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丁央很想问问她,她兔子一样抖唇叽里咕噜的,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把那些阴暗小心思都说出来了啊喂…… 等沈含烟下台以后,季童就不再盯着舞台看了。 随着沈含烟在观众席第一排落座,季童的眼神也落在了那里。 丁央跟着看过去,其实学校礼堂的座椅靠背很高,人坐下后根本看不到什么,只能看到马尾最高处的那一节,和头顶黑黑的一小片。 季童就盯着那黑黑的一小片,看得目不转睛的。 这时前排的沈含烟,莫名觉得自己的头顶有点烫,她抬头看了看礼堂顶部的出风口,现在的确还没到开暖气的时候。 季童隔着好几排人,在后面轻轻笑。 终于,各大高校的代表都发完言了,教导主任刚一宣布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去问,学生们就轰一声一拥而上。 把教导主任都给整懵了:她主持这种招生会好多年了,以前怎么没见过这样的阵仗?难道这一届学生特别爱学习?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大部分学生都是奔着R大的沈含烟去的,其中还包括好几个年级吊车尾,给他们多加三百分也考不上R大那种。 教导主任:…… 丁央站起来以后,看见季童站在座位上,有点犹豫。 丁央:“不走?” 季童看着第一排被人群簇拥的沈含烟方向:“等会儿。” 丁央:“你是有什么关于高考的问题想问么?”她看了眼,秦菲也挤在簇拥沈含烟的那堆人中:“有什么问题,回家再问你姐不就好了?” 季童:“嗯。” 回答是这么回答,她却站着没动。 其实她没什么关于高考的问题,就像丁央说的,就算有,她也可以回家再问沈含烟。 现在她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 那就是沈含烟远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光芒耀眼。 曾经她和沈含烟困守在季家那栋三层的老宅里,她以为横亘在她和沈含烟之间的,是岁月、是人生的阅历、是未成年和成年之间那条隐形的线。 现在她才发现出了老宅,沈含烟自有她的海阔天空。 而自己只是一个躲在暗处的影子。 这时季童心里,很莫名的泛起了一股酸意,像是吃多了奶糖以后,后味泛起的那股酸,藏在牙缝里、舌根下,挥不去也躲不掉。 季童一个人向着沈含烟那边走去。 丁央在她身后叫:“喂……” 季童没有回头。 可直到走到那附近,季童才发现,沈含烟身边的人是真的多。 里三层外三层的,季童来得晚站在最外层,好像没什么挤进去的可能。 季童张张嘴,想叫沈含烟。她忍不住想,沈含烟在这么吵这么闹的环境中,会听到她那蚊子一样小小的声音吗。 她张了张嘴,又张了张,站在沈含烟的背影,漆黑的长发,莹白的脖子,脖子上有一颗小小的痣,因为季童知道那里有颗痣,所以隔得这么远也能看见。 其他人知道沈含烟那里有颗痣吗? 季童忽然闭上嘴,转身就跑。 她不想叫沈含烟了。 如果沈含烟不是她一个人的,她就不要了。 ****** 季童一个人冲回了教室,因为她在礼堂耽误了一阵子,回教室的时候已经没人了。 只有丁央还坐在教室里:“怎么这么快?你问完了?” 季童闷闷的收着书包:“你先走吧。” 丁央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能看出来季童现在心情挺不好的,犹豫了下站起来:“嗯,那你也别太晚。” 今天因为有这个招生会,所以不上晚自习,让学生们早点回家跟家长商量考学的事。 季童蔫蔫的:“再见。” 丁央走了。 教室里一瞬恢复了静谧,夕阳从窗户洒进来,拖着窗棱在课桌上画出一格一格,如果有松鼠那般大小的精灵,倒很适合用来跳房子。 可是。 季童呆呆坐着,望着空无一人的教室。 黑板上露出粉笔没擦干净的尴尬痕迹,讲台上有一块难看的掉皮,课桌上翘起的钉子不知会勾住谁的衣角。 校园在季童眼里,一瞬失去了魔法。 唯一的变化大概只有一个,那就是沈含烟变成了众星捧月的沈含烟,而不再是跟她一个人躲在教学楼顶层的沈含烟。 季童把收好的书包放在课桌上,旁边还有小半袋干脆面。 气闷闷的打开,抓一小撮丢进嘴里。 果然,不管怎么用力的扭紧袋口,到现在,干脆面已经名不副实的不脆了,变成了齿缝间无比尴尬的存在。 好像在嚼浸了水的木屑。 季童气馁的把干脆面放回课桌上,望着无人的教室叹了口气。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的闹别扭,如果沈含烟看到她现在这副样子,一定连她为什么不高兴都不明白吧。 其实连她自己也有点不明白。 沈含烟从头到尾,也并非她一个人的沈含烟。 夕阳的影子晃了晃,照到她放在课桌的干脆面上,季童伸手推了推袋子,上面的两个卡通人无知觉的对她笑。 这干脆面是沈含烟给她买的,她是不是就多想了什么。 从小到大那种她从未得到过的“偏爱”,难道是一包干脆面所能证明和承载的么。 唉沈含烟。 ****** 季童垂头丧气的起身,把那小半袋已不怎么能吃的干脆面扔进了教室后的垃圾桶。 正当她准备背起书包走人的时候,教室里进来了一个人。 秦菲看到她一愣:“你还没走?” 季童看着秦菲。 秦菲笑着说:“季童我觉得你姐很好啊,回答我问题可有耐心了,说得特仔细。” 季童首先想:沈含烟果然是个大人,在知道秦菲没有继续欺负季童后,就没有抓着秦菲的小辫子不放了。 其次她又想:沈含烟是个有耐心的人么?为什么秦菲说的这么言之凿凿。 季童心里忽然恐慌起来。 她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奇怪的画面——沈含烟是座又高又大的冰山,而她是一只太小太小的蚂蚁,绕着冰山脚爬了很久,以为自己看清了冰山的全貌,却不知道自己所看到的,始终只有冰山的一面。 沈含烟还有面对后辈的一面,面对同学的一面,面对老师的一面,面对她妈的一面。 那么多那么多面,都是季童没有见过的。 天哪沈含烟。 季童倒吸了一口凉气,对着秦菲开口:“你……” 也许是一贯没什么表情的季童,这会儿难得露出的一丝破绽被秦菲抓住,秦菲咄咄逼人笑着问:“我什么?” 季童忽然像刚才吃干脆面时一样又泄了气。 本来她想问秦菲:“你知不知道沈含烟的脖子上有颗痣?” 可这个问题问出来,一来太容易被秦菲当成一个变态,二来,又能证明什么。 秦菲在她面前笑着说:“季童,我觉得你这种不讨人喜欢的性格真得改改了,我本来以为你姐多喜欢你,结果我看呐,要是我们跟她多接触几次,说不定很快就跟她比你还熟了。” 季童默默不说话。 她想反驳,可像一个丢盔弃甲的士兵,半包不脆的干脆面已被她丢进教室后的垃圾桶,找不到称手的武器,拿什么来证明沈含烟对她的“偏爱”。 也许那东西,她从没有过。 不知一贯柔和的夕阳为何突然这么刺眼,季童抬手揉了揉眼睛。 这时有人轻轻敲了敲教室的门。 季童和秦菲一起看过去。 沈含烟站在那里,一张脸被夕阳染成了暖金色,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双眼在看着季童:“怎么还不回家呢?” 不知是不是“家”这个字的威力太大,季童想起沈含烟来季家后、每晚她回家时终于有了等待她的那一盏灯,无论沈含烟在学习在洗澡在背单词,那一盏灯总是为季童而亮。 季童眼睛里,刚才那好不容易揉下去的酸胀感觉又冒出来了。 她开始往沈含烟的身边走,秦菲站在原地看着她。 季童边走边问:“你怎么也没回家呢?” 沈含烟像是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我一直在校门口等你,你一直没出来,我才来教室找你。” 季童明知故问:“等我干嘛?” 沈含烟吸了一口气。 哦看吧,季童在心里说,沈含烟没耐心的尾巴露出来了。 但沈含烟居然意外配合的说:“等你一起回家。” 季童身后有轻微的响动,好像是秦菲不小心踢到了桌子。 季童忽然又眼酸起来,她很难解释她那一刻面对沈含烟的情绪是什么:委屈,撒娇,或是小孩等了很久终于等来一个宠爱自己的人的那种哭闹。 她觉得嗓子里也堵堵的,这让她对沈含烟说话时几乎有些哽咽,她不想被沈含烟听出来,更不想被秦菲听出来,努力控制,但说话仍有些断断续续: “你刚给我买的……干脆面……不、不脆了……” 沈含烟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她。 季童忽然想:沈含烟会不会觉得她是个神经病? 没头没尾的,莫名其妙的,说着这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季童心虚的低头,却看到一只冷白的手伸到她面前。 妈呀!季童差点尖叫出了声。 要不是秦菲在后面看着,她就要伸手捂住嘴了。 现在她只能拼命的、拼命的咬住自己的舌头。 因为沈含烟手里,正拿着一包巧克力味干脆面。 那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那只是季童之前孩子气的在心里预设、用来佐证沈含烟对她“偏爱”的证据。 沈含烟淡淡的问:“是这个么?我又去给你买了一包。” 季童拼命点头,下一秒,一直盘桓在心里的话脱口而出:“我是你最喜欢的小孩么?” 在包含秦菲、包含年级第一名、包含所有众星捧月围绕着你的小孩中,我是你最喜欢的一个么? 沈含烟愣了愣。 小兔子在夕阳下眼巴巴的看着她,圆乎乎的眼睛里莫名沁着水光。 还有小兔子那个同学秦菲,一直没走,不知为何格外关注的看着这一切。 沈含烟的眼神,让季童紧张极了。 那种名为“偏爱”的东西,她妈没给过她,季唯民没给过她。 现在她也没任何把握,沈含烟会给她这种她人生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尤其在秦菲面前。 沈含烟要开口了。 沈含烟要否认了。 季童紧张的几乎想要闭眼,然后在一阵几乎承受不住的剧烈心跳中,她真的怂怂的把眼睛闭上了。 然后她一抖——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落在她的头顶,安抚似的拍了两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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