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像是听懂了,忽扇着翅膀,轻轻地落在她的指尖。 林映棠举起手机,半夏深吸口气,克制浑身的颤抖,像是初出茅庐的新生人类刚学会做出微笑表情,弯着眉眼,勾起唇角。 极浅的笑,绽放出来。 林映棠指尖要点屏幕那一瞬,蝴蝶振翅飞翔,绕着半夏飞了几圈,最后轻轻落在她的唇瓣上。 林映棠颇为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或许这真的是冬青吧?她定格了这一瞬。 照片里的半夏,是笑着的。 只是眉眼深处透着悲凉,眼波深处流淌着是失去亲人的痛苦,不知说与谁听。 她努力笑了,蝴蝶翅膀舒展,似乎在与心爱的人稳别。 林映棠留给她们姐妹两聊天告别的时间,她坐进车里,泪水滚滚而落。 一个哑巴表达痛苦和思念的方式,往常比寻常人内敛,可这次林映棠无声地嘶吼着,泪痕布满脸颊。 即便我那样思念你,我也说不出我想你。 即便我真舍不得你,我也无法挽留你,你连我的哭声都听不见了。 这一刻,林映棠沉默的悲伤,震耳欲聋。 这一晚,远在异国他乡的叶桑榆做梦了,梦里冬青站在漂亮的光晕下,她扬起笑说:“桑榆,我来跟你告别了。” 她们看似很近,但叶桑榆跑过去,她们又离得很远。 “你要去哪啊?”叶桑榆不解,“向非晚知道你要走吗?半夏同意吗?你为什么要走啊?” “时间到了啊,”冬青挥了挥手,“我要走了,你和向总要幸福哦。” “你别走啊。”叶桑榆终于跑到冬青跟前,眼见着冬青往桥上走,那桥破旧,桥的尽头隐没雾霭里,她喊道:“别上桥!不安全!” 冬青挥了挥手,笑着说:“你快回去吧,大家都在等你。” “回哪里啊?”叶桑伸手要拉她,分明碰到了手臂,但却像是摸到了虚空上,叶桑榆有些着急,“冬青!我不准你走!你回来!我们一起走!” 冬青回身,倒退着走,笑的灿烂道:“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再见。” 叶桑榆喊着冬青,跑上桥,那一脚分明踩空。 桥,凭空不见了。 失重,惊慌,害怕……叶桑榆惊叫着醒来!
第148章 季夏深夜, 窗外雨打玻璃,啪啪作响。 叶桑榆喊着“冬青”醒来,趴在床头打瞌睡的木蓝猛地坐起身, 惊喜道:“你醒了!” 她呆愣着, 似乎仍然在梦中回不过神。 叶桑榆左右瞧瞧, 木蓝连忙主动说:“这里是M国,你受伤了,在医院养伤呢。” 她剧烈地呼吸着, 记忆如潮水涌上来,西海岸、空旷的地下室、伤痕累累的向非晚、颜色鲜明的条纹状墙壁…… 她们爬到窗台, 她的手臂被抢打中,叶桑榆低头看右手手臂, 果然缠着纱布。 她试图抬手, 浑身无力,手臂阵痛, 她紧皱眉头, 记起她们最后的分别。 她上了飞机,向非晚跳了海。 之后……之后她强行压制着将要翻腾的悲伤情绪。 她逼迫自己不要想向非晚,她怔怔地盯着雪白的被子,半晌喉咙沙哑地问:“冬青呢?” 木蓝干脆跪在床边,扬起头努力勾起笑,但红肿的眼睛和同样嘶哑的嗓子, 已经说明了什么。 尤其那个梦, 叶桑榆记忆犹新, 她慢慢抬起左手, 轻轻摁着心口,半晌自言自语似地说:“我梦见冬青了, 她来和我告别,让我早点回去,她上了一座桥,我想拉她回来,但是那座桥,不见了。” 尾音,轻不可闻,泪水滴答滴答掉落在被子上,留下悲伤的痕迹。 木蓝站起身,轻轻把人抱在怀里,轻轻地拍了拍。 她简单说了经过,一再提醒叶桑榆,不要多想,更不要自责。 冬青的死,很意外,这是谁都不愿发生的事。 叶桑榆如何能不内疚?她在那个深夜出逃,冬青为了帮她转移警方的注意力才如此。 “你要这么说,我们每个人都该死。”木蓝当初劝半夏同意冬青来M国,某个层面来说,她成了“帮凶”,“半夏是不想冬青来的,都怪我,非要劝她同意。” 木蓝并非想让她自责,一时大脑宕机,也不知该说什么。 “冬青是旧伤加上过敏引起的连锁反应,我们任何人,包括她自己也没料到。”木蓝抹去眼角的泪,“但已然发生了,我们就只能接受了,今天是冬青头七,估计是和你告别,就要去投胎了。” 叶桑榆垂着头,泪水滴答滴答,像是窗外的雨。 医生很快赶到病房,叶桑榆苏醒的速度超出他的预期。 人醒了,后续只需要好好休养,慢慢恢复,定期做检查即可。 木蓝和保镖推着叶桑榆做了些基本的检查,好消息是身体各项指标都在慢慢恢复正常,不好的消息是,她的体能和免疫力极差,现在不能马虎大意。 “我不吓唬你们,现在一场小病,可能会危及生命,所以请务必让她好好休息。”医生是个华裔,少有的认真负责,叮嘱木蓝,一定要随时观察叶桑榆的状态,把她叫到一旁说:“我没和病人说,是她有心理压力,但是作为家属,我希望你能知道她现在的情况,不能太乐观。” 作为华裔医生,他见过传说中的回光返照,整个过程持续时间长短不一定。 叶桑榆醒来的突然,身体各项指标都是最低值,也就是一旦某个指数降低,都会有生命危险。 “切记,感冒、发烧、中暑、腹泻等等,这些夏日里常见的病情,对她来说,都可能夺去生命。”医生语气严肃得木蓝很有压力,“我会全身心照顾她的。” 木蓝回到病房,叶桑榆似乎仍然沉浸在噩梦中。 心魔显然没有那么容易解开,冬青的突然离世,让叶桑榆的心上悬起一把利刃。 逝者已去,生者仍无音讯。 木蓝很怕叶桑榆问起向非晚,对于仍然生死边缘挣扎的人来说,真相过于残忍。 叶桑榆却没有问,其实又何必问? 向非晚要是被找到了,根本不用等她来问,一早就会找她来的。 生活好像被浸泡在苦水里,连同呼吸间都是苦涩的药味。 叶桑榆拜托木蓝找来手机,充电开机,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很多很多。 她点进微信,滑动小红点的对话框,其中竟然还有冬青,是分别那晚发过来的。 是一条几秒的语音,她颤抖的指尖,半晌才鼓起勇气摁下去,是冬青惊慌且几近窒息的声音断断续续道:“我、我好像、不行了,你、你别、自责,找到、找到向……” 她后面的声音很细,像是被人勒住喉咙,语音就此打住。 冬青知道自己要不行了,她一定很怕,但是被迫迎接死亡的到来。 木蓝坐在她旁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被子,以示安慰。 叶桑榆想回去送冬青一程,木蓝摇摇头:“冬青就在今天,已经下葬了,你现在的身体不能折腾,就在这里和她告别吧。” 磕头也好,长跪不起也罢,再盛大隆重的告别仪式,也无法唤醒沉睡的人。 叶桑榆身体虚弱,跪在床上,朝着西南方跪下磕头。 最后人趴在那半天都没起来,木蓝看着她跪趴的姿势,肩膀耸动,终于哭出了声。 年轻人总想着来日方长,谁又能想到,离别眨眼间就到来。 叶桑榆哭累了,趴在床上睡着了。 医生加班走得晚,临走前又过来看叶桑榆,眼睛红肿,面容憔悴,呼吸微弱。 他再次提醒:“情绪避免大起大落,很刺激她的神经,恢复更难。” 只是悲伤不由得人选择,木蓝全靠着最后那点理智,才不至于崩塌。 夜深时,木蓝看了一眼昏睡向秋水。 海水冰凉,又淋着雨,向秋水烧得严重,直说胡话。 护工如实汇报,向秋水一阵迷糊,一阵清醒。 “她一直说角落有人。”护工听得也毛骨悚人,“说有车来接她,窗外都是穿得花花绿绿的,描述得很逼真,好像真有……” 木蓝探手摸摸向秋水的额头,烧退下来,还不稳定。 “今晚你看好了,定时测温,有问题随时告诉我。”木蓝爱怜地摸摸向秋水的脑袋,叹口气又走了。 她回到叶桑榆病房,人累得有点打晃,靠在床边歇了会才好些。 木蓝闭眼没多久,听见叶桑榆的尖叫声,她在喊:“向非晚!向非晚!” 她的哭喊声,充满惊慌和恐惧,木蓝连忙摇醒她。 叶桑榆气息急促,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半晌说:“我手机呢?” “在这。” 叶桑榆翻手机,翻来翻去,最后手无力地垂下来。 “梦见向总给你发信息了?”木蓝一问就中,叶桑榆握着手机,抓纸巾胡乱擦眼角的泪,恨恨道,“她才不会给我发,她是大骗子。” 她说气话,木蓝也不反驳,堆积的情绪总需要发泄口。 “嗯,那你给她发,咱不是骗子。”木蓝哄着她,她气愤地丢开手机,“我才不给她发。” 话虽如此,睡不着的人,还是给向非晚发了信息,写道:你答应给我过生日的,我等你,我们还要去牡丹峰露营,你还得向我表白呢,你听见没有?我不管你怎么样,你爬也得爬来,要不然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叶桑榆缩进被子里,泪水默默地往下淌。 她总以为泪尽了,心已经麻木了,但身体很疼,疼得她睡不着,泪水也扑簌簌地往下落。 木蓝听着她轻轻的抽泣声,却无力安慰。 这不是靠言语能解决的问题,木蓝只能在心里祈祷,向总,你一定要挺过来,你一定要回来。 令木蓝欣慰的,是林映棠过来了。 她关上门,抱着林映棠,在走廊里哭了一通。 她的脆弱,也只敢展示给比她更强大的人。 她要照顾叶桑榆,也要照顾向秋水,可她也终究是个人,是个女人,也希望疲惫不堪时,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林映棠刚刚好出现,抱着她,轻抚她的后背,木蓝哽咽道:“你再不来,我可能真得就撑不住了。” 木蓝哭了好一会儿,林映棠轻轻拍她的肩膀,侧身示意她往左侧看。 她这才看见面无表情的半夏,半夏整个人消瘦很多,眉眼更显锋利冷漠。 最明显的,是半夏的两鬓和前面都白了一绺,乍一看,像是特意漂染过似的。 木蓝擦干眼泪,主动走向半夏。 她抱住半夏拍了拍,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映棠偷偷告诉木蓝,从冬青下葬后,半夏再没说过话。 半夏胃口不佳,但也按时吃饭休息,唯独就是情绪上,不是很对劲。 半夏就一个妹妹,也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该是最悲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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