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煜忽地觉得有些待不下去了。 她自认问心无愧,可付青这副样子也并非她乐意见得。 “荆氏的马车已在门外恭候多时,陛下若是心急,可与将军一道走。” 姚简收了棋局,她似是看出了刘煜的窘迫,温和笑道:“还要多谢陛下那日出手相救,姚某感激不尽。” 刘煜仓促的点了点头,正巧遇见付祂收拾东西出来。她就提了几个药包,远远望见荆氏的车马排成了一条长龙。 “走吧。” 临行之前,付祂对姚简客套了几句,付青就远远的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们。 “你恨我吗?”刘煜倚在门前,忽地问她。 “恨?”付青将这个字低低念了出来,她皱眉思索片刻,声色冷淡:“恨与不恨,并无分别。做了错事便要挨罚,这是自军营里就刻进每个人血肉里的规矩,我背叛了付将军,陛下要罚我,这本是寻常,又何谈恨呢?” 刘煜沉默了许久,没再开口,直到付祂走到她身前时,她才回过神来。 刘煜抬步欲走,经过付青时,她低低开口,声音低的仿若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 “付祂也不恨你。” 付青有些错愕,她还来不及反应,这句话便连同人一起随风而远去了。 她只来得及怔怔的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怎么了?”姚简走过来,轻声开口。 “没什么。”付青这才转过眼来,有些艰涩的开口:“只是重识故人罢了。” 荆州太守候在门扉外,见付祂和刘煜出来,忙迎了上来。 “见过付将军,鄙人荆州荆氏,荆巍,字灵均,幸识。” 他目光触及刘煜时,微微一缩,却不过稍纵即逝,只询问道:“这位姑娘是?” “结发之妻,荆沅。”付祂答。 荆巍了然点头,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请移步车上。” 荆氏的马车行的极平稳,无甚颠簸,故而一路下来刘煜未有不适。 临到荆府时,已近黄昏。 荆巍将她们的膳食住处安排的面面周到,却只口不问付祂此行为何。 付祂几次三番想开口,却苦于荆巍总顾左右而言他,便只好作罢。 寄人篱下又有求于人,她不好拂了荆巍的面子。 “吾妻何事忧心忡忡?” 晚膳时,刘煜见付祂神色不豫,便搁下了碗筷。 付祂摇了摇头,她道:“此番前来是为蜀州商道同行之事,只是我看荆州太守对此事只字不提,怕是难办。” “不难办。”刘煜夹了几片肉片放到她碗里,笑意吟吟的看着她:“吾妻觉得,蜀州与沧州无怨无仇,为何平白截了未洲运往沧州的粮车呢?” 付祂蹙眉,她沉吟片刻,迟疑道:“是......为银钱?” 毕竟不能白用人家的商道运粮。 “非也。”刘煜却摇头,她一脸故作高深:“蜀州乃天府之地,百姓安居乐业,仓廪充足,农耕其田,商务其业,丰饶富足,何愁银钱不足。归根结底,沧州与未洲对蜀州已然成了合围之势,若任由你们结盟长势,假以时日,必然危及蜀州安危。” 付祂颔首,她沉思许久,道:“言之有理,可这样一来,如何劝服荆州太守便成了个问题。沧州短期内粮食仍不能自足,还需倚靠未洲,此时断然不能背弃盟约。” 刘煜看着她,有些遗憾:“吾妻,你还有我呢,什么都自己扛,很累的。” 闻言,付祂有些晃神,她觉得刘煜和以前不太一样,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初见之时疏离有礼,而今却已然将付祂当成了最亲近之人。 “说服荆巍,便要让他相信未洲与沧州结盟仅为各取所需,而非合盟对外。” 刘煜顿了顿,接道:“吾妻,你得拿出些能让荆巍信你绝无野心的证据。” 能让荆巍信服的证据......似乎只能与蜀州签订契约了。 与未洲结盟之期不可来犯,同样的,蜀州也需常开商道,让未洲运往沧州的粮车畅通无阻。 付祂了然,待回神时,却不曾想一个不留神,刘煜便给她碗里添满了菜,她有些无奈:“我吃不了这么多......” “不信。”刘煜支颌,微微偏头笑看着她,“除非吃给我看。” “......”付祂黑着脸,在刘煜如火的注目下,将那堆成小山一样的饭菜一口一口的吃了,看起来颇有咬牙切齿之感。 等付祂放下碗,刘煜这才满意的笑道:“这才有吾妻的风范。” 付祂的脸更黑了,谁家娘子被人称赞是因为能吃啊? 奈何刘煜是她妻,只能顺着她来。 付祂这么想着,心里也好受了许多,她看着刘煜在烛火下微微晃动的秀丽面庞,只祈盼过得再慢些,再慢些。 这样有许多事就不必直面。
第38章 周旋 荆巍于府中设了家宴为她们接风洗尘。 宴席上其乐融融,幕僚们话家长里短,付祂静坐一旁,只顾饮酒,却不搭话。 荆巍时而举杯致意,他目光熠熠,像是对这些寻常家事忽地感了兴趣,听的不亦乐乎。 “州牧大人,这一杯,我敬您,您来蜀地多年,将蜀州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人人各得其所,在下佩服。”席间一人起身,恭敬道。 荆巍微微点头致意,将手中杯举起,一饮而尽。 “只是,我知晓蜀州与世隔绝,又处天险之地,地大物博,物产丰饶难免不会有人心生垂涎。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酣睡,州牧大人,您需再三思虑。”那人却并未罢休,他目不斜视,说的话却让本融洽的家宴霎时冷了下来。 四座无声,谁也没说话,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人人都知晓付祂此番前来为何,心知肚明却又缄口不言,陡然被人以心怀不轨之意提起,未免有些难堪。 荆巍未开口,像是在等付祂的反应。 “我道是缘何呢,原来在这排了出戏等着我们。”有人重重置了杯,刘煜单手支颌,笑吟吟地看着那出言不逊的人。 她虽是笑着的,眼神却冰冷彻骨。 那人尽力回避着刘煜摄人的目光,声音平静,却有着微微不易察觉的颤抖:“在下所言,字字珠玑,并未有含沙射影之意,姑娘切勿多想。” “哦?”刘煜微一挑眉,她语气耐人寻味:“究竟是我多想,还是你指桑骂槐,大逆不道呢?” 她目光有若实质,带了千钧威压,让人见之不禁颤栗,像是见到了九重宫阙之中的帝王。 那人腿一软,不禁“扑通”一声跪下,他面色惶恐,嘴唇嗫嚅,却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够了。”荆巍出声,他也像是忍受了极大的压力,尾音也压不住颤意。 他给付祂赔了不是:“付将军,鄙人管教无方,让门客冒犯了。” 付祂席间未曾开口,就算荆巍给她赔罪,她也无动于衷。 荆巍举杯的手滞在半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气氛尴尬至极。 “将军,州牧大人和您说话呢。”刘煜这才收了目光,她语气带了些温度,不似之前那般冷。 付祂像是如梦初醒,她神色怔然,不似作伪:“失礼了。” 她还是没有接荆巍的那杯酒。 荆巍强撑着笑,他讪讪地收回了敬酒的手:“将军哪里话,是鄙人唐突了。” 付祂以酒谢罪,自罚一杯,饮尽之后,方才开门见山道:“我的来意大人想必已然知晓。这几日大人一直与我打太极,我可以不计较,但您的门客公然戏耍,不将朝廷要员放在眼里,是否有些太过无法无天了。” 她语气温和,如和煦春风,并无愠色,但荆巍却从其中听出了咄咄逼人之意。 他额间陡然冒了汗,进退维谷之间,却又听得一声轻笑。 刘煜低垂着眼睫,把玩手中的玉杯,她并不饮酒,唇角勾起一抹笑:“开个价吧州牧大人,不然我们将军又得白跑一趟了。” 原本紧绷的席间顿时松懈了下来。 荆巍举起衣袖拭了拭面,他这才惊觉背后竟出了一身冷汗。 本想设宴给远道而来之客一个下马威,不曾想竟被反客为主,心下只觉羞愧难当。 “好说,好说。”荆巍清了清嗓,他语气已没了先前的胜券稳操:“鄙人知晓将军是为商道一事而来。只是蜀州到底并非我一人说了算,百姓们不乐意,我这个做州牧的,自然要遵从民心。” 先前跪在地上那人大概也觉得颜面扫地,他直起身来,神色有些愤慨:“那是自然,州牧大人体恤百姓,怎会随意让不明粮车入蜀州如入无人之境?若是有人心生歹意,定会危及百姓安危!” 刘煜懒懒抬眼,她的目光在密如鸦羽般的眼睫下晦暗不清,像是了无兴致一般,她淡淡道:“看来令尊令堂从未教过你,礼义廉耻,忠君先行。” 那名门客脸色涨得通红,自小熟读四书五经之人,最怕有人说他不知廉耻。刘煜这厢一语中的,将他堵得毫无还嘴之力。 见那人息了声,刘煜才将目光移开。 荆巍见状,忙斥责道:“愣着干什么?你多次出言顶撞将军,还不快赔罪?” 那人一脸不甘的跪下,给付祂认了罪,之后便一人寻了个偏僻的角落,再也不发一言。 刘煜桌下的手轻轻捏了捏付祂的,见付祂看过来,她还眉目含情的眨了眨眼,那神色中还有些自得。 像是讨赏的猫儿般。 付祂这才转向荆巍,她微微一笑,道:“百姓有所怨言是理所应当的,只是不知大人可否从中转圜一番,沧州缺粮,百姓也同样难熬。” 荆巍沉吟片刻,看向付祂的目光有些犹豫不决。 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席间宾客目光炯炯,像是虎视眈眈的狼。 付祂了然,这开道放粮之事,只怕比想象中的更难。 许久之后,荆巍叹了口气。 “将军,可容鄙人斗胆一问,将军与未洲缔约仅为粮食吗?” 付祂道:“缔约内容,大人想必已经清楚,何故再问?” 荆巍却摇了摇头:“自古有多少合谋皆隐秘,呈现给世人的是一番说辞,隐于双方之间心照不宣的又是另一番说辞。谁又知道,未洲和沧州声势浩大的缔约,真的是仅为了哪几仓微不足道的粮食呢?” 他说着,又兀自歉意一笑:“并非鄙人惊弓之鸟,只是蜀州地处沧、未之间,难保不会成为瓮中之鳖。” “大人无需担心。”付祂摆了摆手,她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荆巍的忧虑与刘煜所料一致。 她正色,道:“在大人看来可能只是几仓粮食,这放在天府之地的蜀州也不足为奇。只是沧州连年灾荒,又逢战乱,民生凋敝,便是几仓微不足道的粮食,也是沧州人生生世世扎根于此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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