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傍晚时分,落日在冰原与天边的交界线上渐渐消失。 因天韵毒伤修士之事前来讨说法的世家,被雪羚羊派送的雪莲安抚后,纷纷散去了。 此时冰原只有不停奔逐的雪羚羊,散发通身荧亮的淡蓝色光芒,领着从凡界带来的人类亡魂,翻过雪山,朝着天池的方向奔去——天池是世间亡灵的最终归宿。 由于是雪羚十七背着方路迷等人,于是一路没有遭到阻拦。 当行至冰原中间时,雪羚十七忽然停了下来。 乌听雨:“出什么事了?我们是要回去了吗?” 到了这一步,她还存着有可能回头的不切实际的希望。 雪羚十七眼珠子左右一动,一看就是在动歪脑筋,忽然它回头对背上的三人道:“你们好不好奇雪山发起难时是什么样子?” “不好奇!”乌听雨担忧道,“你别乱来!” 天韵一脸冷漠,她见过雪山发难,知道那是怎样九死一生的情形。 雪羚十七却停在原地不走了,“可是我好奇哇,我从来没见过雪山发难。诶诶,方路迷,你不是雪山不可饶恕之人吗?你快下来走两步,让我看看雪山生起气来是什么样子!” 方路迷自知罪孽深重,因此五十年间从来不踏足雪山。 上次天韵在冰原遇见方路迷时,还是他追着方萤归来的。 这倒是提醒了天韵,那次见面时,方萤归是洛藕之事还未被揭穿,雪山虽认定方路迷是不可饶恕之人,却并未公开宣判他的罪行,但当时方路迷见到师尊的神情却相当害怕。 他一直护着方萤归,已经超过正常人对师尊的畏惧,却像是害怕师尊吃了他儿子一样。 天韵还记得,师尊当时甚至对方路迷说了句:“你格外怕我。” 然而,当师尊出现在商风林时,其他方家人却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敬畏。 就好像整个方家其实只有方路迷一人做了坏事。 为何? 方路迷为何那么怕师尊? 天韵明显能感受到,方路迷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害怕,不是由心虚造成的,而仿佛是师尊手里拿捏着一个人的性命,以此在要挟方路迷。 这种怪异之感来得蹊跷,天韵想不通。 难道说,这五十年间,方路迷和师尊之间还有她所不知道的交集? 雪羚十七仍在催促,见方路迷绝不肯下来,它于是将目光投向天韵。 “诶小毒草,你这么毒,手上可有人命吗?”它只是这么一问。 却没想到天韵的回答冷静而直接:“有。” 雪羚十七钉住刹那,而后咧开嘴一笑:“不愧是你!年纪虽小,竟就有了人命。你下来,羚羊不渡染血之人,自己从冰原走过去。” 乌听雨连忙阻拦:“不可以,十`七`大人,你不能不讲道理,你都将我们带来这里,怎能说丢就丢!” 雪羚十七哼哼几声:“雪山不可饶恕之人分为两类,一类是纵容或助力他人作恶之人,一类是手上染血之人,通常来说,这两种都不可越过冰原。 但是呢,前者有时并不出于自愿,尽管为雪山所不容,但可以被我族原谅,因此有必要时,我等可渡其渡过冰原,可是后者,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 乌听雨还待说什么,却见雪羚十七腰背一抖,准确地将天韵颠了下去。 天韵脚一踩上冰面,身体没来由地紧绷起来。 雪羚十七独自在那里哼唧:“什么东西,就让本十七送她上寒羚山,真不知旧雪大人怎么想的。” 它的声音很小,没有人听见。 天韵却一直没有动脚。 下山之前,师尊曾告诉她,雪山只接纳无罪之人,若她在山下犯了过错,被雪山认定为不可饶恕之人,便再也无法跨过冰原回到寒羚山了。 她本不在乎的,所以她要杀方秋暝,毒死九方时亦没有心理负担,因为她没打算再回到寒羚山。 她以为重生伊始,自己走的便是一条不会回头的路。 没想到,只是短短八天,她心境竟发生了如此的转变。 她不想离开师尊。 可是,寒羚山,她还回得去吗? 她何止染了一个人的血,死在山脚下的方家老人,倒在子时月上时分的方秋暝,被伤风林毒雾伤害的五千八百名修士,还有性命只余两日的九方若谷,每一个都是她的杰作。 她必定是雪山饶恕不了的人。 她要继续往前走么? 天韵正在犹豫,她不知道自己这一步迈出去将会面临什么,倘若雪山加难于她,除非像当年那样的运气,恰好碰上一只雪羚三来背她渡过,否则她不会有生还的机会。 当年也不知道她为何那般巧,头一次来山上拜师,就碰上雪山发难,她至今不知是谁触发的。 这时,方路迷在雪羚十七背上喊:“天竹,你只管往前走!” 骤然被打断思绪,天韵看向方路迷,神情中隐约露出不解。 方路迷却仍坚持喊道:“天竹,你只管放心往前走,你不是不可饶恕之人!” 他呼喊时的音容和方萤归像极了,不愧是亲父子。在这一瞬间,天韵似乎看到了当年寒羚山上求学的方路迷,少年意气风发之时,连雪山都不及他的心气高,那时他还是个叛逆勇敢的孩子。 可是他现在这样给自己打气有什么用啊。 雪山发难,难道他说自己无罪就无罪吗? 天韵并没有听从他的话。 方路迷咽喉轻轻一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碍于有其他人在,他终于还是没说出口,最后他看似无奈地叹了声气:“马上就到了,你却不敢走了。” 这句话似乎挑动天韵内心那根不服输的筋,她没想到五十年过去了,方路迷的激将法对她还是这么管用。不就是冰原么,过得去就过,过不去又能如何,大不了就是一死! 她往前踏出了一步。 结结实实踩在冰上。 雪山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乌听雨大松了口气。 雪羚十七的眼睛瞪大了一圈。 天韵又往前走了一步。 覆盖白雪的远山仍在暮色中伫立,并未显示危难的信号。 方路迷:“我说了,你不是不可饶恕之人。” 天韵回头瞥了他一眼,那种怪异的感受又一次萦绕在心里。 她不禁怀疑,难道方路迷方才所说的并非毫无来由的加油打气? 他是不是知道什么?明明连师尊都知道她杀了人,方路迷凭什么认为她不是大恶不赦之人? 天韵每往前走一步,雪羚十七便缀在身后往前挪一步。 雪山始终没有任何惊动。 终于,当天韵跨过冰原,踏上寒羚山脚下的雪地时,雪山仍没有对她发难,此时整颗太阳被苍山吞了下去,暮云沉沉,视野中只剩下冷白的山巅,在夹着雪花的北风里岿然不动。 她竟真不是大恶不赦之人。 可她手上明明染了血的。 方路迷如何知道她能平安渡过冰原? 越来越多的疑问聚集在天韵心中,当她视线再一次落在方路迷身上时,看见方路迷那张毁了容的脸上露出罕见的笑意,她终于确认,关于自己的事,方路迷知道得比自己还要多。 或许方家人体内莫名出现冷弦的事,方路迷知道内情。 此时,远在凡界洛阳的尹新雪收到雪寄之术传来的消息。 雪羚十七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似乎不怎么满意:“禀旧雪大人,十七未能遵照大人之令,送天竹草回山,只因天竹草承认她手中染血。然,十七丢其在冰原上,她竟能独自穿越冰原,到达寒羚山脚。可见她手中其实并未染血,十七不明,她既未杀人,何必承认自己手上有人命?” 声音渐渐消失,尹新雪重新看向眼前这六具方家人的尸体,长久的静默后,她皱起了眉头。 她吩咐雪羚十七带天韵回寒羚山,是知道天韵手上有血,一定无法度过冰原,可根据雪羚十七说的,天韵竟能自己穿越冰原,这意味着天韵所作所为没有达到大恶不赦的地步。 不可能啊。 就算这六个方家人不是因天韵而死,就算方秋暝的死是不解之谜,那死在寒羚山脚下的那个方家老人呢—— 那个明明是被毒死,最后却在其体内发现箜篌冷弦的老人呢?他不是因尝了天韵的血而死么? 这个时候,紫檀将取出的冷弦放回每一只盒子,袖子挽在手臂上,朝尹新雪走了过来:“你明知那天竹草回山是为了取洛藕,为何还暗中吩咐雪羚十七带他们渡过冰原?” 尹新雪正在思索自己的事,一时没来得及回答。 只听紫檀又问:“你既然暗中纵容天竹草去取洛藕,为何又下命令让雪羚族加强天池守卫,不得让任何人步入天池地界?旧雪,你到底是想让天竹拿到洛藕,还是不想让她拿到洛藕?”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少女心事 离开寒羚山已八天有余, 再次踏足雪山境地,天韵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 方路迷从雪羚十七背上下来,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雪山上冰冷的气息, 好多年没来, 当年他们那第一批入得逆舟堂的少年人们, 如今都已成了修真界里的翘楚, 唯雪山皑皑, 五十年不变。 物是人非。 雪羚十七得到的指令只是让带天韵上山, 因此一到山上,它便跑没影了。 身影临消失前, 留下回声在雪地里:“奉劝你们一句, 上山可以,偷洛藕不可能, 天池守卫比平日加强十倍,不要妄图效仿当年天韵的行为, 你们会死无葬身之地。” 天韵和方路迷相互对视一眼,两人什么都没说。 雪羚十七肯带他们上山,这件事虽说不怎么靠谱,但它留下的这句忠告却有些道理, 从上山到现在, 天韵发现山上奔逐的雪羚羊不足以往的一半,想必都去了天池。 乌听雨从一上山开始,视线就始终盯向天池的方向。注视许久, 她偏了偏头, 不解道:“好奇怪, 你们明明不会往天池方向去,但天池待会儿会发生一桩祸乱, 怎么回事啊?” “你预知到了什么?”天韵问道。 乌听雨摇摇头:“寒羚山结界很强,我预知不到太多,方才也只是闪过一个画面,好像是雪羚羊抓住几个人,人影模糊我看不清,约莫是三个。不会是我们三个吧?” 方路迷:“很简单,你留在这里哪里也别去,这样预言绝不会成真。” 乌听雨:“方伯伯,我怎能不去?” 方路迷视线和天韵在空气中轻轻一碰,两人毕竟曾经相识,已有了些默契。 这时只听方路迷道:“只要你不去天池,预知中的三个人被捕的画面就不会出现,不是么?” 乌听雨不肯,她看着天韵,“旧雪大人让我跟着天竹,我不能离开她。而且我看到你们要去的方向根本就不是天池,你们上山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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