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若愚园所在的乌州并没有机场,沈含烟和季童要先坐飞机到海城,然后坐车去乌州。 飞机落地后,两人发现下一趟大巴还要等很久,季童提议先在机场里逛逛。 古人说“烟花三月下扬州”,说的就是江南初春的美景。现在沈含烟和季童还不得见,但从机场门口透进的通透阳光和斑驳绿意,也算窥得一斑。 就连机场里卖的小玩意,也开始染上了江南软绵绵的味道。 季童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买了一盒泥塑小人,又买了一把迷你的油纸伞。 沈含烟:“买这些做什么?” 这种旅游纪念品,一看就逃不过在角落蒙尘的命运。 季童说了句很经典的话:“来都来了。” 买完东西,两人又去等大巴,却被告知了一件很无语的事:她们要等的那辆大巴,临时抛锚坏在了路上。 季童看看时间:“打辆车吧。” 她们预留的时间本来就不多,明天就要飞回邶城。 还好打车还算顺利。 沈含烟一路望着窗外,江南的春是轻轻的,柔柔的,静静的,连带着整个人都软下来。她靠在后座,看着阳光经过玻璃的折射,在她睫毛上变出一圈七彩的光晕。 不知是前几天因即将出游而没睡好还是怎样,这时她竟然睡着了。 做了一个罕见的很美的梦,她坐在一片种了丛茉莉的茶园里,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梦里的她也在睡觉,倚在什么人身上,那人抱着她,软软的脸贴着她的额头。 是奚玉,还是季童? 梦里的阳光和今天同样晃眼,沈含烟有点紧张,她一点都不想被阳光晃醒,因为她人生中这样静谧美好的时刻实在太少,在梦里都显得珍贵。 她急出了一背的汗。 所幸,她眼前晃眼的阳光淡下去了,也不知是不是此时来了片恰到好处的云,让那阳光光线变得更加柔和。 沈含烟也不知跟那美梦缠绵了多久,直到睡够了,才缓缓睁眼。 她先是一惊——明明刚才是对着窗外的,这会儿脸怎么转到季童这边来了?好像她在梦里本能向季童靠近似的。 还好她没靠到季童身上。 但这样的距离,已足以让她闻到季童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是茉莉,不知是不是为了应和今日南下的情境。 沈含烟内心恍然——那刚才梦里抱着她的人,不是奚玉,果然是季童么? 她抬眸的一瞬间,愣了。 原来刚才让阳光变淡的,并非一片云。 季童不知何时将那把小小的油纸伞撑开了,粉白的手指捏着木柄,百无聊赖般的旋转,旋转。眼神呆呆的落在伞面上,淡淡的紫色,有柳枝和长亭的图案。 伞面在窗外阳光的映照下变得通透,季童盯着那片紫,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含烟重新闭上了眼。 她本能的觉得,季童并不想让她发现这一幕。 ****** 从海城机场开到乌州,又花去了两个小时,她们拖着行李箱站在酒店门口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过了。 简单收拾了一下直接出门,先去吃面。 乌州的面是细细白白的,很大一片肉铺在上面,甜甜的酱油味,季童一闻就喜欢。她用筷子夹起那片肉挡在自己脸前:“沈教授,你看这片肉是不是比我的脸还大?” 沈含烟像看白痴一样看了她一眼。 季童:…… 她放下肉开始埋头吃面。她就是觉得心情很好嘛,没了季唯民这个大木桩杵在这里,她觉得面上的肉很有意思,沈含烟吃面的声音很有意思,走出面馆,在她俩眼前翩跹的小白蝶很有意思,还有沈含烟晃荡在她身侧那只白嫩的手,那就更有意思了。 季童也不知是中午那碗面吃咸了还是怎么样,这会儿不停咽唾沫。 牵,还是……不牵呢? 她死死盯着那只白嫩的手,怎么那么白,反射着阳光,晃得她眼都花了。 就当她一咬牙准备牵上去的时候,那只手突然一抬,指着天边对她说:“看。” 天边一排风筝,在春风里徐徐飞着,有三角形,燕子形,还有一个个方块连成一条龙的形状。 季童闷闷看着天边不说话。 沈含烟看了她一眼。 季童:“我不喜欢风筝。” 沈含烟:“为什么?” 季童:“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一定要理由吗?” 因为你啊沈含烟。 因为你就像风筝盘桓在我的世界,遥遥可见,但无论我怎么踮脚伸手,却从来都够不到。 ****** 乌州很小,两人步行走到了若愚园。 相比于江州的洗心园,若愚园名气小得多,规模也小得多,藏在乌州这样一个水乡里,有种“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感觉。据传这是皇帝南下时,和妃子们闲散度日会来的地方。 所以相比于洗心园的庄重,若愚园在清秀之外,总觉得多了份旖旎的味道,藏在雕梁画栋的屋檐中,藏在山重水复的亭台中。 从一个设计师的角度,季童觉得不虚此行,她能清晰看出邶城那处园林的细节,是来自于若愚园的哪里,她端着相机拍了很多照。 另外,抛开研究的角度,单从欣赏的角度,若愚园很美。 花木扶疏,草林葱郁,一座座水榭亭台依湖而建,季童不学建筑,但只看着那些玲珑轻巧的设计,就能想象有一位旧时美人,斜倚亭边小坐,闲看碧波轻荡。 其实季童有件很不好意思的事。 她那个粉色的行李箱里,塞了件旗袍,是她大学某次主题设计的作品。浅浅的绿色,想来很适合乌州的春景。 而且在她的想象里,沈含烟是全天下最适合穿旗袍的人。 即便沈含烟上大学时总穿着起球的旧T恤和牛仔裤,但从那时就已能看出沈含烟身材有多好了。如果穿上旗袍,一定像江南的垂柳。 柳枝被春风吹拂出饱满,枝干又被湖水滋养出纤细,所有的曲线拼凑起来,袅袅着婀娜。 刚在酒店收拾的时候,季童几次三番,想把那件旗袍翻出来,让沈含烟在逛园子前换上。 但她实在不好意思,好像这样,沈含烟就会看穿了她一切小心思似的。 她沾了口红的奶黄馅面包,她紫色伞面的油纸伞,她一路紧紧蜷起的手指,所有她小心藏在那些事物里的秘密,要是这件旗袍她真的拿给了沈含烟,都会暴露无遗吧。 所以这会儿沈含烟穿着她自己的乳白色高领毛衣,走得有些热了,风衣脱了搭在手臂上。 季童端着相机叫沈含烟:“去亭子边坐会儿。” 沈含烟犹豫了一下。 季童心里一堵,随即自嘲的一笑——是啊她上次拿相机对着沈含烟,可是四年前拍下luo照设陷阱的那次,沈含烟怎会不耿耿于怀? 她几乎要放弃了。 没想到沈含烟过去坐在了亭子边。 风衣搭在栏杆上,整个人斜倚着美人靠,一双清雅的眸子垂着,望着春风吹皱的一池湖水。 季童看愣了。 本来她一直在为沈含烟没能穿旗袍这件事遗憾,但她现在一点不遗憾了,因为沈含烟只要坐在那里,不用任何装点就已足够动人。 春风扬起沈含烟肩头丝丝缕缕的长发,季童看得恍然,她几乎觉得沈含烟就要融化在这片通透的阳光中,化为一株垂柳,化为一池春水,化为这一片春景的一部分了。 原来美到了这种程度,是会引起人心碎和恐慌的。 季童心里空荡荡的没拿捏,唯一能倚靠的只有手中这台相机。她几乎觉得鼻子发酸,她那时唯一的愿望就是留住沈含烟,让沈含烟不要化为一片春景,让沈含烟留在她身边。 “咔嚓”一声。 那一瞬沈含烟竟在对她微笑。 季童放下相机时吸吸鼻子。 要是可以不要相机之外的世界,就好了。 两人又走到一处名为“联璧”的双峰,沈含烟的脚步顿了顿。 季童:“怎么了?” 沈含烟:“你介意拍游客照么?” 季童“哈”了一声:“不会吧沈教授。” 沈含烟套用一句季童在机场说过的话:“来都来了。” 此时早春时节,天气还不算最好的时候,她们在园子里逛得深,一时间身边没有其他可帮她们拍照的游客。 季童把相机架在一块山石上,设了三十秒后自动拍照,又跑回沈含烟身边。 沈含烟风衣搭在手臂上,伸手理了理一头长发,垂在奶白色的羊绒毛衣上如墨一般,往季童这边微微靠了靠。 季童能闻到沈含烟身上的香水味,和她身上的茉莉香交织在一起,让她紧张到口干舌燥。 为什么她设置了倒计时三十秒这么长的时间? 为什么她给了自己这么长的时间酝酿? 最终季童一咬牙,伸手搭上沈含烟的肩,把沈含烟往她这边一揽。 沈含烟错愕一瞬。 季童对着镜头摆出一张标准笑脸:“别动了,要拍了。” 耳边倒计时的“滴滴滴”声的确越来越急促。 沈含烟没动了,对着镜头露出了难得的、如今日阳光般明朗的笑。 季童过去收相机的时候,看得几乎鼻酸。 沈含烟:“拍得好么?给我看看。” 季童把相机收起来:“不给你看。” 万一沈含烟觉得自己笑得太过、要把那张照片删掉怎么办? 季童绝不允许,如果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或火山喷发海啸来临,她要带着这部相机逃亡荒岛。 至少在那一张照片之上,她和沈含烟都是笑着的啊。 像她们之间的一切敌对都没发生那样。 像她一直梦寐以求的那样。 ****** 逛完园林出来,因为午饭吃得太晚,到现在还不饿,季童提议去坐乌篷船。 沈含烟答应了。 要走到河边,需要穿过一条细细长长的游客街,卖油纸伞的,卖真丝假丝的,卖茴香豆的,这里聚集的人反而比若愚园要多得多。 当又一波人潮挤向她俩时,季童终于一把抓住沈含烟的手:“人好多啊。” 她别别扭扭看着旁边一个吹糖人的小摊:“一会儿走散了的话,还得打电话互相找,你等我我等你,好浪费时间。” 也不知是不是她找的这个借口,太过找进沈含烟的心坎里,沈含烟竟然回握住了她的手。 沈含烟的手那么软,像今天吹拂了一天的春风,像若愚园里垂下的柳枝,像季童用来裁旗袍的那块浅绿色丝绸,像一切来自于春天、又比春天本身更美好的东西。 那一刻季童的心,像天边的风筝一样,被风鼓荡着满足。 她想对沈含烟说些什么,又不知说什么才能表达此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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