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风林中竹子居多,清晨的风吹得凉飕飕的,竹海翻涌,簌簌作响。 容雨苍听到身边修士低声私语。 她凑近一听,只听到有人说:“不是说方秋暝昨晚子时会中毒身亡吗?怎么他还在这里?” “是啊,就是说啊,乌家的预知从来没出过错。” “看来乌家这预知能力是假的,也不知是谁说他们家能预知未来。” “就是,顶多比凡界那些算卦的道士强点。” 容雨苍默默从他们身旁走过去。 果然看见方秋暝跟在一群白发之人身边,那显然全是方家人。 在那方秋暝身边,容雨苍还看见一个人。 正是昨日和方秋暝单独见面的女孩。 天韵也看见了容雨苍,脚步一顿。 是她! 人参。 当年被她救下的人参,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自己被诛杀后,连带着被她救下的人参也被旧雪驱逐出山了么? 容雨苍感到奇怪,那女孩为何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方秋暝将手按在天韵肩上,“看什么?” 容雨苍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走开了。 天韵道:“没什么。” 乌濛家的人这时也来了,他们昨晚几乎一宿没睡,都在担心方秋暝。 这就是他们家极力避世的原因,预知了他人的厄运,他人不仅不会感激你,还会以为你危言耸听。 倘若厄运成了真,旁人还会将你视为报丧鸣钟。 乌听雨又一次看见天韵和方秋暝站在一起,心觉奇怪。 天竹不是旧雪大人的弟子么?怎么和旧雪大人要决斗的人到一块去了? 就在此刻,人群中发出哇哇呼呼的声音。 所有人的视线都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天韵自然也看向那里。 只见两只发着淡蓝色萤光的羚羊踏着风而来,轻盈的身体在半空中点动。 那是雪羚一和雪羚十七。 “哇,我还是第一次见雪羚羊,太美了吧!” “听说凡人只有死了之后才能见到雪羚羊,雪羚羊会把他们的灵魂给引渡到寒羚山去!” “真是太漂亮了!” 雪羚一率先落到地面,众人靠近将其围在中间。 雪羚十七等候在半空,无比享受修士们瞻仰它的目光。 雪羚一发现几个高大的修士身后站着的容雨苍,它一眼认出了容雨苍,却很快又挪开视线。 目光转移到站在方秋暝身旁的天韵身上。 方青山迎上前,“雪羚一大人,可是旧雪大人命你来传什么话?” “旧雪大人本是让我来传——说有事要耽搁一时半刻,”雪羚一说这话时一直注视着天韵,似乎在思考天韵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它边思边想,缓缓道,“但想来,应该没什么事了。午时三刻,旧雪大人将准时前来。” 方青山作了个揖,“恭候大驾。” 雪羚一:“不必这般客气。旧雪大人是来杀你们的。” 方青山强忍住心底被这句话激起的憎恨,脸上依旧是笑容:“寒羚山为世间一切不平的决断处,旧雪大人想做的事,要诛杀的人,自然是有罪的。在下说得对吧?” “或许是,但并不总是。”雪羚一看向一旁不说话的方路迷,“对吧?” 方路迷将头低得更甚,一言不发。 方青山不满地看了眼自己这儿子,向雪羚一告退了。 雪羚一在众人的视线中走到天韵面前,“你师尊去冥谷接你,找不见你。” 天韵面无表情,道:“所以我该去冥谷么?” 雪羚一:“不必,我会传信给大人,她将直接来商风林接你。” 天韵:“哦。” “九方快死了。”雪羚一突然道。 天韵:“那就是还有一口气。” 雪羚一:“为何要杀他?” 天韵撇开视线,“如你所言,天性如此。” 雪羚一知道天竹不想和自己多说,便不继续追问。它回身招呼雪羚十七下来,嘱咐它道:“旧雪大人命你留在此处等她前来,在此之前,守好天竹,莫让她暴露‘天性’。” 它说最后两个字时故意加重语气,听起来像某种讽刺。 “必须是我吗?”雪羚十七不高兴。 雪羚一看了它一眼,没说话。 “好吧,勉为其难。”雪羚十七道。 雪羚一从天韵身旁经过时,故意用身躯隔开天韵和方秋暝。 天韵听见它在自己耳畔低声说:“自重一些。你师尊见了,会不高兴。” 她一时没有明白雪羚一在说什么,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雪羚一见自己与方秋暝走得这般近,定是觉得自己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故意接近方秋暝。 说不定雪羚一这句‘自重’已经默认她和方秋暝有了些不可告人的关系。 天韵没回答。 她忽然好奇,师尊见了她和方秋暝在一起,真会不高兴么? 倘如此刻的她不是天竹而是天韵,和别的男人亲近,师尊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第17章 疯狂 前来观战的修士里,大部分人从来没见过雪羚羊。头一回见,都觉得稀奇。 尤其当雪羚羊站着不动时,身体就会逐渐变得透明,好几次有少年追逐嬉戏时撞上去,摔坐在地,雪羚十七脾气差得很,每次被撞疼,它都会朝他们吐一种蓝色的剔透的泡泡。 方才雪羚一对天韵说的话很多人都听见了。 他们这才意识到这个就是旧雪大人收的关门弟子。 大家看向天韵的眼神变得不太一样。 有羡慕的,也有不屑的。 四处有人低语—— “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就是个劣等木灵根。” “长得还行,但据说当年那个天韵才是真漂亮,看一眼魂都没了那种。” “有那么夸张吗?” “那是,不然冥主能一直挂念她五六十年么?你不知道那冥主,没事就去寒羚山喊话,人旧雪大人根本就不稀得见他。” 雪羚十七凑到天韵身边,“别信,天韵长得一点都不好看。” 天韵:“你见过?” “我没见过,”雪羚十七说,“猜的。” 上一次天韵和雪羚十七打架,正是因为雪羚十七说天韵不知廉耻,强迫旧雪收自己为徒。 可天韵上辈子压根儿没见过雪羚十七,根本不明白雪羚十七为何对自己怨气这般重。 “我听说你对蘑菇下毒了?”雪羚十七用肚子在天韵手臂上撞了一下,“为什么?虽然我不喜欢寒羚山上的任何植物,但那蘑菇其实还不错,挺乖的。要说坏,还是你最坏,你怎么不毒你自己呀?” 它这话问得十分诚恳,没有讽刺。 它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天韵:“你想知道?” 雪羚十七重重点头。 天韵:“我自己的毒若是想毒死我自己,还差一味药引。” 雪羚十七眼睛放光:“是什么?” 天韵:“羚羊肉。” 雪羚十七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一个蹄子当空提起,就要朝天韵踹过去。 就在此刻,数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参藤钻出,凌空将雪羚十七打了出去。 雪羚十七摔在树叶堆里,周围的人连忙跑过去扶它。 这可是寒羚山的雪羚羊,就算得不到,摸一摸心理上也觉得能延年益寿。 “怎么寒羚山内部先打起来了?” “这关门弟子挺野的呀!” 容雨苍回身看向天韵:“把你的毒气收起来。” 天韵太多年没见过容雨苍,乍一相见,过去回忆如泉水涌入。 容雨苍是天韵在雪山上唯一的朋友。 天韵掌心的毒气湮灭下去。 容雨苍觉得这女孩看自己的眼神奇怪,似乎十分熟悉,但想不起来她们在哪里见过。 “除了害人,你有什么过人之处?”容雨苍不客气地问道,“旧雪大人为何会挑你作弟子?” 天韵知道容雨苍的语气为何听起来如此挑衅,是因为当年自己带着容雨苍去找旧雪拜师,没想到旧雪根本不加理会,从救出人参到天韵被诛杀,这中间快十年的时间,旧雪始终不愿收容雨苍为徒。 想必容雨苍见了自己和九方,心中定会不舒服。 雪羚十七爬起来,“容雨苍,又是你!臭人参!” 旁人像围观热闹似的绕成一圈,将两人团团围住。 谁也没想到寒羚山的雪羚羊竟会与寒羚山的弟子打架。 容雨苍看向天韵:“要打架去没人的地方,别在这里给你师尊丢脸。” 天韵今天有其他事要做,并不想和十七纠缠,只僵持了一会,便收手了。 雪羚十七找了棵树靠着,背过身不理人,很快就变得透明消失了。 看热闹的人群见他们没能打起来,便渐渐散开。 这片地方空出来只剩下天韵和容雨苍。 “做出那种事,”容雨苍先开口,“你以为你师尊还会留你么?” 那种事?那种事是哪种事? 天韵猜她说的和雪羚一一样,以为自己出卖色相色/诱方秋暝。 天韵没法在这时候向容雨苍道明自己的身份,五十年不见,她不敢确定容雨苍还和当年一样。 她怕人会变质。 容雨苍:“你该有底线的。” “底线是留给那些有路可走的人,”天韵道,“我无路可走,不需要底线。” 容雨苍:“那你至少该看看你师尊是怎么做的。” 什么?她什么意思? 天韵有点拿不准容雨苍的意思,试探地问道:“我师尊?” 容雨苍略显鄙夷,“一样的事,你为何不学学你师尊?” 天韵脑子里一嗡,就像一根弦突然从左耳贯穿右耳,发出持续不断的耳鸣。 一样的事?! 师尊色/诱过人?! 是谁?! 一瞬间,天韵的血气直接提升到颅内,师尊出卖过色相?对谁?! “你说清楚!”天韵没控制住,尾音几乎变调。 容雨苍:“有你师尊在前,你不觉得你的行径很劣等么?” 天韵感觉脑中那根弦骤然崩了,“容雨苍,把话说清楚!” 容雨苍没意识到对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只是打量地盯着她,“怎么?怕了?” 她当然怕。 师尊只可以是她一个人的,就算委身人下,也只能是她的! 曾经她肖想过有一日……或许有一日她会和师尊在一起,或许她们会在一个雪夜相拥而眠,抵足/交缠,当她进入时,会不会师尊脸上将露出她从未见过的颜色? 即便师尊露出不合时宜的颜色,那也只能她一个人看! 无数次,她希望有这天,又无比害怕这一天。 她怕辱了师尊。 她怕师尊从高高在上的位置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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