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蕤一双明净澄澈的眸子疑惑望过去,“我怎么了?” 容俪刻意拉长语调,“可还想见见那个她?——” 白蕤腾地站起身来,一双灵动的眼睛含了愠怒,“她若敢让我再见到她,我必然打得她满地找牙。” 容俪都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眼内室的门,连忙去拉她胳膊,“嘘,好了好了。” 御书房。 司徒云昭一身明黄色的帝王常服,语气寡淡:“这是那位辅国将军,孟九安的项上人头。” 司徒文敬猛然抬起头来,“孟九安他……不是在靖州战前临阵脱逃、不见踪影了么?” 司徒云昭露了个难以察觉的冷淡笑意,“孟九安在战前军帐里,与娼妓寻欢,饮酒作乐。朕命重楼一刀斩首了。若非孟九安临阵脱逃的消息传来,司徒卿当日可会对侄儿心软?” 孟九安临阵脱逃的消息只是当日推波助澜的一个工具。这一切竟都是她的设计?司徒文敬来不及多想,跪了下来,“不会。若非皇上英明,恐怕如今靖州黎民生不如死,整个靖州就要成为一片废墟,甚至长京已经兵临城下了。孰轻孰重,老臣还是拎得清的。” 那位致远将军被封为镇国将军后,接了圣旨,马不停蹄连日赶往靖州,若再晚一日,靖州便抵挡不住攻势,大势已去再难挽回了。 “司徒卿还是识相。不似你兄长,端王,司徒文佳。” 司徒文敬不明所以,“端王?”不是当日犯了律法,而被斩首了么? “你可知当日你皇兄,先帝司徒文泰为何一病不起了?就如今日这样,他亲眼见到了司徒文佳的项上人头,只不过,孟九安这颗已经化作白骨了,当日的那颗还是血淋淋的。”
第190章 再见 司徒云昭的面色镇定从容, 只有那双眸子幽深似渊,她长身玉立,居高临下。司徒文敬似乎还能想起她小时那副灵动的世女模样, 如今却掌握着天下人的生杀大权, 不由得生出了些割裂感。一个美艳异常的女子竟有逼人的威慑感。 司徒文敬一向老练的眼神里盛满了震惊, 他一直以为,司徒云昭当年能在朝中独霸一方是趁司徒文泰之病无力朝政时而起势,却没想到司徒文泰病倒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他看到的司徒云昭,天下人看到的司徒云昭,都只是冰山一角。 司徒云昭在敲山震虎。 任谁都看得出。司徒文敬认命地跪下来, 脸色垂败, “臣年迈体弱,自请乞骸骨, 望圣上允准。” “准。” 司徒云昭却话锋一转, “来人, 拟旨。司徒文敬才德兼备, 经世致用, 在国危难之际, 力挽狂澜, 赐封司徒文敬为勇毅侯, 赐府邸,加封食邑,世袭罔替。” 司徒文敬父子面面相觑,似乎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话。 “不过朕有个要求, 你的世子人选此生不可更,至于你的其他子嗣就要在此事里自求多福了。”司徒云昭冷淡的眼神掠过父子二人的脸。 打个巴掌, 给颗甜枣。司徒文敬身居高位多年仍旧顿感压迫,连脊背都不自觉弯了几分,“老臣明白。” 初春时节的夜晚,狂风肆虐,暴雨倾盆,雨水猛烈地向下砸着,彷佛要将人间的一切溺毙。 白府的侍女端着水盆进进出出,司徒清潇夜里高热不退,惨白的脸连带着唇都不见血色,闭着眼睛,身上盖着锦被,若非锦被下冷得微微抖动的肩膀,几乎不能证明她还活着。 即便是已经服过药了依旧如此。苏木和白蕤守在床边十分担忧,不愿合眼。 白蕤眼见司徒清潇越发严重,意识都已经不甚清醒了,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万分地站起来,“一定是白日里又着了凉,这可如何是好?我去叫祖母。” “不要…”司徒清潇想抬手去抓,却没有半分力,艰难地张开干涸的唇,用尽了力气也只发出了一声气声,喉咙就像被烈火灼烧过一样痛。 苏木会意,抓住了白蕤,“夜深了,别扰了老夫人休息。明天白日里再请老夫人来看看吧。” 白蕤灵动清丽的眼睛里尽是忧虑伤心,抹了一把眼泪,“可是姐姐……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司徒清潇想安慰她,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只能用唇的动作,告诉她自己睡一会便会好的。 白蕤只能认命地坐下来,“好,姐姐,你睡。我就在这里守着你。” 还没有一柱香的时间,司徒清潇意识迷蒙着伸出纤细的手腕,摸索什么,瘦弱的手腕骨骼分明,得仿佛随时能被折断一般。 苏木知道她要什么,把叠在床榻边的一件玄色衣袍放进锦被里。 司徒清潇立刻紧紧抓住,她苍白如玉的手背手指都显得有些透白,仿佛下一瞬便要消散人间一般脆弱。但她抓着这件衣衫,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抱在怀里,在脸颊边轻轻地蹭。那样子,就像是每一次在与司徒云昭拥抱一样。 那是司徒云昭唯一留在公主府的一件衣衫。 每次司徒清潇清醒时,总是抱着这件衣衫,如坠冰窟,在冰窟里清醒着蚀骨剜心,如今意识不甚清醒,反而可以沉沦其中。 司徒清潇留在白府,自从司徒云昭下令宗室迁移,便不知前朝宗室的府邸何时会被查封,前些日子,司徒清潇去公主府收拾了一下简单的行装,只带走了几件素衣常服、孤本书籍,和这一件衣袍。 众人皆皱起了眉头,心痛、焦急,无以言表。白蕤更是眼泪一瞬间便夺眶而出,转身跑出了房间,苏木看到了眼泪,连忙让苏叶跟上去查看安抚。 却没成想,白蕤只穿着水绿色的裙装,来不及披上一件外袍翻身上马便冲进了雨中,苏叶来不及反应,只得也立刻上马跟了上去。 到了宫门外,白蕤翻身下马,顾不得单薄的衣裙全身湿透,头发被如注的大雨淋得散乱狼狈,抓起登闻鼓锤便要敲击。苏叶这才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下马的步伐匆匆忙忙,急切地挡在前面,“二小姐,不可以!” 自古以来,百姓若有冤案要案、军务大事、状告官宦,无人主持公道,请求面见皇帝,便可敲击登闻鼓。凡敲击登闻鼓者,皇帝必要面见。 “二小姐,您真的不能敲啊,今日您若敲了这鼓,明日必然满朝文武皆知,您会害了自己也害了小姐啊!”敲击登闻鼓是大事,若是所上报之事并非朝政要务,敲鼓之人会被治罪。倘若真的闹起来,让朝野上下,群臣百姓知道两人的过往,司徒清潇不知道要陷入怎样的舆论之中。 白蕤却不听一言一语,“放开我,我不怕。我曾见过圣上,我绝不信此事无转圜之余!”旁人不知道,可白蕤从小曾看着司徒清潇是怎样私藏司徒云昭的画卷,视若珍宝地抚摸,将翻天的爱意压抑在心底。司徒云昭是用怎样温柔耐心的眼神面对表面故作冷漠的司徒清潇。她不信结局如此。 苏叶满眼焦急,眉头紧锁,面对面紧紧地抓住白蕤的胳膊,“如今前朝宗室已经处在舆论漩涡里了,如今的外界之事还瞒着小姐,已不能再乱上加乱了,难道您想明日满城皆知,小姐遭天下人唾骂么?您快住手啊!” 白蕤猛地挣脱苏叶的阻拦,满身雨水,眼神倔强地盯着她,“旁人之口算得了什么?我姐外表看起来虽然温和,却坚韧得很,认定了就绝不回头,她绝不会在乎这些,你看不到我姐如今生不如死,多么痛苦么?” 宫门前空旷,白蕤之言却仿佛有回响一般,在雨中久久不散。 苏叶愣了一瞬,不知如何反驳,却不放开她,“好,就算如此,二小姐,可您见到圣上又能如何,您别忘了她如今已经是一国之君,坐拥江山了,早非前日的平南王了!若她早已断情绝爱,无一丝留恋,您今日让圣上丢了面子,圣上龙颜大怒下要治小姐的罪呢?” 白蕤果然愣了一瞬,她的确并不了解司徒云昭,更不知道如今为君的司徒云昭是什么样子的,只是从容俪口中听过只言词组,只知道在旁人口中她是个果决仁德的千古女帝。 白蕤推开苏叶,狼狈不堪地蹲下身抱膝失声痛哭,“那你要我如何?我该怎么办?……” 不知道过了多久。 “别哭了。” 那一瞬间白蕤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一把油纸伞撑在了白蕤头顶。 眼前之人不是从前烈焰红唇、红衣翩跹的模样,她素衣墨发,只略施粉黛,眉如远山之黛,目若含情秋波,明明一切都不一样了,却仿佛回到了初次见她的模样。 白蕤满身都是雨水,湿透的发丝垂下来贴在脸上,泪水混合着雨水挂在脸上t,抬头愣愣地看着,满眼不知所措,仿佛生怕一动幻觉便会消失。 曾经的白蕤不怕所有无措无助的瞬间,因为望月砂总会为她解决一切,任何时候都在她身边。有一瞬间,白蕤觉得仿佛此时此刻,她们没有发生过那些糟糕的事,而是仍旧在一起。 望月砂没有笑她狼狈,反而眼中的怜惜更甚,让伞完全离开自己,给白蕤遮得更低了些,将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别哭了。” 白蕤慢慢回过神来,缓缓站起来,与之对视。 白蕤清透明亮的眼睛,用一种并非望月砂想象中的恨意,陌生,而是探究的眼神看着她。 一如初见那样。 当初就是这双如一泓清泉般的眼睛,和探究的眼神吸引了自己。望月砂心里发了酸,不知该说些什么,嚅嗫了一下唇,“你,最近好么?” 很轻的一句话,却把白蕤瞬间拉回了现实。 这不是初见。她们之间已经发生了那些糟糕的事,所以分开了。 白蕤心底积压的怒火全然翻涌了上来,她唇线紧绷,手猛地扬起,一记响亮的耳光便落在了望月砂脸上。 这一巴掌用尽了力,望月砂被打得头脑有一瞬间空白,她偏着头,唇角渗出了血。 望月砂再望过去,白蕤冷漠的瞳孔里没有一丝温情,只有冰冷无情的凝视。 白蕤是个灵动活泼、开朗洒脱的女子,自打认识以来,白蕤对自己从探究到感兴趣,再到爱意,哪怕是分手那日的悲伤愤怒,望月砂从未在她的眼睛里看过这样陌生又冷漠的情绪。 像是隔着铜墙铁壁。 白蕤越过望月砂的肩膀,看向了她的来路,皇宫。 原来她一直都在长京。 却从未想来见自己一次。 白蕤说不清心里是怎样刺痛的感觉,声音比冰川还冷上几分:“你应当猜得到我是为我阿姊而来的,对么?是我今日在宫门口大闹,碰巧被你发现,所以你怕我所言污了帝王名声,便出来替圣上解决我这个麻烦么?”
第191章 玉明宫 望月砂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样的暴雨,想到白蕤也同在长京,自己是怎样的无法入睡, 又是怎样碰巧在宫墙上看到外面这一幕, 猜到了原因, 愣在那里看了许久。不敢去见、害怕她陌生的眼神、心里的坎这些理由在看到白蕤狼狈痛哭的时候,是怎样的顷刻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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