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不大,迷糊到有点软的声线,在乱糟糟背景声下并不明显。是池不渝醒了? 崔栖烬气定神闲地翻了一页杂志。停了一秒,在沙发上换了个坐姿。 双手抱臂,杂志放在膝盖。 不太舒服,她又把杂志拿在手里,左手撑着沙发边枕。 还是不太舒服。 想再调整,下一秒听见陈文燃幸灾乐祸的声音,“她啊,一大早回来嘴巴烂了,不晓得被哪个女鬼咬的——” 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讲完。 那边传来一道在迷糊中挣扎的声音,嗓门有点亮,比刚刚要稍微清晰, “什么?她被哪个女鬼咬嘴巴了?” 紧接着,兵荒马乱,巨大声响传来。冉烟在那边喊了一句“哎哟你慢点”。 崔栖烬手上的杂志被惊掉。 哗啦啦—— 杂志在慌乱之间翻滚到她脚下,而她在那一刻莫名选择抬眼,看到池不渝刚睡醒的脸从屏幕上跳了出来。 骤然间四目相对。 漫长的一秒过后,她慢悠悠地捡起杂志,扯起泛着痛意的嘴角,轻“呵”了一声。 你说呢?女鬼。 女鬼本鬼在电脑屏幕里颤了颤睫毛,像是突然之间想起来什么似的。陡然将整张脸埋进兜帽,细白手腕从火烈鸟粉卫衣袖口缓缓探出来…… 猛地把兜帽两根伸缩线拉到了底。 整张脸只有一张闭紧的嘴巴露在外面。咬紧牙关一秒,两秒,三秒…… 又小心翼翼地微微张开红唇,像条金鱼在用腮呼吸,最后含含糊糊地憋出一句, “那这个女鬼,咬得还蛮准的。”
第07章 「崔木火吧」 Q:你在躲崔木火? A:没有啊……我只是刚睡醒那阵脸会很肿,而且我刚刚没洗脸(忧心忡忡) - “你觉得她刚刚洗脸没得?”陈文燃问。 “你还管这个?”崔栖烬喂食的动作停了半晌。 “那你觉得漂亮吗?” 陈文燃表情十分惆怅,隔着玻璃鱼缸望她,这是她们主客空间划分的界限之一。 崔栖烬看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什么关心这个,“还可以吧。” 陈文燃蹦出一句,“简直该死!” 崔栖烬眼梢跳了跳。 陈文燃咬牙切齿, “她要是没洗脸还让我觉得这么漂亮,那我岂不是输透顶了?” 崔栖烬面色古怪,总算明白陈文燃讲的是冉烟。 她没有再接话,只半弯着有些酸的腰。 目光在玻璃鱼缸里的那只在深水里游动的巴西龟身上流连。 突然又想起池不渝—— 命名为“第六次分手复盘”的腾讯会议里,池不渝将自己整张脸埋在卫衣兜帽里,把绳扯紧只留下一张嘴露在外面,闷着脸讲“那这个女鬼,咬得还蛮准的——”。 就在这句话之后,两台通过无线信号联结的电脑似乎发生某种信号故障,卡顿了相当慷慨的两秒钟。 于是两台原本不属于她们的电脑,在这十秒钟里完完整整地将她们对接起来。 两个人,没有一个可以逃得开。 两秒钟之后。率先反应过来的是崔栖烬,她无意间又瞥到屏幕上卡成像素极低的胶片照,并且只留一张嘴巴在外面的池不渝。 这个会咬人嘴巴的女鬼唇形生得还不错,标准的丘比特弓很饱满,加上气血比较好,平时不涂口红的自然唇色就很好看。 只要随便喝点饮料。 或者是吃点汁水的水果,就会沾上液体质感的水光,尤其迷离。 譬如昨天夜里,在喝过那杯爱尔兰之雾之后。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形容? 崔栖烬轻抿自己泛着痛意的唇,将手中杂志翻得稀里哗啦响,对突然上涌的记忆感到心烦意乱。大概率可能是因为她的宿醉还没结束,高浓度的酒精还在发挥效用。 她在今天知道,爱尔兰之雾是一款很烈的鸡尾酒,喝完之后会让人感觉像踩在雾里,这大概是这杯酒被命名的由来。 所以她现在大概还在这场雾里,才会看鬼成变成人,看人变成鬼。 紧接着,她若无其事地翻了一页手中已经倒转过来的《植物学杂志》,这上面讲栾树是边界极其分明的一种植物。 然后是陈文燃,连着啪啪按了几下电脑,嘟囔一句“怎么突然卡了”。 再然后是卡出重影的池不渝,终于在信号联结成功之后,抱着香蕉黄的大熊,在懒人沙发上挪挪位置,像只动作很慢的乌龟逃离将自己关起来的水缸。 而后轻轻咬着唇。卫衣袖口的细白手指探出,将正对着自己的电脑屏幕,一寸一寸地挪动。 直至摄像头彻底偏转,露出冉烟那张神色古怪的脸。 之后冉烟咳嗽了几下,将和陈文燃的第六次分手复盘会议继续下去。 她们讨论“陈文燃到底应不应该在凌晨四点起床偷吃螺狮粉”,复盘“这件事到底应不应该你一句我一句说到‘分手’的地步”,回忆吵架步骤试图抓住到底是谁嚷嚷的“分手”。 陈文燃的观点是——我减肥一礼拜了饿得小脑都萎缩了想吃碗螺狮粉怎么了?你不让我吃是不是不爱我不心疼我? 冉烟的观点是——你吃完还不是要哼哼唧唧一整晚,到时还要反过来怪我当时没有拦着你?现在多说几句拦着你我还有错了? 池不渝和崔栖烬很默契,对此同时保持缄默。 这场“分手复盘会议”并不奇怪,甚至呈现了她们这个社交圈一直以来十分戏谑的戏剧性特点。 崔栖烬自认为自己和池不渝不对付,也在高中毕业那年之后,觉得自己总算和池不渝切断联系。 直到后来去重庆上大学,她的室友陈文燃头一天就同她出了柜,刚开学进到舞蹈社,就和同社的冉烟打得火热。 崔栖烬在大学时时常处于一种混沌迷乱的状态,与周围的人不太交流。 只有陈文燃整天在宿舍里发疯,刚加上冉烟微信那天就哇哇大叫,颤抖着手问“第一句话到底应该说什么啊啊啊啊”。 当时没有其他人在。崔栖烬被吵得烦了,不明白陈文燃为何突然这么扭捏,便直接从陈文燃发抖的手中接过快要掉落的手机,发去第一条微信—— 【你好,我是陈文燃。】 那时候还没有“对方正在输入中”,只有冷冰冰没有回复的界面。她和陈文燃等了大概有一分钟多,那边才回: 【陈文燃同学你好,我叫冉烟。】 过了几秒,又弹出两条: 【好巧,我们的名字里面都有火诶~我是土火,你是耳朵火0.0】 【那你爱吃芒果吗哈哈哈】 后来她得知,这三条微信,是冉烟十分热情的室友,当时将头从上铺费力地探出来,下巴枕在硬梆梆的横梁上,接过冉烟的手机,手直直地抻着,咬着唇绞尽脑汁回复的。 她还听说这个室友那天硬生生把自己下巴都磕青了,也因此与冉烟建立深厚友谊。两人一拍即合,一个十分向往成立自己的独立服装品牌,另一个慷慨激昂地说要当她的模特。 后来的后来,她还听说,这个室友名叫池不渝。 ——名字里有两个水,金木水火土的水,于是她们都叫她水水。 水水,听起来稀里哗啦的。 “哗啦啦——” 耳边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是腾讯会议那边始终没断过的声音。 崔栖烬将思绪从本该已经被分类尘封好的回忆中抽离,继续翻看手中杂志。 冉烟大概是复盘得有点烦了,喊池不渝来当判官。那边才冒出一句鬼灵灵的话, “你知道的啦,我坚守独身主义这么久,一向是劝分不劝合的。” 几乎都能让人想象到女人刚洗完脸,顶着一脸往下淌的水珠,从浴室里探出一颗毛绒绒的头,啪嗒啪嗒地踩着拖鞋,出来说这句话时的神情—— 双马尾绑在耳后,软趴趴地垂垂晃晃,还有点湿,懒懒打个哈欠,微眯起来的眼睛泛了点宿醉后的红。 崔栖烬笑出声。 陈文燃转过头来狐疑地看她,“那你又在笑什么?” 崔栖烬瞥一眼电脑屏幕角落里没有藏住的火烈鸟粉卫衣衣角,看到那抹衣角倏地缩了一下,微微提起唇角。 “好巧。” 阖上手中翻看的杂志,轻飘飘地说, “我也是独身主义者。” - “你们独身主义者都这么玩吗?”陈文燃指指玻璃鱼缸中的巴西龟, “和万年老龟一起玩?” 崔栖烬将视线从色彩健康的巴西龟身上,转到化完全妆又卸完妆顶着两个黑眼圈的陈文燃脸上, “首先,巴西龟活不到一万年,哪怕是最长的也只能活三十五年。” “那你为什么还要养巴西龟?它明明不可爱,养不熟,还很凶。” 崔栖烬面无表情。 陈文燃恍然大悟,“知道了,是和你有点像哈,那是该你来养。” 崔栖烬瞥她一眼,不和她计较没有营养的玩笑,把刚刚没有说完的话说下去, “其次,我都是独身主义了,为什么还一定要和人一起玩?” 陈文燃轻飘飘地看她,“所以你昨天晚上真的在和女鬼玩是吧?” 这时崔栖烬已经喂完乌龟。 她直起腰,背过身去,躺到阳台的躺椅上沐浴阳光,微微闭着眼,懒懒地说, “你又知道是女鬼了?” 陈文燃在另一半客厅和她对话,扯着嗓子分析, “那当然,你不知道你自己今天早上回来一脸恍惚,而且脱下来的白衬衫上面全是不知名的口红印吗?” “不是女的还能是什么?” 的确是个女的。崔栖烬没有反对,双手在腰前合十。 听到陈文燃继续往下说,“那我继续往下猜了啊?” 崔栖烬试图打断她,“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你先别急,让我思考完先——”陈文燃在半个客厅走来走去,把话往外倒, “昨天是忱星哮喘犯了,然后你去交大旁边的医院照顾她了吧。 你回来和我说她昨天晚上有课,已经回去了,那也就是说你也是在那个时候差不多和忱星分开的,而且你衬衫上那些个口红印……色号仔细品一下,有点像纪梵希雪柿桃,我感觉是谁好像特喜欢用来着……” 崔栖烬眼睫微动,“我觉得你先别猜了。” 陈文燃义正词严,“不行,这事关你的人生大事,我必须好好给你支支招。” “你一定要知道?”崔栖烬盯着她的眼。 “我一定要知道。”陈文燃诚恳地说。 “好吧。”崔栖烬叹一口气,“我昨天晚上的确和池不渝在一块。” 陈文燃瞬间闭紧嘴巴,成了一只无声在内心发出爆鸣的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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