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有风,吹动着铁丝网微微哗啦哗啦的摇,季童开口:“你很热?” 沈含烟:“穿的有点多。” 其实也不是,长袖T恤加毛衫加风衣,在这样的天气里算是正好。 不过是从地铁站一路跑过来,匆匆忙忙还不小心踩了一位大爷的脚,又赶紧跑回去道歉,接下来只能跑得更快。 沈含烟在心里反思,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过分别扭的人,上次开家长会也是,这次来参加讲座也是,每次都拖到最后一刻才认清自己的心意—— 她不想让季童失望。 要是能更早更清晰的认清这一点,她就不用每次从地铁站一路狂奔而来了。 季童说:“你等等,我出来找你。” 她转身就想往操场外面跑,沈含烟叫住她:“等等。” 季童转回来,沈含烟说:“不要逃课。” 季童:“体育课而已。” 沈含烟:“那也不要逃。” 季童不情不愿的:“哦。”她问沈含烟:“那你这么早来学校了,要干嘛呢?” 她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为什么她信口胡诌了“三点”这样一个时间。 明明沈含烟是最讨厌浪费时间的一个人。 沈含烟抬眼往边上看了看,背着单肩包,向操场边树荫下的一组石桌椅走去。 她坐下,从包里拿出一本书在石桌上摊开,不出一秒就投入的看了进去,一支笔被她夹在指间不停转着,随时准备做笔记。 沈含烟手指修长,转笔总是转得很流利,不像季童,每次学她转笔总是磕磕巴巴的。 阳光透过叶片的过滤掉在沈含烟肩膀上,风衣被映上了一点一点的浅金,让沈含烟的背影随着树影摇晃,季童总觉得有点看不真切,她往铁丝网边又踏近了两步。 也是她盯着看的目光太灼热,沈含烟看了一会儿书,又回头朝她这边看来,季童吓了一跳,可眼神也来不及躲开了。 被抓现行这件事让季童微微红了脸,可就像沈含烟说的,也许是今天有点热、穿得有点多。 这时沈含烟的眼里是这样的——小兔子可怜兮兮,扒在操场铁丝网上眼巴巴的看着她。 别人都有别人的热闹,只有小兔子一个孤零零的。 沈含烟心想:所以兔子是一种很依赖人的动物。 某种意义上,沈含烟也还太过年轻,这时的她也还没意识到,纵容了小兔子这种依赖的人,正是她自己。 季童看着沈含烟坐在阳光摇曳的树影下,轻轻冲她挥了挥手,意思是让她自己去玩。 季童笑着点点头转身。 再一次背靠在铁丝网上,望住操场的方向,有人在踢足球,有人在打羽毛球,更远一点的塑胶场上,还有好几组人在打篮球。 丁央这时在打双人羽毛球,交换了场地换到面对季童的方向,看到季童视线扫过来的一瞬,丁央一下子身体发僵。 一个很好接的球掉在地上。 搭档急得大喊:“丁央你怎么了!你刚才不是很勇的吗!还差一分我们就追平了!” 丁央赶紧弯腰捡球:“对不起对不起,下一个我一定好好打。” 季童并没有留意到这个离她不远的细节,她眼神只是无意识的滑过操场,最后落在了操场边草丛里,一朵不知名的小白花上停着一只蜻蜓。 季童心想:秋天还有蜻蜓? 处处的风景变得新奇起来。 她觉得鼻端一直有沈含烟身上的洗衣粉味飘来,这大概是她的错觉,毕竟沈含烟坐的那么远。可甜丝丝的奶味在她嘴里化开,这一定不是她的错觉,这是刚才沈含烟塞进她手里的糖,还带着沈含烟掌心的温度。 季童心想:沈含烟是在哪里买到这个糖的呀? 倏尔之间,停在小白花上面的蜻蜓飞走了,小白花颤了两颤,又变成跟先前不一样的风景。 季童含着那颗奶糖,先是压在舌尖,又翻出来抵住上颚,小小一颗糖,就这样在她嘴里无限翻滚。 那甜丝丝的滋味,飘到她眼里所看的每一处风景上。她眼里没看沈含烟,可处处都是沈含烟。 ****** 体育课终于要下课了,季童第一次觉得课前集合是一件这么麻烦的事。 队伍一散,她就兔子一样往操场外面跑。 秦菲和丁央怀着各自不同的心思,望着她的背影。 树下的沈含烟抬头,眼前少女一张粉白的脸,因一阵奔跑泛起红晕。 那种血色是独属于少女的红,像桃尖上最可爱的那一块,像苹果靠阳的那边侧脸, 小兔子在她面前喘着气:“我、我下课啦。” “嗯,所以呢?”沈含烟转着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石桌上。 “我渴了。”季童小声说:“你可以陪我去小卖部买水吗?” 沈含烟和季童一起走进小卖部的时候,明显听到周围有窃窃私语的声音: “哟,公主怎么亲临小卖部了?这儿有公主能吃的东西?” “嘘,秦菲都不叫人公主了你怎么还叫?” “哎呀她又不合群,听不到……” 季童本来跟沈含烟并肩走着的,此时低着头,脚步也拖慢了她半步。 沈含烟瞥她一眼:“想喝什么?” “嗯?”季童抬头。 沈含烟:“想喝什么?我去给你买。”她望着小卖部窗口排队的学生:“是必须用你们学校的饭卡还是……” 她看到有学生拿手机扫码了,就不用再问季童这个问题。 季童小声说:“牛奶。”眼神飞快往旁边瞟了一圈,头又低下去。 “好,在这等我。”沈含烟独自一人朝小卖部窗口走去。 季童站在原地,远离人群的距离让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离她远了一点。 无论她多少次告诉自己不要在意。 可是,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跟秦菲的直接攻击还不一样。 像某种有毒的鱼饵,融化在水里,季童像只被困在水缸四面碰壁的鱼,每呼吸一口空气都带着淡淡的毒。 逃不开,躲不掉。 不至死,可淡淡蓄积在体内,等待着有朝一日火山般爆发。 这就是她从来不来小卖部的原因。 她别别扭扭站着,直到沈含烟重新站在了她的面前,影子像一个结界,牢牢的笼罩住了她,身上熟悉的洗衣粉味让人安心。 沈含烟把一盒牛奶递到她面前:“没有你在家喝的那个牌子,这个可以吗?” 季童接过小声的:“可以。” 接着沈含烟背在背后的另一只手伸了出来:“是这个吗?” 季童惊讶的抬头看着沈含烟的脸。 沈含烟淡淡的说:“你刚才想要的,是这个吧?” 季童小声嘀咕:“你是算卦的吗。” 沈含烟笑了:“什么?” 沈含烟当然不是算卦的,沈含烟是一个学化学专业的唯物主义者,可此时沈含烟冷白的手掌里,捏着她一直觊觎却又从来没吃到过的那种干脆面,对着她晃了晃:“要不要? 怎么不要呢。 季童飞快的伸手接了过去。 这种干脆面就很神奇,只有学校小卖部才有卖,季童逛遍各种超市都没看到过,网上倒是有,但吃过网络版的同学一口咬定那都是假的。 于是这种神奇的干脆面成了H中的人气零食,只有像季童从来不好意思来小卖部的人,才一次都没吃到过。 刚刚过完十八岁生日的她,某种意义来说还是个孩子。 还是馋的。 而且这种干脆面分为香葱烤肉蟹黄等若干个口味,每个口味各自拥有死忠拥趸,像粽子的甜咸党一样为谁是“头牌”争得不可开交,还曾在校运动会上大打出手。 但季童每次偷偷看,好像基本没人买过她最想吃的巧克力味。 季童每次都在心里嘀咕:她的口味真有那么奇葩? 然而此时,她捏着沈含烟刚递过来的那包干脆面藏在背后,正正好好就是巧克力味。 季童用很小的声音说:“谢谢。” 沈含烟看了她一眼:“走吧,去上自习了。” 走出小卖部,沈含烟带着季童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季童在心里说:哦妈的,看来沈含烟对今天学校的安排很清楚。 今天的招生讲座,很多高校都是派优秀学生代表来的,有些人下午还有课,为了配合他们的时间,讲座定在下午五点才开始,本校学生四点半集合开始去礼堂。 这种情况下学生也很难静下心来听课了,学校就在下午两节课后安排了一节自习,班主任坐镇,要是学生有什么关于考学方面的困扰正好去问。 走到教学楼前,季童磨磨蹭蹭:“你不是说想看看我的学校么?” 沈含烟瞥她一眼:“你不上自习?” “没什么可上的呀。”季童说:“他们都要去问老周考大学的事,我又不用问。” 沈含烟:“出国?” 小兔子摇摇头,清晰的说:“我要考B服。” 这是沈含烟第一次知道,原来美术生小兔子不是对纯艺术画感兴趣,而是喜欢服装设计,而这将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变得与沈含烟有关。 沈含烟犹豫了一下。 小兔子劝道:“走吧,带我转换一下心情,不然一直闷在教室里才是浪费时间,晚上回家学习时脑子都不转了。” 沈含烟好笑:除了想让季唯民去开家长会那次,你什么时候回家学习过? 脚步却不由自主跟着季童走去。 整栋教学楼都被高三占据,每个班都在自习,安静得不像话。季童带着沈含烟,放轻脚步慢慢走,一边走一边说:“这边都是教室,办公室都在走廊那一头,那边还有自动贩卖机,不过没有我喜欢喝的奶……” 沈含烟跟着她慢慢走,远远能望见教室里埋头的学生。 这让她想起她的高中时代,她的高中是在镇上读的,环境比这里差远了,但坐在教室里的学生都有张相似的脸,麻木中透着对未来人生的隐隐期待。 沈含烟那时心高气傲,一心想考出大山,彻底改写自己的人生。 而那时的她,何至于想到自己的人生会像现在这样展开呢? 好像一个玩笑。 正当沈含烟走神的时候,季童已经带着她上楼梯来到顶层了,一边走一边笑着说:“上次开家长会我和秦菲打架,后来就被罚扫这片清洁区。” 她又告诉沈含烟:“还有每天上晚自习前的时间,我都一个人在这里。” 沈含烟刚想问“为什么”,又发现这个问题很多余。 只要听刚才小卖部里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就知道了。 走廊栏杆伸出一截形成一排长椅,季童带沈含烟在那坐下,纤细的小腿笼在垮垮的校服裤子里轻轻晃动:“坐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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