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清潇语气柔和,“大师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 “王气日盛,恭喜。“ 司徒云昭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何喜之有?此话怎讲?” 静玄解释道:“身有王气必定为帝王之命,天下之主。皇帝坐拥天下,身有王气,可如今皇宫之中,王气渐弱,甚至几乎消亡,贫僧便卜了一卦,大齐下一位国主,是女主天下。如今,这王气最盛的,也就在我们这一方偏殿中。” 司徒清潇的眼神也变得戒备了起来,王气之事她曾见过古书有记载,却从未相信过。 静玄显然是有备而来,司徒云昭上前了一步,将司徒清潇挡在身后,“大师可是有话要同我讲?” “倒也没有。只是大成皇帝曾对贫僧有恩,如今将要改朝换代,女主天下,即便出家人不问世事,可贫僧自问做不到坐视不理。” “你要如何?” “可卦中讲,新主励精图治,忧国忧民,爱民如子,我又有何阻拦的理由呢?” 自始至终,静玄大师都闭着眼睛。 “既然如此,那便最好。”司徒云昭笑了笑,桃花眼弯了起来,眼里却毫无笑意,“静玄大师声名在外,游学修行,听说还有五十四个徒弟?闲云野鹤的日子还真是令人称羡,大成皇帝已去多年,还望大师莫要留恋了。” “摄政王果真是伶牙俐齿。”
第155章 王气 静玄鹤发童颜, 仙风道骨,声音沙哑悠远,回荡在大殿里:“大成皇帝故去时, 贫僧未能回朝祭奠, 只能为大成皇帝上三炷香, 祝他早登极乐。阿弥陀佛。贫僧一介出家人,本不应过问红尘中事,但涉及天下苍生, 黎民百姓,贫僧就不能不多言了。” 静玄叮嘱:“施主既是王气绕身,便是天命所归, 为了苍生百姓, 还请施主到时莫要推脱,一心励精图治。” 静玄大师盛名在外, 在大齐几乎是人人敬仰, 又从来不过问红尘中事, 让人不得不信服。司徒清潇问, “既然如此, 改朝换代便是注定了?”眉眼中却并无不快。 静玄大师道:“天命不可违。”又补充道, “新主身有王气, 自是上天的选择, 天命所归。也许对于天下苍生来说,这是个好结果,新主若能英明神武,体恤民生, 勤政爱民,何乐不为?” 司徒清潇蹙起了眉, 慢慢思考。 司徒云昭开口,“如若改弦更张,那大师以为,是放生,还是赶尽杀绝更好?” “阿弥陀佛。”静玄轻声念道,终于睁开眼来,“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自然是得饶人处且饶人。” “大师了悟真禅,平等慈悲,普度人间。所言自然站在出家人的慈悲角度,而本王想问的是,对于新主稳坐天下来说,该当如何?” 静玄潜心修佛几十年,盛名在外,桃李满天下,在大齐几乎人人敬仰,无论是否采纳,司徒云昭自然也想听他一言。 “贫僧看破红尘天地宽,名不贪婪,利不贪婪。除去天下苍生,不为任何人而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前朝遗孤又何尝不是百姓,阁下也需相信风水轮流转。” 司徒云昭看着他,声音清冷,“大师又何尝知晓今日不是风水轮流转的结果?” 静玄大师虽然雪鬓霜鬟,却眼中万分清明,带着慈悲与超脱世俗的坚定,是数十年修行养性的沉淀。而二十三岁的司徒云昭一身玄色衣袍,负着手站在那里,眉间带着邪气,眼中是君临天下的威势,与静玄对视间,竟丝毫不落下风。 司徒云昭轻轻笑了起来,似乎方才咄咄逼人的对视根本不曾发生。她挑眉,“既然未来是女主天下,那依大师所见,可会有女后?” 司徒清潇从思考中回过神,侧头看她,眼神中带着娇嗔,微凉的手轻轻抓了抓她的手指,责她所问,却也不是真的责怪。 静玄大师又闭上了眼睛,高深莫测:“未必会有女后,只是另一位,必定亦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司徒清潇不好意思再听下去,道过谢便匆匆拉着司徒云昭离开了大殿。 “你都在问些什么呀?”司徒清潇和她面对面,拉着她的衣袖嗔她,眉目含情。 一向清冷美丽如月亮孤傲的司徒清潇何曾露出这副模样,司徒云昭带了点故意,凑近她耳边,“你没听到静玄说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特地咬重了一人之下几个字,带着热气的话语铺洒在耳边,司徒清潇一瞬间从耳间红到脸颊,“你——”作势要捶打司徒云昭,却被司徒云昭灵巧地躲开了,她眼中的笑意终于到达了眼底。 两人打闹笑闹着,也许是因为消除了隔阂,也许是因为在宫外,脱开了暂时的枷锁,像最寻常的爱侣一样,原始地展现出最温柔绵软的爱意。 大殿中,住持从后面出来,看到正在念经敲木鱼的静玄,道:“师父,摄政王与长公主可是先告辞了?” “嗯。”静玄敲敲木鱼,没有再多言。 住持终于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师父千里迢迢赶回都城,就是为了见摄政王与长公主一面么?” 静玄停下手中敲打的木鱼,“是。人当知恩图报,现今陛下的皇祖父大行皇帝,于我是天大的恩人。若无他,我恐怕都无法活到今日,哪来的命遇到师父,更遑论如今云游天下,修学讲行。大成皇帝是他的爱子,那年我回寺中看望先住持,也曾见过大成皇帝一面,那时的大成皇帝还是太子,那时候的他尚且年轻单纯,我虽然看出他的性子或许不能成为一位好帝王,可却不想闹的如此难以收场。这次,就当是贫僧为大行皇帝做的最后一件事。” “况且这次,涉及到黎民苍生,我不能不挂心。大齐,要变天了……” 寒山寺有一片合欢树林开的茂盛,合欢不结果,却树形高大,虽说夏天是热闹鲜明的季节,但它的花朵却带着几分柔情,成羽毛状的花朵娇羞美丽,开在枝头,甚是好看。 “一转眼已经过去半年了。”两人牵手漫步在合欢树林,慢慢地走着。 “那日的你,倒是令我印象深刻。” 司徒云昭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哪日的我,不令你印象深刻了?那必定是我还不够用心。” 司徒清潇转过身来,温柔的眼眸注视着她,“每一日的你,都镌刻在我心里,永不褪色。”从她小时候软软绵绵,直到长大坐上王位。每一日的她,都令司徒清潇无比心动。 司徒云昭也回望她,眼眸含水。 “夏季了,上次的梅花都已经不开了。”司徒清潇看着遮天蔽日的合欢花叶,忆起半年前,若有所思。 冬季里,所有的花树皆谢了,上次漫山遍野的洁白无瑕中,灼灼开放的红梅让司徒清潇印象深刻。 司徒云昭停下了脚步,“你不知道,当日里,明明有比灼灼开放的红梅更t摄人心魄的东西。” 司徒清潇转过脸来,睫毛轻闪,“是什么?” 司徒云昭扶住她的腰,将她抱进怀中,朱唇凑上去,贴住了她的。 司徒清潇愣了愣,似乎有些惊讶,睫毛抖了抖,又想到这里是寺庙,众神佛在上,于是推了两下她的肩膀,却不知道是力气太小还是推不开霸道的司徒云昭,最后只能由着她胡来,闭上了眼睛。 司徒云昭抱着她,加深了这个吻。 “我当日就想这么做了。”司徒云昭放开了她的唇,依旧环着她的腰。 司徒清潇从耳尖红到脖根,嗔她,“胡闹,这里是寺庙。”开口却语气只剩绵软,根本没有太多威慑力。 司徒云昭眼神迷恋,“你知道我司徒云昭向来不信神佛,我只做你一个人的信徒。”
第156章 左都御史 能够得空停留在宫外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无论是谁,一旦踏进这红墙内,便又要过上日日忧心, 处处小心, 如履薄冰般的日子, 低位者想的是如何存活,高位者则思虑的是如何保住手中的权力。人人心惊胆战,身不由己, 却还依然要在其中沉沉浮浮。 不知怎的,是夜,天上忽然降了倾盆暴雨, 天空是稀薄的深蓝色, 迷雾重重,恍恍惚惚, 叫人迷蒙着看不真切。 合宫里暗了灯烛, 宫中长街, 两个掌灯的太监在头前里挑着灯笼, 躬着身子步履稳健, 后头的侍女恭敬地给主子撑着伞, 伞下站着的人被油纸伞遮挡住了半张脸, 只露出了高挺的鼻梁, 朱红的唇,如玉莹白的下巴。一个身着紫色官服的女子撑着伞跟在她右后面。 偌大的皇宫,四下里就唯有这么一点亮光。 司徒清漪回宫省亲,昨日司徒云昭不在宫中, 便堆积了不少奏折,直到深夜方才处理完毕。不知是因为身子还未痊愈, 还是天气的缘由,司徒云昭的声音带了点暗沉,“魏岚的事情都办妥了?” “一切都办妥了,主上放心。” 司徒云昭漫不经心,“升任都察院左都御史以后,可还适应?” “适应的。只是承蒙主上抬爱,属下心中不安。”原本的大都护姜瑶年不过弱冠,如今升至三品,成为了本朝年纪最小便穿上了紫色官服的女子,朝中也免不了起了一番口舌之争。 “本王说你当得,何须不安?倘若太在意他人之口,本王这个摄政王岂不是一日都当不下去了?” 司徒云昭以一种调笑的口吻说出来,姜瑶却眉心跳了跳,自己不过升官几日,就像被架在火上烤,朝中几十几百双眼睛盯着,而近年来司徒云昭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可司徒云昭只不过比自己年长几岁而已,该是如何的煎熬?权力是一把双刃剑,让她尊贵,让她顶天立地,也让她失去了很多东西。 “你从前是六品都护,如今连跳三级,那几个老迂腐,不过因为本朝未有先例和你年轻资历不足而有所异议,但你足够机敏周全,能够胜任,”司徒云昭轻笑,“不过说来,我们所做的,本朝未有先例的事还少么?” “是,属下谨记主上教诲。” “都察院那边情况如何?” 姜瑶正色汇报道,“属下升任三日,已在逐渐接手都察院事务,只是右都御史的确如传言中,不是个好相与的。前左都御史一直与右都御史分庭抗礼,只不过他似乎斗不过这只老狐狸。” “倘若他还是不肯配合,改日寻个由头,料理了他就是。”司徒云昭的言辞温和平淡,却无比缜密细致地筹划着每一步,“从前我们一直将心思放在了掌握兵权上,都察院里,一直任他二人相互制衡。如今既已兵权在握,魏岚的事情在前,本王也不得不考虑言官在这个时段举重若轻的地位,如今将你调任到都察院,关乎到我们下一步的动作,你要尽快在都察院站稳脚跟。” “是,主上。”都察院上谏诤君王之失,下弹劾群臣之过,姜瑶机敏聪慧,做事周全,自然无人比她更合适这个职位。 一将功成万骨枯。当年司徒云昭势力初生,正在蛰伏,等待机会发展,彼时司徒文泰尚且康健,独揽大权,司徒文佳无恶不作,不断在司徒文泰旁煽风点火。司徒文泰本就多疑,在司徒文佳的推波助澜下,司徒云昭等人更是惹的司徒文泰格外忌惮,司徒云昭当年的十二谋士,有的入朝为官,便在司徒文泰的打压猜忌中下了大狱,最后安了名头罢官斩首,有的只在司徒云昭背后出谋划策,也被司徒文泰派人在漆黑的夜里抹了脖子。司徒云昭想让他们死后极尽哀荣,可根基未稳时为了避人耳目却连像样的丧礼都无法操办,司徒云昭只能安排好他们家人的后半生,最后再在深夜里为他们上一炷香。还有人见势头不妙,自请归隐,司徒云昭体谅他们或许有父有母,或许有家有室,从不怪罪他们,放他们离去。十二人死的死,伤的伤,被贬为庶人的被贬为庶人,到最后竟只剩下了许都督一人。司徒云昭何尝不明白自己是踩着旁人的血肉如何走到了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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