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就是这样的人,我只不过从背后推了一把。他自小,姐姐便教导他,可他当真是乖顺纯良之人么?只不过那时他是太子,有你、父皇和赵王兄、景王兄压在他头上,他不得不装作纯善,到最后亲政之后不过是露出了本性。你以为那蠢货真有那么聪明,能想到与万俟旭交易?这是我教他的。” 司徒云昭这才抬起眼来,眼神里藏着寒光,“他要将你姐姐送给万俟旭,你难道不知?” “我自是知道。”司徒清漾眯起眼来笑,语气轻飘飘的,“万俟旭那个好色的阴险小人,不知从哪里见了我姐姐的画像,就起了歹意,也不看看自己那副脑满肠肥的样子。不过我想,到时你死了,司徒清洛送走姐姐,姐姐必定心灰意冷,我就守在关外带走姐姐,和姐姐离开皇宫这牢笼,双宿双飞,如此更好。不过你倒是聪慧,早了我一步行动。” 司徒云昭淡淡地掀起眼皮,按着椅的手上却用了力,眼神发寒,“她可是你的姐姐。” “那又如何?司徒云昭,你以为普天之下只有你爱我姐姐么?我就算豁了命也不会让我姐姐有任何事。”司徒清漾嗤笑,“至于血缘,你不是同我一样,从不在乎什么纲常伦理么?我只不过爱上了自己的姐姐,而你,做了更多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不是么?” 司徒清漾轻轻地从怀中取出一块手绢,视作珍宝一般展示给司徒云昭,“你知道么,我所绣的每一对鸳鸯,都是念着姐姐的。漂亮么?”她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刻意,对着司徒云昭,“我对司徒清潇,不是姐妹之情,我想成为她的女人。想,和你一样,能拥抱、亲吻姐姐,和姐姐肉、体交缠……” “闭嘴。”司徒云昭白皙的脖颈上青筋暴起,一向居高临下、冷静自持的帝王面具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哈哈哈哈哈——”司徒清漾姣好的面容逐渐扭曲,衬得身上的红裙仿佛浸了血,“你从前就是这样,不允许任何人染指我姐姐,我就是恨你霸占我姐姐这副模样,偏生我姐姐也爱上了你,你一日不亡,姐姐就一日不会死心的。” “今非昔比了。” 司徒清漾好奇,“你既然早已知道我多次陷害于你,为何不早将我抓起来?” 司徒云昭靠着椅背,修长苍白的双手交握,神色居高临下,“朕更想知道,你能为了温宁公主做到什么地步。你也的确狠戾,为了见她,连自己的亲弟弟都可以献祭。” “区区痘疫而已。我择染了此病之人与司徒清淙共处一室,只是因为姐姐小时曾得过痘疫,如今就不会再被传染了。”司徒清漾眼神漠然,问道,“不过,我当真好奇,你是何时发现我的心意的?” “当日在郊外狩猎。” 司徒清漾仔细回忆那日的事,自己在姐姐与司徒云昭靠近的时候装作从马上跌落下来,自己为了能被姐姐抱,又不敢直接言说,便刻意说要司徒云昭抱她,姐姐便出来阻止,顺势抱起了自己。 “哦?竟如此之早?我觉得我已经尽力隐藏了,你是如何发现的?” 司徒云昭声线冷淡,“你在潇儿怀里的眼神,并非不甘。”司徒清漾的眉目与司徒清潇本就有三分相像,那个眼神自己曾在司徒清潇看自己的眼神中见过。 司徒清漾语气低落,“是么,连你都发现了,我那日靠在姐姐怀里,姐姐连一眼都不曾看过我。” 司徒云昭语气冰冷,问出了自己唯一一个疑问,“你害朕,朕都知道。但当日忘情谷那一箭,为何是对着潇儿而来的。” “忘情谷。好遥远的名字啊。”司徒清漾的笑容一瞬间消融,“前朝,有个书生,他有个相爱多年的女子,她答应女子,要娶女子为妻。后来,书生进京赶考,高中状元,入朝为仕,女子坦白自己是狐妖所化,书生却无法接受她了。后来,女子就化作这山谷间的一缕孤魂了。多年后,书生高官厚禄、儿女绕膝,却仍旧无法忘怀,于是也了结在了这忘情谷。t” 忘情谷的故事有不少书籍中都写到了,那日在忘情谷,司徒清潇也曾讲给自己听,司徒云昭不明白司徒清漾为何突然讲起了故事。 司徒清漾怅然若失,神色黯然,“你知道姐姐为何要约你去忘情谷么?并非她当日所言那样。而是她想告诉你,无论你是男子、女子,是人是妖,她都不在意。无论你们是否在一起,她都永远不会忘怀你。” 司徒云昭眼底闪过一丝轻微的诧异,眼神犀利,“为何这么说?” “因为在你们去忘情谷的前几日,我试探过姐姐,若是我有喜欢的人,可又不能请求父皇赐婚,该怎么办。姐姐说,那就将忘情谷的故事讲给她听。我说,忘情谷不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么,姐姐说,忘情谷的故事还有一层意思是,珍惜眼前人。” “姐姐那样清冷的人,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的。当她带你去忘情谷,我便知道了,她认定你了。就算她这辈子不能与你在一起,也不会有别人。”司徒清漾自嘲地摇头,“所以那日,我的箭是对着姐姐去的。我想让姐姐知道,你是错的人。你这样的人,绝不会去挡那一箭。可没想到,你竟然去挡了。” 倘若自己来不及去挡……司徒云昭乌眸沉沉,第一次声线凌厉地斥责,“你真是个疯子。” 疯子?呵。 司徒清漾像是被这两个字刺到了。她眸光挑衅,神情恶劣,拔高了音量,“司徒云昭,你不用如此高高在上。这话旁人说我也便罢了,你有什么资格?难道你不是个疯子么?你若不是疯子,是如何与我姐姐在一起的?你若不是疯子,是如何坐上皇位的?我与你的差别不过是,你这个疯子得到了我姐姐的青睐,而我没有。” 司徒清漾的一举一动几乎都在她的猜测预料之中,她唯一想问的便是那支箭,如今也已经问过了。司徒云昭已经不想再多言。她站起身来,不堪其烦地微微皱眉,连眼皮都未抬,“朕已经放你姐姐自由了,朕与你,如今没有什么区别。” “来人,赐白绫。” 窗外黑幕降临,冷风凄凄,枯木婆娑,皇宫里万籁俱寂。 门口的宫人打开门,弯着腰端着托盘,里面盛着一条整齐洁白的白绫,放下之后便倒着退了出去。一看便知是早已准备好的。 人的内心无论做了多少次预料,在直面死亡的那一刻,也无法不恐惧,可是司徒清漾似乎并没有那么害怕,只是胸口闷疼。 司徒云昭转身欲离开,司徒清漾的声音突然很是平静,“你根本不知道我姐姐有多么爱你。”
第193章 闯宫 司徒清漾看着司徒云昭始终维持着一国之君冷淡持重的模样, 恨意更浓烈,于是慢慢地扶着墙站起来,她有些脱力站不稳, 脚上缠绕的铁链碰撞发出沉重的声音, 她开口声音嘶哑, “司徒云昭,你敢不敢承认,你心底一直觉得, 姐姐将家国天下看得太重。你用司徒清洛的死刻意逼她放弃你,你是否觉得,在亲情与你的权衡中, 她永远不会选你。” “是, 家国天下,姐姐心里有这一切。她不像我一样, 是个疯子。她生在皇家, 从小读尽了圣贤书, 白皇后母仪天下, 日日教导她照顾司徒清洛, 你叫她如何不背负责任。可是倘若姐姐心里, 这些的重量真的超过了你, 我还会如此歇斯底里地恨毒了你么?” 司徒云昭虽然并没有回头, 但还是停住了脚步。 “你根本不了解我姐姐的爱,也配不上我姐姐。” 司徒清漾吃力地扶着墙,嘴唇干涩,喉咙哽咽,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人都是会规避痛苦的,她在你与责任之间拉扯得那么痛苦, 最好的办法,不就是放弃一边么?可她的人格无法放弃道德,她的心更无法放弃你。道德和孝道绑架着她必须对我们司徒家负责,对大齐江山负责,但她曾有一刻放弃过爱你么?你不知道,可我见过,她有多少个白日与你对峙,不得已伤害了你,就有多少个夜对着你的画像独自垂泪,枯坐到天明。” “万俟舞来的时候,那个小公主看中了你,你以为我姐姐不是在咬着牙忍受她觊觎你么?那小公主本就是个骄纵的,她将我姐姐视作情敌,我姐姐不想让自己的一时情绪,惹了人家父女不快,毁了你精心换来的两国和平,她步步退让,你以为她不痛苦么?她亲手弑兄你以为她没有背负罪恶感么?我在宫中孤苦伶仃,从小姐姐就会多怜惜我几分。你知道她在以为我喜欢的人是你的时候,对我露出了多么冷漠警戒的眼神么?我这辈子都不曾见过她那个陌生的样子。” “我姐姐是怎样超脱世俗、不谙凡尘的女子,可她误会你与澜衣的时候,竟然不顾自己一国公主的身份,打扮成男子,亲自去那烟花柳巷,与一个娼、妓要一个让自己死心的答案。你爱她至深,她又何尝不是?你当真觉得在她眼中家国天下、公主的身份、虚名,比你更重要么?” 司徒清漾眼角的泪水顺着滴落进脖颈里,没入红衣里,声音哽咽得字字不成句,“司徒云昭,你知道我姐姐为何…为何体弱多病,寒邪入体,久久不愈么?幼时习武所致,难道姐姐悬壶济世的神医外祖母无法帮她医治么?如此…如此蹩脚的理由你也相信么。我姐姐再纤弱,也是内力深厚的习武之人。我告诉你为何!当年飘着大雪,你父王被下狱,父皇独掌大权、大发雷霆,将所有为你父王求情的朝臣皆挡在了宫门外。事关朝廷斗争,我父皇是铁了心要除掉你父王,满皇宫之人如履薄冰,无一人敢出声。” 她哽咽着拔高了音量,抑制不住的哭腔,“只有我姐姐,只有我姐姐一个人,大雪里在父皇的永阳宫前跪了两天两夜,求父皇饶你父王一命。” 司徒云昭瞳孔骤缩,脑中好似有惊雷炸响,理智、思绪通通被炸得七零八落。 她转过身来,眼底的情绪剧烈地颤抖着,听到自己的声音好似在天边传来,“…你说什么?” “你知道吗,她全身都紫了,膝盖都已经发黑溃烂,血肉模糊了。无论我们如何劝说,姐姐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最后直到姐姐劳累过度,受不住冻昏倒在雪地里。她外祖母医术高明,如果立刻救治,还是有根治可能的,可我姐姐醒了之后,就不见人影了。她去四处奔走,联络宗室、朝臣,寻找任何办法能救你父王。父皇铁了心,怎会有人敢帮忙。我姐姐是太子的嫡亲姐姐,若与朝臣宗室走得近了,恐会遭人疑心形成太子党,所以她从来不会参与任何朝政。可是那次,她不顾父皇是否会疑心她参与党争,明知希望渺茫,连端王、桓王她都一一亲自上门拜访。” “我姐姐还在桓王府上时,你父王、母妃去世的消息就传来了。你府上乱成了一锅粥,先平南王和王妃的灵柩就停在王府外院,大雪纷飞,你就跪在灵柩前一夜,对么?你知道我是如何知道的么?司徒云昭,你在那里跪了多久,我姐姐就在外面淋着雪守了你多久,你知不知道……”司徒清漾哭声呜咽,回荡在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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