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在电话里固执的跟季唯民说:“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当面说,很重要。” 然后她就把电话挂了,打了辆车,到季唯民公司楼下的咖啡馆。 她点了杯加了很多奶和枫糖的拿铁,甜到已经喝不出什么咖啡的风味,抿一口,唇边沾着一圈白胡子向窗外望去。 窗外一整栋写字楼都是季唯民的,暗蓝色的玻璃在夜色和灯光下,像未来巨兽的鳞片,壮观而漂亮。 白家以前公司的写字楼没这么气派,是季唯民把公司带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白家感谢季唯民更多?还是恨季唯民更多? 季童说不清,但她知道她妈,那个脸色苍白如纸、如果不是被一床厚被子压着、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走的病弱女人,一定是恨季唯民更多。 她拿起手机给季唯民发了条信息:“我在你公司楼下的咖啡馆。” 等了十分钟,季唯民没回。 季童又给季唯民打电话,第一个没人接,她又固执的打第二个。 不知为什么她想起团年“家宴”那天的沈含烟,也是这样在酒店外面,固执的等着季唯民。 她是在和沈含烟争季唯民?好可笑。 她想要的早已不是季唯民。 从十八岁的那个晚上,沈含烟跟季唯民一起离开、把她一个人留在酒店房间开始,她想要的,就只有沈含烟。 打到第三个的时候,季唯民终于接了,声音听起来很无奈:“季童,公司最近很忙,我在开会。” 季童:“那你开完再来,我等你。” 挂了电话,她托腮对着窗外的夜色发呆,窗外映过一张张陌生的脸,在夜色中脚步匆匆,好像每个人都有可回去的地方。 其中有一张脸怎么那么像季唯民。 然后季童发现,那居然真的是季唯民,隔着窗户有点无奈的看着她。 那一刻季童突然觉得很震撼——她和季唯民,已经陌生到这种地步了吗?在很多人中突然看到季唯民的一张脸,她还要辨认一会儿才能看出那是季唯民。 “爸爸。” 好像很久没对季唯民喊出过这两个字了。 要么是“季唯民”,要么是一个尴尬的“喂”,要么是有事直接说事。 季唯民的那张脸,原来已经开始呈现那样的老态了,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嘴角向下撇。好像在看守所那段日子,真的在他身上划出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线。 左边是意气风发的商人,右边是走向暮年的老者。季唯民出来后,就开始头也不回的走向右边了。 季唯民在季童面前坐下,还是那样一脸无奈的看着她。 季童开口:“公司忙成这样?” 季唯民揉揉太阳穴:“开了一天的会,到现在一顿饭没吃。” 季童把桌上的薯片往季唯民面前推了推,那袋口刚被她攥了一路,变得皱巴巴的,像一百二十岁老太太嘴边的一圈皱纹。 季唯民看着她。 季童小声说:“我在英国考试压力大的时候,不想吃饭,就喜欢吃零食。” 这本来只是她卸下季唯民防备的心计,但季唯民很真实的笑了一下,手动了动,她甚至觉得季唯民要伸手,来理理她乱掉的刘海了。 季童记得很清楚,在她很小的时候,季唯民是对她做过这个动作的,那时季唯民的手很暖。 但季唯民没有,季唯民只是把薯片袋子打开,从里面拿了一片薯片吃了,一边笑一边皱眉。 “你从小就喜欢吃这么甜。”他说。 那一刻季童心里的感觉很复杂。 季唯民不记得他爱喝奶,可至少,季唯民记得她爱吃甜。 如果季唯民不这么荒唐离谱,她和季唯民是不是不会走到这地步? 季童忽然觉得自己也挺可怜的,这份可怜和沈含烟在奚玉面前的可怜,也没什么区别。 季童:“我跟你说件事。” 季唯民还在笑着皱眉着嚼第二片薯片:“说吧。” 季童舔舔嘴唇:“你知道汪晨的孩子……” 季唯民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眉头越皱越深。 他那句“别说了”和季童那句“不是你的”,几乎是同一时间出口的。 因为咖啡馆远处还坐着其他人,所以两人的声音都压得很低,交织在一起几乎难以辨别,然后两人都突然闭嘴,任凭空气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季童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关于汪晨孩子是谁的这件事,其实季唯民早就知道了, 季唯民是谁?季唯民是邶城最成功的商人之一,为什么季童会把他想的这么蠢? 她回想起沈含烟的神情,就明白蠢的不是季唯民而是她。 沈含烟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她是一只根本没发现前方是陷阱、还自顾自往陷阱里跳的蠢白兔。 季唯民脸上那种杂糅了愤怒、不甘、却又谅解的神情,让季童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他的所思所想。 她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手都在抖。因为开始变凉,那股适口的甜变成刺激的酸。 原来季唯民早知道汪晨的孩子不是他的,这当然不是他一开始的计划,但季唯民很快发现,他竟然可以接受这件事。 因为季童,也不是他和白家小姐生的。 到头来,他也得替别人养孩子,命运不是不公平。 也许甚至,当季唯民发现汪晨孩子不是他的那一刻,他几乎要相信汪晨是命运对他的安排了。 他是不是那时动心要把资产转给汪晨的?为了赎那么一点罪、让自己死后不要下地狱? 要不是沈含烟突然冒出来,也许他已经这么做了。 沈含烟早早看穿了这一点,所以她不跟季唯民提这件事的原因,根本不是她没有证据。 只有季童那么傻。 心里强烈的羞耻感几乎让季童觉得愤怒起来,而同样愤怒的还有季唯民。 季唯民也许心理上认可了帮别人养孩子这事,但面子上他并不想任何人把这事说破。 他站起来冷冷对着季童说:“我还要开会,先走了。” 他再一次把季童一个人留在了咖啡馆,像季童从小到大他每一次所做的那样。 而季童终于明白,季唯民根本不可能爱她,她从小对季唯民虚掷的那些期望根本不可能实现。因为她的存在,就是季唯民一枚耻辱的徽章,在不断提醒他年轻时所犯下的、一个从不被饶恕的错误。 季童深深埋下头。 为什么我是这样被嫌弃的存在呢? 这不是我自己能选的啊。 ****** 沈含烟打开家门看到季童时,好像并不意外,季童甚至一眼瞥见,她那双粉色客用拖鞋都还放在玄关地上,沈含烟并没收起来。 季童换鞋的时候还很冷静,她没想到自己把沈含烟推进客厅就开始哭,一边哭一边开始扯掉沈含烟的衣服。 她觉得自己真是蠢得可以,又蠢又可怜。 她呜呜哭着把沈含烟的衣服甩开:“为什么你要看着我干这样的蠢事?我恨你!” 沈含烟:“我知道你恨我。” 她大概觉得季童哭得很吵,也把季童的衣服脱了,并且捏起季童的下巴开始吻她。 季童紧紧抱着沈含烟的细腰,和她紧紧贴在一起,感受着沈含烟细腻温暖皮肤带来的慰藉。 她刚才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这时好了不少,她把沈含烟抱得越发紧,像是生长在沈含烟身上的一株寄生植物。 她越吻越急,汹涌的眼泪,流进她和沈含烟纠缠在一起的唇齿之间,那么咸。 她的头发也被打湿了,乱七八糟黏在脸上,她整个人带着沈含烟往后倒,沈含烟没挣开她,两人跟打架一样倒在一堆大衣里。 季童喘着气说:“沈含烟,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要我?连你也嫌弃我吗?” “我只是,想有人爱我而已啊。”
第74章 沈含烟的手指已经快碰到季童了,一种跟眼泪一样黏糊糊的感觉,但最终她一把推开了季童,从一堆乱七八糟的大衣里站起,喘着气看着季童。 然后她开始穿衣服,坐到沙发上,等到喘匀了呼吸,看到季童还像一只没有羽毛遮盖的雏鸟一样,一身粉白的躺在大衣里,仰面对着天花板。 她问:“你不冷吗?” 季童吸吸鼻子,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开始穿衣服,然后垂头丧气坐到沈含烟旁边的沙发上,头发还被满脸泪痕乱七八糟黏在脸上。 沈含烟看了她一眼,把一包纸巾抛给她。 季童理了理头发,抽了张纸巾擦了眼泪,又抽了一张擤鼻涕,没想到发出好大一声,沈含烟家里那么安静,她顿时尴尬起来。 但沈含烟好像没听到似的说:“我不是嫌弃你。” 哦沈含烟是在解释刚才为什么不要她的事。 季童垂着头:“你只是不爱我。” 沈含烟顿了顿,没接她这句话。 她在奢望什么呢?沈含烟或许喜欢她,但沈含烟不爱她,她从来不是沈含烟人生的首选,这不是她一早就已经知道的吗? 沈含烟另起了个话题:“我们先来说说,你今晚犯了哪两个错误。” 季童听着沈含烟冷静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像高三时给她讲题那样。 崩溃的永远是她,理性的永远是沈含烟。 沈含烟:“第一,你跟季总相处的时间比我久得多,你应该比我更能看穿他的心理才对。” 季童的头越垂越低,她知道沈含烟说得对。 沈含烟:“第二,就算你蠢到想去找季总说这件事,你也不应该选今晚这个时机,如果你好好铺垫,至少能引发季总对你的愧疚,让局面变得对你有利一点。” 季童笑了一声。 “好好铺垫?”她抬头看着沈含烟:“你对季唯民就是这样做的吗?” 沈含烟没有否认。 季童:“你干嘛要算计到这地步?你就这么想要钱吗?” 沈含烟:“你现在太年轻了,从小的生活也太顺了,所以才会觉得钱不重要。” “我不是觉得钱不重要。”季童挑了下唇角:“沈教授,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小时候,我以为只要我乖一点,季唯民就会爱我比爱那些女人多。” “后来长大了,我以为只要我讨人喜欢一点,你就会爱我比爱你一直渴望的金钱多。” “你说,是不是很好笑?”季童唇角的弧度越来越深:“要是早知道你们最爱的只有自己,我他妈还装个屁啊。” “沈含烟,你最爱钱是吗?季唯民最想要家庭是吗?我都不会让你们得逞。” 沈含烟深深看了她一眼:“如果你想做到,最好不要再犯今晚这么愚蠢的错误。” 季童狠狠擦干眼泪,向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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