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拉开边几抽屉。 那儿果然还藏着一包婴儿专用纸巾。 沈含烟是算准了她会忍不住偷偷跑到这里来哭么?在沈含烟所谓的“出国”离开后。 沈含烟那么聪明的人,算准了一切,却唯独没有算到,季童也是同样的爱她。 季童默默擦干了眼泪,擤干净了鼻涕,带着日记本锁上了门,然后去把钥匙还给中介。 中介笑着说:“沈小姐这么漂亮又这么有才,年纪轻轻又有钱,现在卖房子又赚了一笔,真是一个幸运的人。” 季童心里猛然一酸。 “沈含烟真是一个幸运的人”——在多久以前她也无数次这么想过。 甚至沈含烟自己也说——“我终归是一个幸运的人”。 可沈含烟幸运吗?沈含烟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用她年轻的生命换来的啊。 季童看着盛夏的阳光,在房产公司外的摩托车后视镜上打出一抹光晕,心想: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沈含烟不要是一个那么“幸运”的人。 她希望沈含烟笨一点,丑一点,穷一点,依赖她多一点。甚至如果世上真有能量守恒这回事,沈含烟需要发生点什么才能破了这重病的厄运,那沈含烟脸上有一块很丑的疤也没关系,沈含烟一只脚是跛的也没关系。 无论在世人眼中如何,沈含烟在她眼中始终纤尘不染,美若天仙。 季童对房产中介笑一笑就走了。 她赶回机场,买了瓶冰水不停敷着眼睛,虽然房产中介看不出她大哭过一场,但沈含烟那么聪明,沈含烟一定能看出来。 她不能让沈含烟看出来,从她找到沈含烟到现在,她一次也没在沈含烟面前哭过。 虽然每个人都以为她是只白兔,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只怎样的野兽,她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强悍得多,她不会哭也不会软弱,如果死神要跟她争夺沈含烟,她就去跟死神争。 坐上飞机后她望着茫茫云海。 “小姐不好意思。” 季童扭头,是一个年轻女人,手里拿着一包糖:“我带女儿坐飞机,她太小了待会儿可能会吵到你,先送你一包糖吧,实在不好意思。” 这时有一只胖胖的小手,从后座伸过来一扯季童的头发,年轻女人慌忙阻止:“宝宝不可以。” 季童回头,看到一个奶乎乎的小女孩,坐在她爸腿上冲季童笑。 季童冲年轻女人笑笑:“没事,小孩嘛。” 她伸手从女人手里拿过糖,女人看到她手背:“怎么磨成这样?我有创可贴。” 季童这才发现,她之前从夹层里拿沈含烟的日记拿得太急,手背都磨破了皮。 她摇摇头:“谢谢不用了,听说让伤口接触空气反而好得快。” 女人点点头,又去给周围的其他旅客发糖。 季童再次扭过头望着舷窗外的云海。 其实不是为了好得快。 她是在想,沈含烟现在有多难受呢? 那么,让她多受点皮肉之苦吧。手磨破皮也好,崴到脚也好,神经性偏头疼也好,只要不影响照顾沈含烟,让她怎么痛都好。 她到底怎么样才可以分担,让她的沈含烟少痛一点。 ****** 飞机上的那包糖季童没吃,和沈含烟的日记本一起放在包里,坐上了回医院的出租车。 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火锅店串串店肥肠粉店,她的心里很平静。 她并不怕沈含烟再次甩开她跑了。 倒不是她觉得现在沈含烟的身体已经做不到了,而是她很清楚自己的决心——无论沈含烟跑到世界的哪个角落,她走遍每一块砖、翻遍每一粒灰,也会把沈含烟找出来。 季童走进病房,躺在病床上的沈含烟,看起来比她第一次来医院的那天更虚弱。 沈含烟的确在急剧恶化着,看她进来,无比艰难的问:“日记找到了吗?” 季童:“找到了。” 那是沈含烟的心血,字字泣血。 即便沈含烟这么果决理性的人,也终归不忍那些日记在衣柜角落蒙尘。 季童倒感谢生死之际,人类渴慕温情的本能让沈含烟理智的堡垒有了一丝破防,以至于她终于看到了这些日记。 她趴到病床边,轻轻捏起沈含烟的手放在她脸上,那是她最喜欢的一个姿势:“沈含烟,现在我知道你有多爱我了,可我不会告诉你我有多爱你。”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就赶快好起来。” 沈含烟格外费力的、也格外温柔的,拍了拍她的脸。 季童吸吸鼻子。 她才不会哭呢。 趴了一会儿她爬起来,从包里翻出那包糖,把飞机上被发糖的事讲了一遍。 季童给沈含烟看那糖的外文包装:“居然是塞浦路斯产的,我还从来没吃过呢,沈教授,你也没吃过吧?” 沈含烟眨了两下眼睛。 季童撕开包装扔进自己嘴里,含了一会儿化开后,她双手撑在床沿,俯身对着沈含烟轻轻一吻,糖甜蜜的汁液渡到沈含烟的嘴里,又小心控制着量,小心不要让沈含烟呛到。 她坐回椅子上的时候想:沈含烟,以后都是这样的。 所有没见过没吃过没玩过的东西,你活着,我就和你一起体验,你死了,我就一个人帮你体验。 从此,你寄生于我的生命里。我和你死生相依,再无分离。 ****** 手术的日期很快定了,就在五天后。 这天,季童正往沈含烟病房的花瓶里插一朵向日葵,沈含烟叫了她一声:“童。” 季童:“嗯?” 她转身走回病床边,伸手替沈含烟理理额边的头发,很柔和的看着沈含烟。 在决定无论什么都和沈含烟一起面对一起经历以后,她的心情意外的平静。 沈含烟现在说话已经很费力了,所以都用最简练的字句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季童倒很喜欢沈含烟对她的称呼变成了“童”,那么亲昵。 沈含烟说:“世界尽头。” 天哪沈含烟这是在说她还没去过世界尽头。 季童笑着说:“你不会是想让我带你去南极吧?” 沈含烟:“漠河。” 沈含烟真是一个头脑清醒而现实主义的人,她知道去南极是不可能的,所以退而求其次选了祖国最尽头的地方。 季童又笑了:“沈教授,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 但她是要跟死神抢沈含烟的人。 怎么会有她办不到的事呢。 她喜欢沈含烟在她面前流露出骄纵的一面,现在,轮到沈含烟来当她的小女孩了。 她依靠了沈含烟那么多年,现在,轮到她把腰背挺得直直的,让沈含烟来依靠她。 首先第一步是把沈含烟偷出医院,在五天后就要手术的情况下,要是让季童去跟沈含烟的主治医生说,她要带沈含烟去漠河,不被骂得狗血淋头才怪。 季童鬼鬼祟祟的推着轮椅,而沈含烟一直在虚弱的微笑。 大概对沈含烟来说,她的人生从没有这样放纵的时刻。 出了医院季童一路开车狂飙,生怕让巡房护士发现沈含烟不在病房。 车停在机场,季童在机组人员的帮助下,总算让沈含烟顺利上了飞机。 飞机上冷气足,季童把提前准备好的毯子拿出来给沈含烟盖好,直到起飞前最后一刻、生米煮成熟饭了,才在关机前给沈含烟的主治医生发了条信息说:她带沈含烟出去一趟,很快赶回医院。 飞机起飞,季童再一次望着舷窗外的云海,只不过这一次多了身边的沈含烟,头靠着她的肩。 这时的沈含烟已经变得很轻很轻了,轻得就像舷窗外的一朵云,轻飘飘的随时都会飘走。 这让季童有点鼻酸,她多希望沈含烟重一点再重一点,重到成为她一辈子的负担。 等沈含烟病好以后,她一定要想很多很多的办法,把沈含烟喂胖。 将近五个小时后,飞机顺利落地,季童又在机组人员的帮助下,护送沈含烟下了飞机。在等飞漠河的航班时,她一直蹲在地上帮沈含烟按摩放松着腿部肌肉,又站起来,以同样轻柔的手法按摩着沈含烟的肩颈。 沈含烟:“童。” 季童马上说:“我不累。你呢,你累不累?” 她把手递到沈含烟手里,沈含烟手指在她手上轻轻点了两点,意思是自己也不累。 又一个多小时的飞行后,飞机降落漠河机场。 季童直接租了辆车,载着沈含烟开往提前订好的酒店。 盛夏的漠河看不到雪,但在这被称为“神州北极”的地方,有邶城根本看不到的最亮的星空。 吃完晚饭季童开车带沈含烟去了一片白桦林,她花钱请酒店的人帮忙,把轮椅从车上卸下来、又把沈含烟搬到轮椅上,然后季童让她们在车上等,自己一个人推着沈含烟往林间走去。 漠河即便盛夏的夜里也有些凉,而沈含烟现在的身体已经极其怕冷了。 季童在轮椅边蹲下,把沈含烟盖的毯子塞得一点缝隙都没有,又把沈含烟穿的厚棉服理了理,最后伸手正了正沈含烟头戴的毛绒帽。 那帽子是出发前她特意给沈含烟选的,淡淡的紫色,很适合沈含烟清冷的气质,就像她十八岁那年给沈含烟选的手机颜色。 不过不同的是,这一次,沈含烟总不会再拒绝她了。 季童:“沈教授,你真好看。” 沈含烟:“没化。” 没化妆。 季童:“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也没化妆,我那时就觉得你很好看了。” 沈含烟很努力的笑了一下。 季童把相机掏出来,对着夜色中的沈含烟拍了好多张。 也许在其他人看来,曾经的清冷女神沈含烟现在双颊凹陷,失去了鲜活的生命力和美丽,但在季童眼里,沈含烟美得如同白桦林间的精灵。 她那句“你真好看”,是发自灵魂最深处的。 她拿着相机拍了好多,拍沈含烟、拍白桦林、拍星空,拍所有她眼中最美的一切,当然其中拍得最多的,还是沈含烟。 季童:“沈教授,你说我们今晚能不能看到极光?” 其实这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愿望,因为在漠河能看到极光的时间非常有限,而且大多集中在六月夏至的前后数十天里,她们已经错过了。 但季童也查过更早一些的记载,历史上的漠河,也的确有其他月份观测到极光的情况。 沈含烟说:“等。” 季童笑笑:“好,我们等等看。” 她把相机收起来,绕到沈含烟的轮椅后,双手轻轻搭在沈含烟的肩上。 抬头仰望着星空,以近乎固执的姿态,等待着一个神迹。 如果今夜她们真能看到极光的话,那沈含烟的病是不是就能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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