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沈含烟闭着眼忽然说:“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哦没有。”季童吓了一跳,马上扭头看向自己这一侧的窗外:“我是看风景。” 沈含烟又没说话了。 其实这时车窗上和季童打车去R大时一样,蒙着白白的雾气,窗外的景色是看不清楚的。 季童伸着粉白手指,在车窗上点一点,又点一点,就又变成了人脸上的两只眼睛。 这次她吸取经验教训,画那弯弯笑嘴画的很快,终于,眼睛上没有两行“眼泪”流下来了,一张彻彻底底的笑脸保持了那么几秒,在“眼泪”留下来以前,季童果断伸手把它涂掉。 被擦去了雾气的玻璃露出来,影影绰绰映出沈含烟的侧影。 这时,季童就真的老老实实盯着玻璃窗、一路都在看“风景”了。 ****** 这会儿夜很深了,车开回季宅开得很快。 沈含烟下车以后拉着车门,季童磨磨蹭蹭下车。 沈含烟抬脚就往花园里走的时候,季童拖拖拉拉跟在她身后。 直到沈含烟用自己的钥匙开了门,拉着门站在门边等季童进去。 季童悄悄窥着沈含烟的脸色,没勇气继续在今晚挑战沈含烟的耐心,还是在沈含烟来攥她手腕前自己走进了家门,只不过路过沈含烟身边时,嘴里嘟嘟囔囔:“你干脆把我进门的样子拍个照好了,发给季唯民,证明你圆满完成任务。” 沈含烟没理她,转身就走。 季童心里突然慌了一下。 她以为自己经验丰富,能像以前季唯民无数次走出家门时一样,藏起自己的情绪、表现乖巧的一面。 她也没想到心里巨大的空虚像一面巨大的海浪,排山倒海而来,让小小一个她在这海浪面前显得渺小极了。 她无力抵抗,只能迫不及待转身:“沈含烟!” 沈含烟的背影好像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 季童慌乱中想了理由:“你头发还湿着呢,进来吹干再走,真的,那吹风机你不是用熟了的吗?” 沈含烟说:“不用了。” 季童呆呆站着。 吹风机输了,她也就输了。 “那……”她慢慢走到沈含烟身边,一边走,一边想着下一个借口。 她把手伸进口袋里,摸到昨晚买完后塞了两颗到口袋的大白兔。 她想牵沈含烟的手,但她不能,她就只能给糖。 她把糖塞进沈含烟的手心,手指小心翼翼对沈含烟的手半碰不碰:“给你,谢谢你送我回来。” 没想到沈含烟触电一样一松手,两颗大白兔就骨碌碌滚到地上。 冬天奶糖冻得那么硬,也不知摔断没有。 “季童。”沈含烟说:“你能不能别闹了?” ****** 后来,季童想过很多种办法让沈含烟回家。 但她想起那晚冻得硬邦邦的、掉在地上砸得粉碎的大白兔奶糖,就失去了执行的勇气。 甚至又一次开家长会的时候,丁央收书包的时候问她:“还是你姐来给你开么?” 季童收书包的手一滞。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季童就不再急着下晚自习后第一个冲出教室了,收书包也变得磨磨蹭蹭。 在丁央提起季童姐姐的时候,季童深深看了她一眼。 丁央吓了一跳:“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季童摇头:“看我爸来不来吧。” 回家后,她犹豫再三,也没勇气拨出通讯录里沈含烟的手机号。 她好怕沈含烟又如那晚一样、用大白兔一般冻得冷冷硬硬的声音对她说:“季童,你能不能别闹了?” 最终她从沈含烟的号码栏里退出来,给季唯民打了个电话:“季唯民。” 季唯民接的倒是很快:“季童?怎么了?” 那边是喧哗的声音,敬酒的声音,碰杯的声音。 季童皱了皱眉。 又是应酬。 但她还是说:“这周日……” 突然那边响起女人的一声轻笑。 季唯民好像马上“嘘”了一声,也许是季童的错觉。 那边好像有人在笑:“不懂事了吧?老季跟他女儿打电话呢。” 又有另外的人也在笑:“有什么关系?反正女儿大了总要走的。” 季童胃里忽然一阵翻江倒海,想起她妈病逝前,那个总是躺在床上孱弱的苍白的微微皱眉的女人。 其实季唯民的应酬从那时就已经开始了。 季童从没真的醉过,所以她也不能形容胃里那翻江倒海的感觉跟醉酒很像,她只是啪一下挂了电话,冲到洗手间对着马桶,想吐又吐不出来。 口袋里的手机呜呜震着,肯定是季唯民打回来的。 但季童一点想接的欲望都没有。 她在马桶边趴了好久才起身,接清水漱了口,把手机摸出来一看,季唯民给她打了两个电话发了一条微信:“周日怎么了?” 后来,手机就彻底安静了。 季童一点都不想回,把手机甩进卧室充电后,她又出了卧室。 走廊另一头,是沈含烟的卧室,她想了好久,也没敢进去。 也许在她心里,沈含烟总有一天是会回来的,而沈含烟回来后发现有人进她卧室,是要生气的。 于是季童向反方向的书房走去。 沈含烟说过这书房是季童的,所以季童不用跟她打招呼,随时可以进。 季童按开灯,房间里的陈设,跟沈含烟还在时没什么区别,家政阿姨也会每天打扫所以没什么灰尘。 可季童还是闻到了一阵灰扑扑的味道。 好像久无人迹的古堡,连桌椅板凳都失去了它们的生命力,轻轻一碰,腐朽成灰。 季童甚至真的伸手碰了碰。 当然,她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她绕到沙发边。 沈含烟是一个极其重视学习效率的人,所以当她大脑累了的时候,她会选择在沙发上小憩。 季童脱了毛绒绒的粉色兔子拖鞋,躺到沙发上。 一盏复古吊灯亮着暖黄的光,从天花板方向莹莹洒下来。 若从吊灯的视角看下去,那便是一个身姿雏鸟般的少女,以一个侧卧的姿势,双臂和膝盖微蜷。 那是一个无限接近于婴儿在母体羊水中的姿势。 季童闭着眼躺了一会儿,又睁开眼,伸手在偏橘调的沙发面上摸了摸。 再次闭上眼,脸向下在那上面蹭了蹭。 有沈含烟身上的味道。 ******* 周六的时候,秦菲走到季童课桌前,老实说季童看到投射在桌上的影子,就知道来人是秦菲,但她实在懒得抬头。 她没什么心情。 她只是盯着课桌抽屉里的漫画,看上面的机甲少女浮在半空大喊:“毁灭吧,世界!” 直到秦菲敲了敲她的桌子。 季童不得不抬起头。 秦菲问:“明天是你姐来给你开家长会么?” 季童在心里说:关你什么事。 她已经又把头埋下去了,就在秦菲皱眉又要伸手敲季童桌子的时候,秦菲的闺蜜团走过来勾住秦菲的肩膀:“看你跟季童说话才想起来,你上R大那素质班怎么样了啊?” 季童猛一下抬起头。 自从上次招生会后,在H中高三学生眼里,R大就和沈含烟之间划上了等号。 每次有人说“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学霸”,就会有人立即反驳—— “不对,是那个长得特别特别漂亮的学霸”。 秦菲笑着说:“还行吧,有点意思。” 季童盯着秦菲。 秦菲看了她一眼:“哎呀,你不会不知道R大在办素质班吧?你姐没告诉你?” “怎么可能。”季童把头低下去:“我最近画画很忙而已,要专业考了。” 秦菲敲桌子:“你这性格真的很差,怎么跟人说话说一半就不理人了?老周瞎了眼才会觉得你听话。”她问季童:“明天你姐到底来不来?” 季童盯着漫画不抬头:“她忙。” 漫画上的机甲少女发出一个巨大球面的冲击波,瞬间草木成灰。 哦真的毁灭吧,地球。 ****** 周日开家长会的时候,学生们照例在教室外面等。 丁央到处找季童却没找着。 因为季童逃了。 随着专业考的时间越来越近,季童需要出去上专业课的时间也越来越密,季唯民派秘书来学校给她办了张假条,方便她随时出校门用。 季童这时就拿着那假条,给守校门的保安看了一眼,就这样名正言顺的逃了。 她没打车,反而向地铁站走去。 一来沈含烟总是坐地铁,二来如果打车,她也不知该把目的地设在哪。 她只能挤在地铁上,一手拉着吊环,背着双肩包摇摇晃晃。 一个男人也许看她一脸迷茫的,拎着公文包挤过来:“小姑娘怎么没上学?需要帮忙么?” 季童冷冷瞪了他一眼。 去死吧猥*琐男。 转了两趟地铁,直到邶城商业中心CBD那一站,季童跟着一大波拥挤的人流往外走。 人心里空荡荡的时候,好像就会越发喜欢热闹的地方一点。 只是来了这里,也只是背着包漫无目的的走。 她一身的高中校服,倒是引得人群中好几个人侧目。 她一张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眼也是同样漫无目的的掠过人群。 忽然她开始猛跑—— 她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人。 肩上的双肩包好碍事,跑起来摇摇晃晃的不老实,季童紧紧抓着双肩包的带子。 哦妈的,季童在心里骂,什么破商业中心,这条路怎么这么挤。 那个她熟悉的身影快要湮没在人群中了。 季童奋力挤过去,一个被她爸抱着的小孩举着糖葫芦,差点黏在她头发上。 季童没理,挤过人群后奋力往前跑,又折回来一截,好像漫不经心在这里逛街似的。 直到人群中那个熟悉的声音,对她看了两眼,又看了两眼,走过来一拍她的肩:“季童对吧?” “你怎么在这?” ****** 面对季童一脸迷茫、显得像只怯生生小兔子的神情,那人笑了:“我是沈含烟的同学,记得吗?莫春丽。” 季童一脸的恍然大悟:“姐姐好。” 莫春丽看着她笑:“你怎么穿着校服跑来逛街了?现在高三周日下午不也有课?” 季童:“哦,今天下午开家长会,我爸太忙没法去。” 她半垂眸子看着地砖,那儿有块冰糖葫芦掉下来的糖块,早已被熙来攘往的人群踩得粉碎。 她开口:“只有我一个人的家长没去,我在那儿待着吧就……”她没有说下去。 “这么惨啊。”莫春丽又在她肩上轻拍了一下:“姐姐请你喝杯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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