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她翻着柜子时,一只手忽然轻柔地落在她肩头。她回头一看,小姐的另一只手正拿着创可贴,站在她身后。 季淮希松了一口气,给她消了毒,又给她贴上创可贴,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么深的伤口一定要及时处理,不然会留疤。 小姐一直静静地看着她。 季淮希拉上窗帘,为殷嫒掖好被子,轻声告诉她有事就拉响床头的铃铛,然后进入暗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坐到书桌前,开始给舅妈写信,告诉她自己一切安好。 伺候小姐是不难的。小姐几乎不说话,或者说根本就没开口说过话,要不是她在季淮希为她挑选了一个红色发夹后说了“不要”,季淮希真的以为她是个哑巴。不过正因为如此,小姐对她的仆人也没什么要求。 她每天早上叫小姐起床,为她洗漱,给她换好衣服,为她盘好头发,化上妆,送她去楼下的餐厅吃早饭。季淮希似乎很少从唐顿庄园里听到什么大动静,这里安静地出奇。吃饭时几乎没人发出声音,好像一有人开口就会被怪物抓走一样。 仆人们们对殷小姐似乎并不是非常上心。殷小姐的衣服被送去洗衣房,一连堆好几天都没人动,最后经常是季淮希、小玉这些小姐的女仆去洗;有时给小姐上的饭菜是凉的;打扫屋子的仆人并不太愿意把小姐的屋子打扫得很干净。大老爷以及大夫人身边的仆人从来不跟小姐打招呼,私底下还会拿小姐开不尊重的玩笑——似乎这个没有父母庇佑的小姑娘,在这个势利的家族中处处遭受排挤。 渐渐地,季淮希跟侍女们也混熟了。侍女们沉迷于她英俊的外表,都喜欢围着她转。有人打趣她,她也只好以笑掩饰。小玉总是替她解围的那个。 “殷小姐的父母肯定没死。”一个侍女神神秘秘地说,“大老爷说什么两人染上了暴疾,明明前两天人还好好的,依我看肯定是骗人。” “说死了,也没有安葬,这也太不符合规矩了。殷老那样宠爱二老爷,怎么可能就让他这么死了。” 夜晚,侍女们聚集在炉火旁,吃着剩下的点心,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着。 “不是说是很厉害的传染病吗?”有人发问。 那个侍女摇着头嘟囔了两句,她的脸半背着炉火,一会儿黯淡,一会儿明亮。 “为了争夺家产罢了。大老爷手段可是够狠的,依我看,他迟早有一天也要把小姐除掉。” “呸呸呸,别胡说。” 季淮希心里略噔了一下,但表面上也没说什么。 “二少爷长的还不错。”有人岔开了话题。 “那可是,你才发现?又高又瘦的,五官白净,可比大少爷长得好多了。而且与小姐有些相像。” 季淮希小声对小玉说:“不是不让仆人议论主子吗?” 小玉无奈地耸了耸肩:“她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私下里讨论肯定是常有的事,我们只要不参与就不会怪到我们头上。” “二少爷哪里像大老爷和大夫人的孩子?我觉得肯定不是亲生的,不会是私生子吧。” “殷老会让吗?” “大老爷心眼那么多,谁知道他怎么瞒过去的。” “哎,你们听说了吗,四楼昨天好像传来了小孩子的哭声…” “大晚上的,别说吓人的。” “季淮希,”有人突然问,“那你和小姐怎么和好的?” 第4章 季淮希突然被提到,有些恍惚,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估计是用美□□惑,让小姐沦陷了。” 女孩们咯咯笑起来,季淮希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小玉站起身来:“喂,我说不早了,你们也该睡觉了。天天早上喊困起不来,现在又当夜猫子。” 有人小声抗议,但大多数人也已打起了哈欠。于是这场谈话散了,侍女们都回了房间。 季淮希看着黑漆漆的楼道口,努力压下想去四楼一探究竟的欲望。可是她突然听到楼上传来细微的哭声,她再也按捺不住好奇,悄悄走了上去。 楼道没有灯,很黑。季淮希后悔自己没带盏灯上来。她虽然胆子很大,但还是忍不住心里发毛。 “呜呜呜……” 季淮希停下听步,她确定自己听见了哭声。她往声源处寻觅,穿过走廊,来到拐角—— “!” 季淮希拼命忍住才没发出尖叫,因为面目阴森的老管家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谁让你上来的?” “对不起……我是新来的侍女,这些不是三楼吗?”季淮希忍住害怕,撒了个谎。 管家狐疑地盯着她,不过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这是四楼。以后别再上来。” 季淮希拼命点头,然后赶紧跑下楼去。躺在床上,心有余悸,她望着窗边的月,一整夜都没怎么睡。 “喂,你都成熊猫眼了。”顾不得小玉的调侃,起晚的季淮希赶紧换好衣服去伺候小姐。她这段时间把小姐照顾得无微不至,女管家对她赞赏有加,她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除了四楼的惊魂事件后,季淮希也没觉得这里有人们讲述得那样可怕。诚然,这里的气氛确实压抑,不过侍女们的关系都不错,季淮希有了朋友;管家虽然严厉,也没有过分为难仆人们;吃喝穿住并未短了她们,因为季淮希是贴身侍女,待遇比普通仆人还会高一些。总之,季淮希开始改变了以前对唐顿庄园的一些偏见,并也开始期待有更好的生活。 而小姐,她的主人,也渐渐消除了对自己的“敌意”。季淮希想她也许是个沉默寡言,多愁善感的人,前者是因为她确实不太讲话;后者是因为她常看见小姐因悲伤的故事而落泪,甚至好久都心神不宁。她有些想逗小姐开心,又怕弄巧成拙。 今天又要送小姐去读书了。 季淮希给殷嫒换上了一件墨绿色的丝绒长裙,配上珍珠抓夹和绿宝石耳钉,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她跟在殷嫒身后,看着她光洁纤瘦的背部,心想她要是个富家子弟,肯定也会对小姐进行疯狂的追求。 殷嫒突然停下,季淮希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自己的想法被发现了。幸好小姐只是微微闪到一边,她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把门推开。 整整一面墙壁上全放着各种各样的书籍。季淮希在惊叹的同时,不忘把椅子拉开,然后等待挑选完书的小姐坐到座位上。 阳光从窗纱后面透过来,随着时间流走,一寸一寸地偏移到她挽起的头发上,发丝被镀上了一层金色。季淮希随手找来纸和笔,仔细观察着殷嫒。 她还没有这样细细地看过小姐。她发现小姐的睫毛不仅纤长,还是向上卷翘的;小姐的鼻子右侧有一颗痣,脖子左侧也有一颗。她手里的铅笔开始发出轻微的唰唰声。 突然,小姐站起身来,季淮希连忙也站起来赶到她身边。小姐伸出手去拉窗帘,季淮希赶紧替她拉上:“小姐,您吩咐我做这些事就好。”她初来乍到,巴不得多做些事表现自己呢。 小姐又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两人对视了几秒,小姐转过身去,在季淮希以为她要坐下去时,她却只是把桌上的书拿起来,走向季淮希,把翻开的书递给她。 “给……给我吗,小姐?” 季淮希接过书,疑惑地看着她。殷媛的指尖停到了书页的某一行,季淮希意识到这可能是让她读。 “无论走到哪里,都应该记住……” “大声一点。” 季淮希猛地抬起头,小姐坐回椅子上,脊背直直地挺着.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双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无论走到哪里,都应该记住,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即使是最狂热最忠贞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 季淮希把声音放大了些,但很快她的声音又低了下来。她睁着眼睛使劲看着书上的内容,手指悄悄把书的页角攥紧,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小姐专注地看着她,一言不发。等过了好久,季淮希才缓缓地抬起头,她的眉头紧皱着,看向殷嫒的眼里有一种悲伤。 “你觉得怎么样?”轻柔的声音好像一只无形的手,把蹙起的眉头抚平。 季淮希想了想,“我们这样的仆人,自然是没有小姐有学识。不过我想小姐也可以看些快乐幸福的故事。这个片段…让人很孤独。要是小姐读些笑话,说不定会高兴些。” 殷嫒微微笑了起来,拿过她手里的书,走到书架前又换了一本。季淮希继续回到那幅未完成的画作前,一笔一画地描绘起来,可是她却再也专心不了,好像有一只鱼儿在她的心潮里荡漾。她仿佛看见小姐站在一条道路的尽头,她消瘦的背影显的那么孤独,季淮希伸手想要触摸她时,她却慢慢地消失了…… “咚咚。” 季淮希一下子坐起来,而面前的女孩似乎也被吓了一跳,瞪圆了双眼,嘴唇微微张开。季淮希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起身道歉:“不好意思,小姐,我太困了…” 殷嫒并没有生气,反而眼角向上弯着,她的目光向下滑,季淮希赶紧把胳膊下的纸抽走,看了看表,语无伦次地说:“小姐……到、到饭点了!我们该去吃饭了。” 殷小姐实在是太富有魅力了。 季淮希只能感到这一点。 她绝对是万千少女梦里都想成为的千金小姐。她有令人羡慕的美貌,参加宴会的公子哥无不为她的美丽所着迷,她的桌子上经常出现各种各样的鲜花,最多的是红玫瑰;表白信和邀请函络绎不绝,仆人们常常见到有人上门来订婚。 有闪闪发光的钻戒,无数的金银珠宝、珍藏古玩,都像不要钱似的送来;舞会上有许多年轻男子请她共舞。可小姐对这些殷勤看都不看,她从来不理会那些热烈的目光,她对那些送来的东西看都不看一眼,只是让管家把它们送回去;她把信扔进火炉里;她冷淡地拒绝了那些男人,即使他们有的看起来很英俊。 季淮希知道她有数不清的漂亮衣服,数不清的奇珍异宝,她根本不在乎这些。她没见过同一件衣服小姐穿过两次,鞋子也几乎是一天一双。当然可能因为她还来的不够久。但是无论如何,这也够令人羡慕。 当然她也并不只有物质上的富足。她每天都去读书,有家庭教师来给她上课,她会学习跳舞、钢琴、音乐。她起舞时,脚尖轻快地在地面上点动,微微飘起的裙摆让她像一只小巧的蝴蝶。琴键在她手下发出悦耳流畅的声音,而她的声乐课,好几个侍女都会围来听。这可是为数不多的能听小姐发出声音的时候。 “小姐唱歌那么好听,为什么平常不开口说话呢?” “可能受过什么心灵创伤吧。” 是的,也许正是因为痛苦才让她变得更美丽。她在优雅大方的同时,身上混杂着一股脆弱的、孤寂的、迷茫的、悲哀的独特气质。她看起来不堪一击,可她又能把人深深吸引,无法自拔,迷人又危险,像带刺的玫瑰花。
20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