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想走,季童在身后小声叫她:“沈含烟。” 沈含烟回头。 季童:“你是还要回刚才那聚会么?” 沈含烟:“不回了,我回宿舍睡觉了。” “那……”季童犹豫了一下:“你今晚可不可以就在家里睡?” 沈含烟看了下季童身后矗立的三层老宅。 家?谁的家? 沈含烟在R大宿舍住了段时间后再来看季宅,才发现这房子有着怎样的气魄。 五平米宿舍和三层楼别墅,永远滴满水的公共盥洗室和有着白瓷浴缸的浴室,晾在宿舍乱糟糟的袜子内裤和开满蔷薇的花园。 所有沈含烟拼了命去够的东西,季童生来唾手可得。 她甚至没有任何意义来监督季童的学习,季童不需要。 两人从人生起点,就奔向了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 沈含烟淡淡的说:“不了,我还是回宿舍。” 季童说:“可我害怕。” 她眨着眼睛看着沈含烟:“今晚我在花园门口看到两个陌生男人,我害怕。” 老实说沈含烟一点没看出季童害怕。 而且这片别墅区的治安很好。 沈含烟下意识的说:“不了,我从宿舍去考场比较方便。” 她发现自己回避的理由变了。 之前她回避,脑子里想的是生日夜季童喂到她嘴里的一颗糖。 现在她回避,脑子里想的是平安夜季童递到陈宇手里的一个巧克力袋子。 至于沈含烟自己在便利店买的那块牛奶巧克力,至今还在宿舍蒙灰,也不知为什么没丢掉。 很便宜的。 打过折的。 沈含烟觉得这很可怕,她也不敢再往深想下去。 打出研究生考试这个幌子,小兔子终于没再缠了,蔫蔫的说:“好吧。” 沈含烟几乎是转身就走。 在逃什么呢?她也不知道。 ****** 第二天一早,沈含烟按时抵达考场。 “沈含烟。”有个女生笑着跟她打招呼:“我是B大化学系的,我们参加过同一个竞赛,记得吗?” 沈含烟点点头:“你好。” 女生笑道:“我昨天跟你在同一个考场,我还以为你会提前交卷呢,没想到你还是打铃了才交。” 沈含烟是众所周知的大学霸。 沈含烟解释:“我不想出任何岔子,多检查两遍。” 女生笑着点头:“当然,张愚教授是你唯一的目标嘛,你连R大保送都放弃了。” 备考铃打响,两人没有再聊,一同向着考场走去。 沈含烟心想,等今天过去,她的人生是不是就会彻底改写? 她没想到的是,被今天改写人生命运的人,并非是她。 ****** 上午的考试,沈含烟仍是等打完铃才从考场出来。 就像她刚才所说的,考张愚教授的研究生这件事,她想万无一失。 她的人生没有行差踏错的资本。 中午的时候,考生一起涌去食堂吃饭,沈含烟又碰到了早上那个女生。 她端着餐盘笑问沈含烟:“一起坐?” 沈含烟点点头。 吃饭的时候,旁边一桌手机党,边吃边刷个不停。 沈含烟听到他们在说:“这要是真的,也算邶城大案了吧?” “嗨,假不了,你看那个号的爆料什么时候错过。” “之前生意做那么大突然倒台……” “嗨!” 沈含烟回过神,才发现是刚才那女生在跟她打招呼。 女生笑着说:“我发现你习惯真的很好哎,吃饭也不讲话也不刷手机。” 沈含烟:“习惯了。” 女生点头:“也是,手机那么多碎片化信息分散精力,下午还有一门要考呢,我今天也向你学习不刷手机咯。” 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沈含烟准时走进考场。 这就是最后一门了。 前三门按沈含烟对自己的评估,应该没什么很大问题,但她也懂“行百里者半九十”这个道理,越到最后的时候,越不能放松警惕。 卷子发下来了。 这时沈含烟发现了一件事——她心里的那种不安还在。 中午时那种不安就出现了,她本以为是因为对最后一门考试的紧张。 毕竟,这是她改写人生的一次机会,甚至某种程度上,被她看作唯一的机会。 她调节心态的能力一直挺强的,而且她中午吃了很多扎实的菜。 无论是噎死人的土豆,还是干死人的芋头,都没能把几乎涌到嗓子眼的那股不安压下去。 沈含烟告诉自己:没关系,等卷子发下来,等她开始胸有成竹的答题了,就没问题了。 可此时她惊异的发现,卷子上的题她都会,和她自己预想的一样有把握,可心里的那股不安,还在。 沈含烟顺着卷子答了下去。 老实说考试对她来说很简单,以至于她还有余力思考,她的这种不安从何而来。 脑子里冒出的是一段不相关的对话。 中午吃饭时邻桌的那段对话—— “这要是真的,也算邶城大案了吧?” “之前生意做那么大突然倒台……” 沈含烟眼前浮出小兔子的一张脸,发现自己的心砰砰跳着,背后几乎冷汗涔涔。 她从不相信心灵感应这回事。 正如她不信神佛。 可不信神佛的她,此时口袋里正揣着小兔子给她求来的上上签。 沈含烟一下子站了起来。 监考老师都被她吓了一跳:“同学你干嘛?遵守考场纪律。” 沈含烟:“我要交卷。” 老师:“不行,半个小时后才能交卷。” 沈含烟只好又坐下了。 她不断看着腕表,半小时一到,立刻走上讲台交卷。 老师看了一下她名字:“你是沈含烟?”然后笑着问她:“这么有把握?” 看来这老师也听过沈含烟,知道她学习挺牛。 沈含烟已经在往外跑了,急匆匆的。 其实老师很快就会发现,沈含烟这么快交卷,跟她是不是学霸没关系。 今年研究生考试最后一门挺难的。 沈含烟题都没答完,就这样匆匆交卷跑了出来。 跑出校园的时候,沈含烟抬头看了眼天边的太阳。 冬天的太阳就是这样,看似挂在天边,却一点温度都没有,照着一层毛茸茸的雾,看上去不像太阳,倒像个染了色的月亮。 沈含烟遍体生寒。 她在心里评估了下应该打车还是坐地铁,还是觉得按邶城的交通情况,坐地铁更快。 她冲向地铁站。 一直到挤进了地铁车厢,人多到肩膀抵着肩膀、脚抵着脚,沈含烟被挤得一动也不能动弹,一颗心却砰砰跳得更快。 她拉着吊环,在心里问那个她问过自己好几次的问题:【你在干嘛,沈含烟?】 为了心里某种简直可笑的感应,研究生考试的最后一门提前交卷? 沈含烟问自己:如果中午邻桌讨论的新闻跟季家毫无关系呢? 如果季童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正在学校上课呢? 沈含烟发现自己觉得这样很好。 她愿意用自己放弃最后一门考试的代价,来换这个天地间最可贵的词语——“虚惊一场”。 但她在地铁上断断续续给季童打了三个电话,都没人接。 到这时她心里其实已经不敢抱什么乐观期望了。 人很多时候就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她出了地铁站,就开始匆匆往季家跑。 其实她这段时间没什么奔跑运,好像总在扭脚和摔倒,就连骆嘉远都总在提醒她:慢慢走,不要跑。 可她现在跑得飞快,横冲直撞的,路上行人看到她这样疯跑,都纷纷给她让路。 起球的黑色大衣扬起来,像翅膀,还是一片阴霾。 路人在问:“这姑娘是家里出什么事了么?” 这时沈含烟脑子里是一个场景——季童奔跑在她生日的那个雪夜,栗色的长发像鸟的翅膀一样扬起。 那时的季童不再是一只雏鸟,而能振翅高飞。 沈含烟无比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季童那样奔跑的一幕,因为那时她正捏着一把塑料刀、坐在季家对着季唯民订来的一个蛋糕。 但季童那样奔跑的一幕,却这样清晰的出现在她脑子里,甚至季童飞扬的发丝、扬起的衣角都经过锐化,清晰到一如她亲眼所见。 沈含烟快跑到季家花园了。 这时她撞见了一个人,竟然是骆嘉远。 骆嘉远看见她惊讶极了:“沈师妹?你已经考完了?” 沈含烟气喘吁吁:“你怎么在这?” 骆嘉远:“我本来想着你在考试,我先过来帮你看一眼……” 沈含烟心里“咯噔”一下。 骆嘉远这句听似什么都没说的话,侧面印证了沈含烟所有不好的猜想。 沈含烟没功夫跟骆嘉远说什么,继续往季家门口跑。 她很难说是先看到花园门口那个蜷成一团的小小身影,还是先看到大门上那两道刺眼的白色封条。 沈含烟跑过去。 那是沈含烟人生第一次生出这么心疼的感觉。 她以前经历过愤怒、悲伤、无奈,可心里像有一根生锈的铁钢丝穿过、血肉模糊的窟窿里涌着一阵阵铁锈味的感觉,于她而言,是第一次。 眼前一个小小身影蜷着,像一只还不会飞的雏鸟,可身后已经失去了庇护她的巢穴。 季童在发抖。 沈含烟几乎是小心翼翼的蹲了下去:“季童。” 季童埋在臂弯里的头微微动了一下。 她的声音隔着臂弯,小小的很模糊:“沈含烟?” 好像很担心刚才听到沈含烟叫她,都是她自己的幻觉,如果她一抬头,就会发现那一点点美好的幻觉,都被冰凉的现实击得粉碎。 好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旦火柴燃尽,就什么都没了。 宁愿留在那一根根火柴燃出的幻觉里。 沈含烟心里的铁锈味更浓了,她伸了伸手,却几乎不知该如何触碰季童,现在的季童好像一个满是裂纹的瓷娃娃,她稍一用力,就会粉碎一地。 沈含烟只好说:“是我,我来了。” 季童这才小心翼翼的抬起头。 她不知道一个人在花园前的台阶上坐了多久了,在冬日的没有任何温度的阳光下,整个人抖个不停。 栗色的长发乱着,柔软的刘海也被手臂压变了形,她小心到瑟缩的飞快往沈含烟的方向望了一眼,玻璃一样的眼珠也和今天的太阳一样没温度,却在看到沈含烟的刹那暖了暖。 可一瞬又冷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愤恨的警惕。 像蜗牛缩回自己的壳一般,飞快又把头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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