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分明已经是二十七岁的人,都在这一年觉得大人世界好迷茫。 池不渝鼻梢被夜风吹得红红的,说,“可是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呢?崔木火。” 崔栖烬侧望着她,“怎么办都可以。” “怎么样都可以?”池不渝抬眼看她,惘然若失,好像是觉得这句话很难懂,“什么是怎么样都可以?” 冰啤酒的气息在夜风里被打得很散。 崔栖烬在啤酒味的风里抬起手,拍拍池不渝的头,像个大她很多的大人,又像条同样迷惘到在鱼缸四处碰壁的鱼, “我以前也不止一次地觉得,我绝对不要犯错,我的人生里绝对不要有任何错误的决定,很多事情,甚至每一件事,我都要求我自己做到绝对正确,所以我做很多计划,遇到一件事我都去考量它最坏的结果,然后提前设想如果发生这个后果我是否能控制,是否能接受,在做一件事情之前,我必须能够说服我自己认定它拥有百分之百的完成率,才会认定它有完成的必要,就好像如果哪一天犯了一个错误,我的人生就会彻底坏掉。” “后来呢?”池不渝的眼圈慢慢变得更红了。 “后来啊……” 崔栖烬看着池不渝。 酒精和风混在一起,将她内心极为严苛的悲观主义和爱情的惊涛骇浪彻底翻滚起来,她不知道最后到底哪一个会赢。 “后来我犯了一个十分滑稽的错误。”先猪负 崔栖烬喃喃自语, “但有人告诉我,其实那个错误本身并没有那么严重,是我把它想得太严重,是我对这个错误的害怕,超过了这个错误本身。也许,当时我只要去直面这个错误,就什么可怕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后来她甚至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她在那个雨夜商场,下了扶梯之后,再转头,重新站上往上运转的扶梯,然后在池不渝诧异的视线下走近,抱着那盆彩叶芋,只要对池不渝讲一句—— 晚上好,很高兴见到你,池不渝。 是不是后来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还是事情会变得更差? 她不知道。 “虽然没有‘也许’。”崔栖烬笑了一下,对池不渝讲, “但我知道了,允许错误发生,本身就是我们长大之后要学会的一件事。” 她说,我们长大之后。 就好像,又回到了2013年的闷夏——那双苹果绿帆布鞋急匆匆地踏到芒果黄Vans之前。 也像是,2015年的热夏——她带着新鲜的彩叶芋,换到一个会说“I love U”的史迪仔。 又或者,是2016年的燥夏——她们第一次来到爱情迷航街…… 还有如今。 她们无数次来到的爱情迷航街。 池不渝捂自己的脸,她的手掌很小,手指很细,可还是能把整张脸都挡住。 她躲在掌心后面,深呼吸,嗓音里好像沉溺着水汽, “崔大师。” 她突然这样喊她。 崔栖烬觉得这个外号好无聊,但还是应下,“嗯?” “如果我这次选错了……”池不渝的声音变得好小, “你会陪着我吗?” 崔栖烬没有马上回答。 她看一眼池不渝。 池不渝也从指缝里偷偷看她,表情鬼灵灵的,而眼圈却还是红红的,像是要一定找个后盾,才会胆子更大地去做。 崔栖烬想,池不渝一定不止她这一个后盾。 可崔栖烬说,“我哪一次没有陪着你呢?” 想必是酒精碰上爱情迷航街,就是一个既定的化学等式,必定会引起一阵大爆炸,摧毁掉那些畏缩的、负面的悲观主义。 “好像是哦。” 池不渝极为小声地说,“你哪一次没有陪着我呢?” 她重复一遍她的话。 又在心里头悄悄地想——也许她早就应该发现这一点,好像自己总是执着于赶自己到大人世界当大人,已经在大人世界的大人们总是苦口婆心地劝她慢一点。有时候大人们越这么说,她就越觉得自己是一个不靠谱的笨蛋。但崔栖烬陪她,崔栖烬找到她,崔栖烬和她一起从小孩变成大人。她们在一起长大。 池不渝还是捂紧自己的脸,不想要给崔栖烬看到自己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她的头发被风吹开,能感觉得出来自己的耳朵尖尖开始泛红。 池不渝好像有话要讲,可又好像说不太出来。整个人干巴巴的,像一个带着风兜风的塑料袋,鼓鼓嚷嚷的。 崔栖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讲,对她而言,这种话跟讲“我爱你”没有任何分别。可能她今天还是一不小心喝醉了。 她沉默地咳嗽一声。 抿一口酒,刚要解释。 结果听到池不渝讲,“崔木火,我看到我们两个了?” 这是什么话? 崔栖烬下意识抬眼,模糊间竟然真的看到两个人从人群中挤过来,挤到她们面前——一个穿New balance的黑色短袖,另一个穿白色短袖,身前一个做旧印花。 两个人的脸都看不清,却都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喜似的,快马加鞭地朝她们走过来。 “坏了。”池不渝突然很严肃地讲,“冲我们来的。” “是吗?” 崔栖烬不信,她晃了晃头,想把脑袋里的酒精晃出去,结果两个人影还是没有消失,还离她们越来越近。 “要不要赶快逃哦我们?”池不渝说。 “为什么要逃?”崔栖烬蹙起眉,“我们又不是逃犯!” “!” 池不渝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个感叹号的表情。 听到这句话,她面色凝重地说了一个“可是”,然后凑到崔栖烬耳边,很正经地阐述一个事实, “恋爱脑也算逃犯啊!” 崔栖烬不太认可这个说法。 她什么时候是恋爱脑了?池不渝才是。池不渝自己说的。崔栖烬可没有说过自己是恋爱脑。 想要再反驳。 那两个跟2016年的她们穿的一模一样的人,就走到了她们面前,笑眯眯地蹲下来,打量着她们两个,好一会,突然来一句, “好久不见啊,两位小朋友。” 池不渝拽紧崔栖烬的手腕,一副随时准备逃走的架势,很警惕,“你们是谁?” 崔栖烬蹙眉,“我们不是小朋友。” 这两个人哈哈大笑,像要笑声里藏着两个鱼雷,要来炸掉整条爱情迷航街。 穿New balance的黑色短袖的人笑完,讲,“我是《爱情迷航》的副导演。” 指一指旁边白色短袖的人,说,“这是我们导演。” 接着两个人都用很期待的眼神看她们,像是希望两个醉鬼能理解她们挤到这里来自我介绍的意思。 池不渝抿抿唇,看一眼崔栖烬,愁眉苦脸地说, “我们穿越了吗?” 崔栖烬捏啤酒罐,“没有,我们穿越不了。” 导演欣慰地点点头。 崔栖烬又讲,“只有樱花飘落的速度达到秒速五厘米才可以穿越,这里没有樱花。” 副导演沉默,半晌,讲,“我们导演不叫新海诚。” 崔栖烬点头,觉得她莫名其妙,“我当然知道啊。” 池不渝也点头,挺胸抬头,“她当然知道啊。” 说完了,又很迷惑地看着这两个人,“所以你们为什么要穿我们的衣服哦?” 导演叹一口气,指指自己,又指一指副导演, “我们在这里拍《爱情迷航》的下半部啊。” 池不渝大惊失色,“你们竟然还有钱拍下半部?” 崔栖烬很礼貌地拽住她的袖口,“对不起,她喝醉了,并不是有意冒犯。” 池不渝点点头,很乖地赔礼道歉,“对不起,我喝醉了,我的酒品不好。” “没关系。”导演很幽怨地摆摆手,“本来是没有的,但是我这几年搞直播带货赚了一笔小钱,曲线救国嘛。” 崔栖烬“哦”一声,“那蛮好的。” 池不渝竖个大拇指,讲,“那你辛苦了!” “总之……”这么些年,已经变沧桑的副导演指了指自己和导演身上的衣服, “本来还想找你们的,结果当年着急忙慌,你们两个当时好像醉得很厉害,被你们气喘吁吁的班长带走,她以为我趁你们两个喝醉骗小孩,联系方式都没给我留,现在下半部也要拍那个镜头,本来想我们两个上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还能再遇见你们,相逢即是缘……” 副导演咧开嘴一笑,拍拍她们的肩,“不如再来跟我们拍电影啊!” 崔栖烬当然不同意。怎么可以再留一个黑历史在这世界上?如今已经是高清摄像,她不能忍受自己竟然会拥有一段4K的黑历史。 她张了张嘴,刚要反驳。 却听到池不渝重重点头,抢在她之前,像高中上课遇到会解的函数那样高高举手, “好啊!” 崔栖烬根本拦不住池不渝。 不管哪一次。她都拦不住。 于是,当反应过来的时候,酒劲已经上来不少,她恍惚地再次站到爱情迷航街的街头,站在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位置。 周围是乌泱乌泱的路人,侧面是摆得很吓人的拍摄设备,前景还是街边的某一家鱼店,老板正伸着脖子笑眯眯地看热闹。 她们还是背景板。 她面前还是醉了酒已经快要站不住的池不渝。 好像什么都一样。 除了她们两个,已经变成大人,穿着大人的衣服。 导演讲,本来就是一个有时间变迁的故事,本来因为自己和副导演身形不太像,便穿上旧T恤,显得更像一点,结果她们两个来了,往那一站,就知道是上半部的那两个小孩。虽然看不到脸,但给观众当个小彩蛋也很不错。 八年过去,连《爱情迷航》都有了下半部。池不渝却还站在崔栖烬对面,她们还要像两个小孩子一样和对方吵架。 崔栖烬觉得好不可思议。 “夏天好像快要来了。”池不渝突然冒出一句没由来的话。 “已经是夏天了。”崔栖烬看了一眼自己手上并不存在的手表,很笃定地讲,“今天是5月10号,前几天5号,是立夏。” “这么快?”池不渝似乎觉得不可思议,“我的时间是不是都被人偷走咯?” 还没正式开拍,她们像两个偷偷讲小话的中学生。 “是你偷走我的。”为了酝酿吵架的情绪,崔栖烬这样讲。 池不渝气鼓鼓,“你耍赖皮!我才不是小偷!” “怎么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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