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留在长椅上的半个身子圆滚滚的,之前的可爱造型还依稀可见。 崔栖烬蹙起眉,看已经走远却还能听到笑声的几个初中生。她对这种十分具有破坏欲的人没有任何好感。 又看一眼已经残缺的雪人。当然也没有好心到去将雪人复原。 她漫不经心地想着,下一秒,就听见自己身旁响起沙沙的踩雪声。 一转头,她看见那个残缺雪人旁边,多了一个粉菠萝色的人。 是池不渝,正微微抿着唇。 不太满意地盯了一会那边走远的几个初中生,似乎是正在思考将人喊回来给雪人道歉的可能性。 但最后又还是决定自己干。 池不渝将一直揣在兜里的双手伸出来,捡起地上的围巾和圣诞小帽,皱巴着脸,拍拍上面有些凌乱有些被踩脏的碎雪。 先放在长椅上。 而后又四处张望,看见那边草地上还堆着些没被人毁坏的新雪。便长途跋涉过去,途中还差点踩到一个水坑。 最后捧着雪回来,有些气喘。 但还是微微弯着腰,仔细地围着那个残缺雪人转了两圈,用自己捧回来的雪给已经被踢掉半个身子的雪人,重新一捧一捧地捏紧。 表情认真,仿佛在给一个从来就没有过生命的雪人,赋予专属于她池不渝的生命。 崔栖烬看池不渝微微弯着腰的背影,看池不渝头上那个侧丸子头被寒风吹得飘摇。 看池不渝手套上的loopy沾上白白的雪,甚至有被糊成一团的风险。 在“不关我事”、“雪地靴已经够脏了”和“雪很脏的”种种想法之间…… 她认命地走到池不渝旁边。 先是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绒绒的发顶,隔好几秒,轻轻地问, “反正明天也会融得个干干净净,还补起来做什么?” 池不渝拍一捧雪拍到雪人身子上。 在她这个角度只能望到池不渝微微被冻红的耳根子,听到池不渝很理所当然地说, “反正都要被融掉,那为什么不能漂漂亮亮地融掉呢?” 崔栖烬和她的观点并不一致,“就算你现在补好,它也可能马上会被踢掉。” 池不渝听到这话停了下来。好像是觉得她说得对,好像是真的认可她的想法——没有必要做无用功。 但下一秒,就又“啪嗒”堆了一块雪上去,用手掌挤紧,整个后脑勺都仿佛在用力, “那我得按紧点,让它不会被那么轻易踢掉。” 你按得再紧它也还是抵不过人类的一脚——崔栖烬觉得自己应该想要这么说。 但她没有。 因为她恰好发现自己微微弯腰的时候外套不会拖到地上,恰好发现衣兜里装着备用的一次性手套,恰好又发现了一块崭新的白雪而池不渝恰好没有发现…… 以至于,她拎着芒果想转身就走的那一秒,突然就把那一袋芒果扔到了长椅上,脚步莫名其妙就拐到了那块崭新白雪的所在地。 慢条斯理地戴上一次性手套,表情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雪。勉强在其中找了一块自认为最干净的。 挖出来,递给池不渝。 池不渝从她手中接过雪,朝她笑,漂亮的眼睛弯成倒月牙,“我就知道你会帮忙。” 崔栖烬瞥她一眼,淡淡地说,“我是为了感谢你的芒果。” 又补一句,“虽然不甜。” 接着看到池不渝的粉菠萝色大衣拖在地上,蹭了点雪泥。 而本人浑然不觉,心情好地昂昂下巴,“嗯哼~”一声, “知道那个芒果不甜了。” 又轻飘飘地说那句,“崔木火,你小娃儿得很嘛~” 像个会哼哼的粉菠萝。还是个有尾巴的。 车灯淌过,崔栖烬盯了一会拖在地上的大衣衣角,实在忍不住,便伸手去把粉菠萝的尾巴提起来。 看大衣上的碎雪,又看逐渐成型的雪人。 不知为何她的注意力真的十分容易被池不渝带跑偏,明明她留下来是觉得有必要和池不渝讨论一下昨夜的事情,而明明现在她们应该彼此之间都很尴尬,氛围也很怪。 她应该淡淡说一句,我们没有做。 而池不渝要回答,好好好,那太好了。 然后就彼此默契地将这件事带过去,恢复成以前几乎不单独共处一室的状态。 但此时此刻。 她们竟然一起蹲在路边,补一个明天就注定要融化的雪人。没有人讲尴尬的话,氛围也没有她设想地那么怪。 而崔栖烬只顾着想池不渝好傻,又想她们两个这样蹲在路边好傻。 大概是某种电影拍摄带来的后遗症,爱情迷航街仍存着那部热带风格电影的细枝末节——路边摊切得大块的水果,穿梭其中裹着绒绒毛边的红黄车灯,潮湿朦胧的公路,明亮变幻的光调…… 电影里有一帧构图很美,她还记得那一帧的视角是从上往下俯视。 那个时候整条街看起来像一个清透健康的水族箱,里面游动着不同品类的热带鱼。 生活在成都的热带鱼。崔栖烬看着池不渝饱满年轻的侧脸。 看到池不渝皱起脸,好一会从自己兜里翻出口红,摘了手套,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抹了一点,再去抹到被堆成loopy造型的雪人耳朵上。 于是白色雪人上多了一点粉色。 崔栖烬很突然地又看到那一帧画面,她一直觉得那个年轻的电影导演不可理喻,为什么非要在成都搭一整条街景拍热带? 就像此时此刻的池不渝。 执意要将原本就要融化的雪人再拼凑起来,好似只要能够完完整整地融化,就是在既定宿命里一场更浪漫的燃烧。 于是她想,如果这里真的是个水族箱,大概其中就有一条热带鱼是粉菠萝色。 笨得格格不入。 半个小时后,她和这条粉菠萝热带鱼同时站起来,发现自己腿麻了。 紧接着,身后有一阵风刮过来,然后是“叮铃”一声,自行车铃铛响。 她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转过去。腿又麻着,一时之间没站稳,往正前方倾倒。 电光火石间,她先是听见池不渝惊慌失措地大喊一声“小心”!。 骤然视野再次出现那个“爱心”尾灯,紧接着一阵更大的风刮到喉间,她看到刚刚那个自行车骑手惊恐的表情,莫名感到颈间一紧。 视野间有个丸子头在跳跃。 下一秒。 快要倒地之前,她看到一只厚厚的胳膊果决地直直伸过来。 恍惚间她感觉这像一把到午时即刻落斩的铡刀,十分准确地横拦在她喉间。 僵硬,笔直。 将她拦得紧紧的,力道不轻不重。 直到一道风在脖间猛然停止。 架在鼻梁上的镜框因为力的作用瞬间往下跳,下巴上传来微凉温度,是刚刚沾在池不渝大衣上的雪。 崔栖烬连着“咳”了几下。 脸色苍白地低头,看到池不渝微微握拳的五指loopy手套。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给了一个肘击。虽然这条粉菠萝热带鱼是为了救她。 “池不渝……” 她心累地阖一下眼。 想自己和池不渝果然气场不合,一个南极一个北极,共处一室就会互斥。不然怎么好端端地做一件不留姓名的好事,站起来的时候都要发生这种事故? “啊?”池不渝茫然地应一声。 崔栖烬忽然又觉得嘴巴更痛了。 于是忍着痛意睁开眼。想推开池不渝横在自己身前的手,却又在看清之后莫名愣住—— 此时跳落到鼻尖的眼镜镜片起了雾,入眼的一切都朦胧潮湿。 街对面红黄光影缓慢融化,像新鲜榨出来的果汁泼到镜片上,混乱迷虚,溅在那只微微伸在她面前的手上。 还是那个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loopy五指手套,但此刻胳膊已经稍稍往回缩了一下,紧接着手心缓缓展开。 在手套里被包围着的——是一盒蓝粉色包装的外用凝胶。 大概是被揣得有些久了,包装盒已经有些瘪,被捏得奇形怪状的。 以至于她没能推得开。 “这个不苦的。” 接连有聒噪汽笛闪过,池不渝还是这样扶着她,声音很亮很软, “是我表姐上次从英国带回来给我准备治口腔溃疡的,还没用过。你要是……那个嘴巴一直痛的话,也可以涂来试试。” 小心翼翼地把毛茸茸的手套往前伸了伸,又补一句,“虽然它不是芒果味。” 造成事故的公路自行车晃晃悠悠地经过,往右转的时候爱心尾灯微微闪烁,像某种故障信号。 怎么会有不苦的药?崔栖烬这样想。 镜片上模糊气雾逐渐消散,视线缓慢聚焦,看到手套上loopy的圆脸微微跳了跳,而被握瘪的药盒包装上写着一串英文: 6+months。 “这是什么?”她明明看清了,却还是想要问。 于是余光中,她看到池不渝顶着被寒风刮得红红的鼻梢,像那只粉色海狸那样眯着眼笑,给她一字一句地解释, “小~娃~儿~专~用~甜~甜~的~喔~” 原来到了成都,6+months也要被这样解释。
第10章 「社区巴士」 Q:你什么时候知道崔木火怕苦的? A:那一天。 - 就在那一天。 学校门口水果店那个绑双麻花辫戴围裙的年轻老板,利落爽快地跟池不渝讲—— 九月份的芒果包甜!儿豁! 于是池不渝微微皱着被暑汽洇红的脸,绷紧下巴扫视黄澄澄的众多芒果,觉得长得都差不多。然后她改用点兵点将的手法,选择了其中自认为最甜最饱满最大最适合病人吃的一个。 下一秒身后马路传来救护车警铃声响。 她急忙忙地揣着这个九月份的芒果,穿着绿油油得很显眼的军训服,在学校门口那棵永远不会结果的椰子树下高高举手,扯着嗓子大喊, “这里!” 之后,这个九月份的芒果又跟她噔噔噔地上了救护车,莽莽撞撞,颠簸了一路,最后被脸色苍白的的崔栖烬很冷酷地揣在兜里,趁她和教官不注意,偷偷跟医生讲—— 可以不开很苦的药吗? 当时,崔栖烬一个兜里揣着那个芒果,另一个兜里,是一个黑色的索尼随身听。鼓鼓囊囊的,像个装作冷酷的小娃儿。 而池不渝坐在急诊室外面的蓝色座椅,一边弯腰挽着被跑松的裤脚。 一边好奇地往里瞄,一眼瞄到崔栖烬衣兜里偷溜出来的索尼随身听。 悄咪咪地想——这个女同学原来会在军训的时候随身带随身听,是要在站军姿的时候偷偷听歌哇? 然后又无厘头地想——这个病怏怏的女同学到底是爱听孙燕姿还是泰勒? 想那么多她自己先憋不住,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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