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蓦地惊醒,一眼看见舒遥在地上,忙不迭起身扶她,“怎么回事?” 舒遥有点委屈,撇嘴道:“不小心。” 陆昭把舒遥放在床上,自己单膝跪地检查伤势,舒遥手机还在响,只能先接电话。 “遥遥,你能请假回来吗?”舒遥刚接通就听余芬说。 舒遥一愣,“怎么了?” 余芬口吻有些焦急,“哎,还不是你爸,昨晚喝酒喝多了,一直不舒服,我没当回事,早上忽然吐了,刚到医院,医生说他问题很多。” 手机漏音严重,余芬说的话陆昭听得清清楚楚。 但是陆昭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似乎全身心都在舒遥腿上的伤势上。 舒遥看着陆昭低眉顺目的面容,不知怎么有些张不开嘴回答余芬。 “哎,你爸昨天也不是真的想喝多,你小时候那个赵叔,记得吧?咱们还租过他的房子,他女儿之前考学,考得不错,但是你也知道,他家就是他女儿一个孩子,孩子没往外地报,就在本省报了个师范,现在他们给女儿在大学本地买了房子,回老家请大家喝酒,你爸一听人家女儿那么贴心,就没忍住多喝了点,”余芬叹气,“你也是,遥遥,你真的有段时间没回来了,你爸嘴上不说,他就这一个姑娘,心里能不想吗?” 余芬说完,陆昭忽然起身,示意自己去拿药箱。 舒遥想阻拦,张张嘴,意识到耳边余芬还在听,又闭上了嘴。 好一会儿,舒遥才说:“知道了,我一会儿看一下票。” 余芬这才说好。 挂断电话,余芬的大姐,也就是舒遥的大姨余芳问:“遥遥不会生气吧?” 医院走廊人来人往,休息椅人满为患。 余芬摆弄整齐自己的衬衫衣摆,扶稳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有什么可生气的?我生她养她供她上大学,你去村里打听打听,谁家供一个女孩子上到大学,还任由她不结婚的,大姐,你想想遥遥多大了,二十七八了,放在老家那孩子都会上小学了,我急得烧心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余芳说,“但遥遥好歹从小是听话的,咱就是直说也没什么啊?这建明就是老毛病,你说得跟多夸张似的。” 余芬:“大姐,你不知道,遥遥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如果是从前,我绝对不会瞒她,相个亲而已,她又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她现在心思邪门得很,而且建明这不是确实住院了吗,我又没说错。” 余芳本来还念着舒遥懂事,听到余芬这么说,声音压下来,“遥遥这一个不满意两个不满意的,也不回家,别不是在外面谈好了吧?” 余芬一听立马说:“不可能,她干不出来这事。” 余芳:“你不是说她邪门得很吗?万一呢?你想想咱村里多少小姑娘在外面被骗得怀孕不得不便宜嫁了?” 余芬忽然有点不相信舒遥了,她回忆最近舒遥每次接电话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态度,一下子急了,“那怎么办啊?” 余芳想一会儿,说:“这样,这次她回来你别说什么,相亲的事必须办,到时候你跟着一起去,别让她发现,看看她到底什么态度,要实在不行,你就等她回北京了,跟过去看看她在北京到底什么情况,我跟你说,你千万不能露出马脚,最好表现得很忙,没时间离开河北。” 余芬听着,沉思很久,抓着余芳的手说:“好。” - 舒遥的腿没什么事,但是为防二次感染,陆昭重新给她上一遍药,这次没绑纱布,伤口处周围开始泛出青紫痕迹,触目惊心。 陆昭看得直皱眉。 “小老太太。”舒遥逗她。 陆昭:“你还有心思笑,我看晚上赶飞机怎么赶。” 舒遥本来还在犹豫怎么提这个话题,没想到陆昭就那么顺口提了出来。 舒遥一顿,“只有晚上的吗?” 陆昭说:“飞滨海晚上划算一点。” 舒遥“哦”一声:“几点?” “最晚八点,直飞,还有下午六点半的,你飞六点半的,十点半到滨海,零点赶到家还行,不算太晚,”陆昭说完又问,“有人接你吗?我安排朋友接你吧,刚好那边有几个朋友。” 现在还不到早上八点。 舒遥感觉自己一下子软了骨头,往床上一趟,“再说吧。” 陆昭没理她,拿自己的手机给舒遥买好机票,又买了俩人从鄯善到乌鲁木齐的动车票。 乌鲁木齐车站停车场常年有他们自己的车,到时候直接开去机场,比从鄯善开到机场节省很多时间。 陆昭能看出舒遥不太高兴,舒遥不主动提要走的事,陆昭也不催她,陪她睡觉。 大概是心里有事,两个人都没睡太久,十一点就醒了。 舒遥醒了之后就不愿意在房间里闷着,她要陆昭带她出去逛逛,顺便遛遛花花。 陆昭视线还没落在她腿上,舒遥立马原地跳两下,以证自己的腿完好无损。 陆昭无奈,只能带她出去随便转转。 花花体格大,吃得有多,转起来没完没了。 舒遥不行,虽然腿不影响走路,但走多了就饿。 于是俩人拽着花花改道吃饭。 陆昭以前吃饭挺讲究,和舒遥在一起久了,就碰见什么店进什么店,后来在新疆,忙起来更是不能挑剔,手边有什么吃什么。 眼下也是随便挑个小店,随便吃点面,吃完花花迫不及待要走,陆昭去结账,舒遥先带着花花出去。 刚出去,就听见有人唤:“遥遥?” 舒遥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循声看去,只见一个有点面熟的中年女人盯着她看。 舒遥一时没认出来,迟钝问:“你好?” “哎呀,真是遥遥啊,我还以为认错了呢,”女人说,“我呀,不认识了啊?玉冰婶子,以前在学校旁边卖鞋。” 舒遥渐渐有了印象。 “婶婶好。”舒遥打招呼。 王玉冰问:“你怎么在新疆啊?工作吗?我记得前年回去你不是在北京上班吗?调职了啊?” 舒遥笑着说:“没,辞职了。” 王玉冰:“喔唷,怎么辞职了啊?你妈不是说你工作特别好吗?一个小姑娘,年纪轻轻的,那么能挣钱。” “就还行吧,工作嘛,都差不多。”舒遥含糊其辞。 “想想也是,女生嘛,在外总是不容易,早晚还是要结婚生子,有个正经家庭才对,”王玉冰说,“怎么样?有对象没啊?谈好了吗?前两年就听你妈说急死了,现在该谈好了吧?” 舒遥一时没答上来。 因为她余光瞥见陆昭站在店门口,陆昭没再往外走,应该是看到了她。 舒遥不知道陆昭站了多久。 也不知道陆昭听到了多少。 有那么一瞬间,舒遥闪过八年前,她和陆昭分别的那晚。 那晚上海湿漉漉的,下了一场雾蒙蒙的毛毛雨,雨很小很小,却把她和陆昭淋得湿透。 舒遥后来无数次梦到那个场景,梦里她做着和八年前相同的事情,梦里的陆昭眼睛比八年前更红。 舒遥清楚地知道,在那个当下,她是没有勇气承认什么的。 她只能那样说,那样做。 可如今,八年过去了。 她已经跟余芬撒过很多谎。 她已经踏上了自己人生的征途。 没有很辛苦。 也没有特别“匪夷所思”。 现实告诉她,生活是自己的,和别人无关,口水沫子聚不成汪洋大海。 即便它能,那她也可以跑到沙漠里去。 沙漠有风,也有属于自己的“海”,那片“海”里,极尽自由。 于是在八年后,类似的场景里,陆昭看见舒遥冲旧熟人笑笑说:“谈好啦,她人很好。” 王玉冰笑:“好就行,挣不挣钱的先不提,顾家就行。” 舒遥笑笑:“嗯,她也挺能挣钱的。” 说完,王玉冰电话响了。 舒遥主动说:“那婶婶你忙,我先走啦。” “哎,好。” 舒遥挥挥手,转身小跑到陆昭身边,“走了。” 然后一把将还在原地发愣的陆昭拽离店,一边挽着陆昭,一边再次回头跟王玉冰挥手再见。 正值当午,日照强烈,任何人在太阳底下都无处可躲。 陆昭偏头看一眼舒遥,只见舒遥眉眼弯弯,冲她笑,问:“看什么?” 陆昭并不清楚自己此刻脸上的神情有多温柔,有多可怜。 她只知道自己声音不太高,可能还有一点控制不住的颤。 但她要努力装出很淡定的模样,她总是在某些时候很要面子。 她问舒遥:“胆子那么大?” 舒遥闻声手从陆昭胳膊滑落,握住陆昭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她轻轻晃二人牵在一起的手,声音轻快,“这有什么,咱们俩就是在这接吻,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她只是觉得我们关系很好。” 陆昭没说话,仍旧看着舒遥。 阳光把舒遥的脸照得很亮,脸颊轮廓有毛茸茸的温柔。 舒遥眼睛也亮亮的,陆昭从她眼睛里,看到了干净的自己。 自己浑身上下都是干的,干净的。 没有雾蒙蒙的雨,也没有因为醉酒跌倒而溅到满身的泥泞。 舒遥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八年前那场不起眼的小雨,在陆昭的世界里,直到今天,直到此刻,才戛然而止。 而新疆的日照时间那么长,太阳那么大,也不过在今天,才将她彻底晒干。 陆昭内心腾升起一片清透的舒爽和……难言的怅然。 她在心里想:雨终于停了。
第33章 上学的时候, 老师总爱提问:“你最喜欢什么季节啊?” 陆昭答不上来。 就像被人提问“你最喜欢爸爸还是最喜欢妈妈”一样答不出来。 陆昭没有什么特别讨厌的季节,春夏秋冬,于她而言, 季季分明, 季季精彩。 春天她可以去武汉看樱花,夏天可以去山东看海,秋天可以去南京感受铺满梧桐叶的街道, 或者就在上海的街头转转,时间充裕的话, 还可以去新疆胡杨林,冬天可以去哈尔滨, 去将军山, 或者去海南。 每个季节, 都能承接她的情绪。 后来,她有了明确的回答。 她不喜欢下雨天。 八年前,大三的春末夏初。 陆昭和舒遥已经成为室友两年,同一个屋檐下, 她们暧昧相处整整两年。 那段时间原是很轻松愉快的, 陆昭和舒遥都是, 因为寒冷干涩的冬日远去,厚重的毛衣大衣也脱去,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的蓝天白云和轻快的薄衫。 上海的春夏还是很好逛的,小众潮人品牌争先恐后推出新季服装, 天气好了还会举办各种达人走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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