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I love U~” 史迪仔钥匙扣发出又瘪又机械的语调,陈文燃对此感到新奇。 转而看向在阳台的崔栖烬。 崔栖烬这会已经穿戴齐全,口罩橡胶手套头巾围裙,一件不少,裹得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 背对着身后那棵高度延伸到11层的栾树,仰着头擦阳台落地窗的玻璃,一丝不苟。 好像没有听到。 陈文燃收回视线,再次看向自己手中的史迪仔钥匙扣,又连续按了好几次。 “I love U~” “I love U~” “I love U~” …… 好几下,她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去,新鲜的不是这个史迪仔能一边发光一边坚持不懈地说“I love U”。 而是这种无聊又低智的小玩意儿,怎么会被崔栖烬容许待在自己的空间内? 当然,陈文燃自己并不觉得低智。 只是坚信,崔栖烬绝对无法理解这种事物的存在意义,并且在看到的第一眼,就会给出“低智”的评价。 有点毒舌,甚至刻薄,不留情面——这就是崔栖烬给人的第一印象。 “这应该是忱星落在你这的东西吧?” 陈文燃理所当然地这么觉得,而且吧,这玩意儿捏在手里跟有瘾似的,以至于她没意识地又按了一下。 蓝色史迪仔发出一声又瘪又不好听的“I love U~”。 极为响亮。 崔栖烬擦玻璃的动作停了下来。像是刚从失神中被拽回来似的,有些恍惚, “什么?” “就这个啊——” 陈文燃懒散地撑着拖把杆,扭动着拖把杆往她这边转,晃了晃手中的史迪仔, “总不可能是你自己的吧?” 冬日阳光趋近于灼人的白,灼得空气中灰尘漂浮。崔栖烬捂紧口罩,不让灰尘趁机溜进呼吸系统。 她眯起眼盯了一会,仔细辨别之后问, “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就在这里啊,”陈文燃指着一个银色行李箱, “我刚刚以为里面没东西,拎起来本来想装些杂物。结果晃晃荡荡的,一打开,结果就装着一个这么怪里怪气的钥匙扣。” 崔栖烬瞥一眼刚刚行李箱放置的角落,懒洋洋地收回视线,没什么语气地说, “不是我的。” “那就是忱星的了。”陈文燃话接得很快,像是早就料到似的, “不过你家忱星不会是在大学里谈恋爱了吧,不然怎么平白无故会落这种东西,搞不好还是什么小男生小女生送的,你当姐姐的,还是得多关心关心,不然小心忱星到时候给你拎一个黄毛回来……” 崔栖烬擦着玻璃,眼梢跳了跳。 接着,陈文燃在室内转了好几圈,像个瞎操心的陀螺。最后实在不想再转悠了,便又把钥匙扣扔进了刚刚的行李箱里, “看来看去还是这行李箱里最合适,我给你搁回原地了啊……” 崔栖烬没有接话。 陈文燃接着说,“给你把行李箱也放刚刚位置了啊?” 崔栖烬本就宿醉后还没恢复过来,腰疼脑热的,不仅要花一下午时间用来大扫除,腾出用来待客的空间。脑子里还一大堆时不时跑出来扰乱心思的断片记忆。 跟放电影似的,遇着点什么东西就触发了。不管是播放还是暂停,都不受她控制。 这会看着陈文燃在房子里转悠来转悠去,不耐地阖一下眼,缓缓吐出两个字, “随便。” - 崔栖烬随便不了一点。 直到终于清理完杂物和划分完主客空间,她把陈文燃和陈文燃的所有物,全都处理到了她划分给“客人”的空间。 才觉得舒心。 沙发、餐桌和茶几都一分两半;主卧浴室归自己,客厅浴室允许陈文燃临时使用,但不能放置陈文燃十分恶心的蜡笔小新屁股马桶推杆; 客厅阳台部分的区域归自己,因为她需要在每个周末躺在藤椅上补充三小时的太阳。另一大半归陈文燃,前提是陈文燃不在她家客厅喝酒蹦迪,也不在另一半空间乱扔衣服不讲卫生不搞清洁。 当然,最大的前提是陈文燃不能踏足她的主人空间。 不随便挪动她的物品,不冒犯她为这个空间格局所创造的任意一条规则…… 那么,她也暂时可以忍受私人空间被入侵的不适,将二分之一的区域让渡给无家可归的陈文燃。 这不是陈文燃第一次无家可归。 第一次,陈文燃还没有到成都来工作,拎着行李箱,穿一身精致长裙,顶着被雨水冲刷得妆花成女鬼的脸,站在门口傻了眼。 接着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听完她提前告知的入住法则,不太服气地给出评价——您这是划三八线呢? 然后她说这里是北纬三十度,没有三八线。 第六次,陈文燃已经在成都住了三年,还是那样一吵架就上头的暴脾气,还是和冉烟一吵架就嚷嚷着分手。 却能裹一身星黛露睡袍在大清早跑过来。 妆也不化,脸也不洗,勤快地帮她收拾,特配合地帮她划分这条“三八线”。 于是崔栖烬逐渐摘下贴在陈文燃脑袋上的“麻烦”标签。 实际上,她和陈文燃当了四年大学室友,生活习性也算是能配合得惯。 后来毕业,她一个念风景园林的跑去做花植设计。陈文燃念建筑,进了个业务横跨全国的建筑公司,再后来又跑到成都分公司来。 刚开始两年,她做花植设计刚刚起步,没有进公司,全凭自己独打独斗,经常就是熬几个大夜赶图,熬完了一个月也才两三千块钱。 是她自己选的这条路,没什么好抱怨好觉得苦的。毕业之后,崔禾和余宏东就直言不讳地和她讲——你选的这条路我们恐怕无法帮你。 的确,两个工科教授的女儿,在高中选择了学艺,大学又学了美术生里极少念的风景园林设计,毕业之后又突然冒出要去南美洲参加环保计划的念头,最后却只留在成都本地当一个自由的花植设计师——一个十分新鲜十分没有就业前景的职业。 站在父母角度,他们也许是会有些不理解的。但是他们什么也没说。 于是陈文燃经常说——我看你崔栖烬也是有点小叛逆在身上的。 某种程度上,陈文燃说得没有错。 可崔栖烬不这么觉得。 大部分时候,她只是喜欢跟植物打交道,多过跟人类。当然,完全不跟人类打交道也是没可能,她没有傻到会以为自己能遗世而独立。 牺牲部分金钱需求,换取一定的自由度,选择这份她喜欢的职业,在她看来是一次绝对值得的等价交换。 也不觉得这种选择有多傻气,或者说叛逆。 而这两年她的事业算是在上升期,也不再像刚毕业那两年过得那么困窘。 在建筑公司停稳脚跟的陈文燃帮了她不少,刚开始是一次公司在东郊记忆的咖啡店项目找外包,陈文燃推了她过去。 项目完成后店主十分满意,陈文燃公司也与崔栖烬建立联系,之后便经常派点活给她。 大的项目让她做方案竞标,小点的项目,合作多了也就直接让她对接。 之后越来越多的私人业主和类似的建筑公司找上门来。她筛选过后再接,便逐渐达到一种极为自洽的状态—— 忙得过来,有空放假,钱也不少。 也始终对陈文燃存着一份感激。并且绝对不会让陈文燃本人得知这件事。 当然其他人也不能。 “那池不渝呢?” 陈文燃的声音突然出现,将崔栖烬漂浮在空中的思绪狠拽一下。 硬生生断成了两截。 一截在想——池不渝怎么了? 另一截在想——池不渝现在有没有醒?对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到底还记得些什么?她要不要去联系一下池不渝? 还有一些因为狠拽而散落的碎屑,用池不渝的声音在耳边低语——再亲一下哇! 崔栖烬闭眼。 亲个屁。 她扯了扯自己已经结痂的唇,好痛。 掀开眼皮,看到陈文燃在沙发另一边端坐着,人已经化完全妆,正眯着眼睛对着电脑屏幕,顶着十分扭曲的表情夹眼睫毛。 冉烟的声音从电脑里传出来,先是“嘘”了一声,然后压得特别低, “别问了,她萎靡着呢,跟个霜打的小茄子似的,问她什么也不肯说,只肯说自己最喜欢的那件吊带不见了……” 崔栖烬面不改色。 甚至将手中的《植物学杂志》连翻了几页。 又听到陈文燃“哈”一声,也压低声音,“这会儿还在睡觉呢?” “可不嘛——” 冉烟说着,那边屏幕一转,将崔栖烬的视线转到一张咖啡色皮质懒人沙发上—— 白色日光盖了大片,晃眼得像正在燃烧的白日焰火,充沛得像是某种明亮液体。 懒人沙发上堆着一只香蕉黄的熊。 还有一个抱着熊的女人,穿一件火烈鸟色卫衣,套一件牛仔背带裤,卫衣兜帽盖到眼睛的位置,棕发很随意地绑成两个柔顺的低马尾,软软地垂落在卫衣外。 女人头仰着,脖子抻着,四仰八叉地抱着熊。大概是开了空调,穿得不厚,晃着绒绒拖鞋,在白色日光下荡来荡去。 微微皱着鼻梢,好像是睡着了。 池不渝患有一定程度的皮肤饥渴症,所以每次睡觉怀里都得抱着点什么。 怎么还在睡觉? 崔栖烬觉得这人简直好笑。 然后一眼瞥到被池不渝抱得紧紧的那个熊,熊的脸皱得快要不能看。 她没憋住,笑出声。结果扯得唇上的疤很痛,她没有表情地敛起笑容。 中途瞥到陈文燃将电脑放在膝盖上,角度是她抬头就能看清的位置。屏幕画面转换,冉烟的脸再次敞出来,不经意地说一句, “不知道昨天晚上是不是做贼去了。” 陈文燃“嚯”一声,笑了一下。 崔栖烬及时扭开脸,低着眼眸,翻看自己手中的杂志。果然听到陈文燃说, “你猜怎么着?崔栖烬也是。” 崔栖烬若无其事地抬头。看一眼已经放下眼睫毛夹,正仰躺在沙发上的陈文燃,好像一只被摊在平底锅的八爪鱼。 “我以为你们今天凌晨才分的手。”她简洁地说。 “你以为的没错啊。”陈文燃把电脑移向她这边,让她看上面的腾讯会议标志, “这不正开会呢吗,分手复盘。” 崔栖烬突然没话讲。 冉烟在电脑那边说,“你昨天晚上又是怎么回事啊崔栖烬?” 崔栖烬张了张唇,还没来得及出声,隐约听到冉烟那边传来非常细微的一句, “崔木火?崔木火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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