,不会在商风林见到方家家破人亡,不会被锁在薄暮湖,不会……” 话到此处,她忽然不说了。 尹新雪转过身。 雪花纷飞落下,寂静无声,天韵微微抬眸,与尹新雪面对面相互注视彼此,半晌她说:“不会有薄暮湖畔偷偷的冒犯,虽然因此被师尊扇了一巴掌,可是师尊却并未生我气。所以我想赌一赌。” “赌什么?” “赌我可以融化雪山。赌雪山已然动摇了。” “何必呢?”尹新雪叹息。 天韵:“我不知道这世上除了师尊,我还可以喜欢谁。” “容雨苍从未害过任何人,却愿意为你拿一条人命来要挟寒羚山;争渡是雪山不可饶恕之人,可是为了你,五十年间他却不间断来寒羚山求见,好声好气求为师带他上山,你看方才为师一说为了天韵,他立刻便追着谷梁浅去了。 修真界还有谁能得冥主如此相待吗?就连与你认识没多久的乌听雨,她家祖训是不插手闲事,然她却跟着你来了寒羚山。还有九方,他被你无辜毒害,却至此未说过你一句坏话。” 尹新雪:“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比你师尊对你要好,你却视而不见。” 这些话不是尹新雪怀着什么目的说的,是她发自内心觉得天韵何苦在一棵树上吊死。 从她见到冰棺里真正的天韵之后,看到寂寞躺在树下五十年的女孩,她的心境就发生了变化,有时候她甚至是觉得,不是冥谷道旁的黄泉草配不上雪山神女,而是雪山的冰块配不上那朵炙艳的彼岸花。 她不认为她说这些话能改变天韵对旧雪的心思,但至少或许能小小地动摇天韵的执着。 这时,天韵似乎真的开始思考尹新雪所说的话,良久过后,她道:“师尊,可是我觉得,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比这一刻的师尊对我好,就连上辈子我遇见的师尊,也比此刻的师尊差远了。” “唔?”尹新雪不自觉地诧异了一下。 天韵这话里可有别的什么意思? 难道她察觉到了什么? 但立刻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天韵要是能这么敏感,当年也不会一次又一次被人辜负。 “此刻的师尊是什么意思?”尹新雪还是想问。 “就是和上辈子不一样的师尊。” “哪里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 尹新雪试探道:“你分得清?” 天韵抿着嘴摇摇头,“分不清。但是分不清又有什么关系,总归是我喜欢的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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