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脸上是崔栖烬从未见到过的……一种类似于心疼的急切,她们的行为,是崔栖烬从未感觉到过的……一种大方坦荡的小心翼翼,她们一见面就心疼地抱住池不渝,跟池不渝讲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姐姐给买,她看到池不渝的病房里,充溢着越来越多的爱…… 那些爱都是好的,都是不会反反复复的,都是不会给池不渝带来伤害的,不会有所保留的,不会像她有那么多隐瞒,期盼,和恐慌,不会像她,会产生“只有五分钟”的想法,不会像她永远有所保留,不会像她因为胆小,因为习惯于给自己留有转圜余地,将池不渝置于受伤的境地。 她看到很多,听到很多。 这都是她没有办法给出去的东西。 她听那些爱池不渝的人,很后怕地讲——听说当时那根树杈,离水水的眼睛就差一厘米,是不是真的? 她看到脸部被擦伤的池不渝,脸上贴着纱布,颈下戴着护脖,很别扭地否认——没有啊,怎么会,那是妈妈太夸张了。 然后池不渝妈妈顶着红通通的眼睛,给池不渝喂一口八宝粥,讲——这是你自己哭着跟救护车医生说的原话! 池不渝理亏。 于是转而用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看向崔栖烬,似乎是看崔栖烬太过僵硬,还硬撑着自己坐起来,那个时候池不渝皱一下眉,都很多人上前来帮她,不让她瞎动。 而池不渝在这些人,这些爱里,咬一口妈妈给切好,喂过去的苹果,安慰性质地拍了拍崔栖烬的手, “我没事的,崔木火。” 又跟她讲,“谢谢哦,谢谢你替班上同学来看我。” 笑得眼睛眯成月牙眼, “我很高兴。” 她当时对她说,她很高兴。 于是那一瞬间崔栖烬想,对的,池不渝已经有那么那么多爱了,池不渝现在已经很高兴了,池不渝的生活里总是高兴大过不高兴的…… 但是她不一样,崔栖烬是不一样的。 崔栖烬总是有很多恐慌和胆怯。崔栖烬需要很努力才能克制自己不去讲“五分钟”,会对自己的期盼感到很害怕,会在这种时候挣扎,痛苦,想要否认自己做过的事情。可她同样也没办法保证,再回到那个时候,她不会再做出那样的选择,她很不喜欢,但却无能为力,看着自己在既定的命运规则里,一步一步变成下一个崔禾,或者是下一个余宏东,然后让试图从她这里得到爱,或者试图爱她的人,得到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崔栖烬和一个人联结紧密的时候,总会轻易给这个人带来伤害。 崔栖烬不知道爱是什么。但她猜,爱应该就是像池不渝现在所得到的一样。 崔栖烬永远搞不懂一件事——为什么有人会像池不渝所得到的那些爱一样,去毫无保留地爱一个人。 崔栖烬总是给自己保留转圜余地,崔栖烬总是吝啬给予。 崔栖烬,wkeinauadqtqb,归根结底,这都只是一个人。 她会给池不渝带来伤害。 并且已经带来了伤害,并且可以预计,如果她要选择继续…… 那么所有伤害,将不止这一次。 “这怎么会不是因为我呢?”崔栖烬喃喃自语,听到自己的声音很恍惚。 “不是的,不是因为你。” 陈文燃的声音在她头顶出现,把话讲得像个很成熟的大人, “你当时只有十几岁?对吧,在我们现在回过头去看现在的高中生,都觉得她们还是小朋友的年纪,对吗?” “拜托,那青春期诶,我青春期的时候都还在闹着天天翻墙出去玩,还不清醒地喜欢过直女呢,可是那又怎么样?不能因为这就判我死刑让我终身监禁吧?青春期的小朋友有些犹豫,害怕,胆小,迷茫……不管是什么东西,也都是很正常的啊。” “而且啊,拜托,那爱诶,爱是一个没有人真正搞懂过的东西啊,如果你这么简单就想搞懂,那世界上岂不是就没有哲学家这种人的存在了?” 崔栖烬没有讲话,也没有将芒果和啤酒罐捡起来。 她觉得陈文燃不应该讲这种话。这听起来像是为她开脱。 她不希望陈文燃替她开脱。 她需要责怪。 陈文燃的,冉烟的……还有池不渝的。 而陈文燃只是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像一个比她年长许多的长辈。 被她很平静地挪开。 又“啧”了一声,继续说, “但我不是不怪你哈,说实话呢,我和你关系比较好,按理来说应该比较偏心你,但冉烟这几天也一直白眼我,讲我要是敢偏心一个试一试,所以我尽量不偏心了,所以我雀儿巴实要怪你。” “崔栖烬,我严肃地跟你讲哈,你需要跟水水道歉,道很多很多个歉。” 崔栖烬绷紧的背脊松了松,“我知道。” “嗯哼~”陈文燃翘起辫子来了,然后十分好心地捡起芒果和啤酒罐,很糊涂地,将芒果塞到她的右手,啤酒罐塞到她的左手。 反了。崔栖烬在心里讲,却没有心情发出声音。 “其次呢,其次,你也需要给那个时候,只有十六七岁的崔栖烬道歉。” 她为什么? 而陈文燃还蹲在她面前,轻轻地说,“你给予她太多太多责怪了。” 崔栖烬紧了紧两只手,没有应答。 “毕竟十六七岁的你,在勇敢地选择第二次折返商场的时候,花了很多时间也没有在那里找到水水,不知道那时候水水已经离开,也不知道水水当时因为夜盲症摔倒,于是只能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等待,等待水水给你回复,等待水水再一次来到商场……但没有等到,这一切并不全都是你的错。” 崔栖烬沉默。 将两只手里错了位置的芒果和啤酒罐交换。下一秒抬眼,她看到陈文燃注视着她,十分不忍心地进行着某种猜测, “所以,你那个时候在垃圾桶里看到了水水的花,还有水水准备送给你的史迪仔钥匙扣,你没有犯过错,没有一次越过规则的边界,没有一次让人觉得失望过,所以那个时候你以为是自己犯了很严重的错误……” “你总是反反复复,因为你害怕自己成为选项,不被选择的那个选项。所以你打电话给我,听到我不回答又马上挂断,然后又打一遍,听到我说转账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很轻松,认定互相交换的条件让你更舒坦。” “你有洁癖,有强迫症,我过来住,你要和我划分界限,你每一张桌子都要擦得一尘不染,不接受使用外面的餐具,每次洗手洗很多遍,不使用别人的生活用品,进屋之前必须把外衣在玄关脱下,睡衣必须是长袖长裤,喝咖啡必须喝一下擦一下杯口……” “但你……” 陈文燃注视着崔栖烬—— 从她们认识起,这个女人在被看穿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缩着背脊,两块骨头撑起薄薄的睡衣,中间往下凹,她不让人看到她的眼睛,她的表情,她在这种时候,总是看起来得像个犯了错误的孩童。 那十六七岁的崔栖烬会是什么样子呢? 比现在更年轻,大概率会比现在更倔强吗?会更容易在慌乱的时候长出刺吗?会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会有一点迷茫吗?遇到自己无法处理的事情时会第一时间回避,会按照自己接收过的信息经验处理吗…… 会的,会的。先逐福 那么,崔栖烬的过往,到底是接收过怎样的信息,才会让她成为现在的崔栖烬? 是总是反复,总是以为自己很聪明,实际上却总是很笨拙,不肯让自己犯错,于是总是会在所有人发觉之前,先去尝试挽回自己错误的崔栖烬。 为什么会这样呢? 讲道理,二十多岁的年纪而已,犯几个错误,会死掉吗?但对崔栖烬而言,这好像又比死掉更可怕。 还是说……因为从来没有人为她的错误兜底过,从来没有人跟她讲——嘿,去做就好了,我在你身后呢。 也许她的确从来没有得到过,以至于她总是不愿意承认“爱”,很悲观地认为“爱”是软弱,是无能。 很执拗地认为人只有在一个人的状态是最好的,其实是不愿意在被索取时被拒绝,被抛弃,所以宁愿从来不向任何人索取,也拒绝与任何人产生亲密联系…… 但是那天…… 陈文燃说, “但是那天,你和我说是雨天。是一个容易将地板弄湿,将一切弄得满是泥泞的雨天,可以想象那天的垃圾桶会有沾过多少雨天带来的脏污。” 崔栖烬牢牢握住芒果和啤酒,很轻很轻地说, “你不要说了。” “好,那我不说,我问你。”陈文燃问,“你之后是不是又回去了?你是不是在垃圾桶里看到了什么?那个垃圾桶里有什么?” 崔栖烬没有抬起头来,也没有动,她没有看陈文燃,只是在想陈文燃为什么能看穿她?陈文燃为什么会比她更像一个大人?是不是对陈文燃而言,对很多人而言,那件事根本不算什么大问题,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解决好的小事?陈文燃为什么会问她这些问题? “但你把那些都从垃圾桶里捡起来了,对吗?” 陈文燃又问了。 崔栖烬没有回答,她觉得好累。好像全世界天旋地转,她又闻到雨水的泥腥味,平白无故地回到那个没有人的商场—— 商场关了门,她不得不从电影院的直升梯入口进去,先去电影院,然后与末场电影的散场人群逆向而行,跑到空无一人的商场二楼,寻到那个拍大头贴的地方。 那里的确已经没有人。 但她没有离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那里。 商场里空荡荡的,甚至还关了灯,到处漆黑一片,但又不是让她心安的全黑。她抱着那盆一路小心翼翼被她护着叶片却还是打湿的彩叶芋。 再次凝视着那个垃圾桶。 ——那个垃圾桶里有什么? 当然有池不渝的那束花。 也有那个史迪仔。 那个按一下,就会亮一下,就会反反复复地说一句话的史迪仔—— I love U~ 又或许,里面还有别的东西。 还有生病时崔禾跟她讲过的“你乖一点,自己一个人”,她想如果她说,妈妈,我不要,我不要自己一个人,我就要你陪我。崔禾会说什么? 还有那个炎热夏天吃不到芒果时,她就要打电话给余宏东,她想如果她说,我不要,我不要吃水果店送上来的,我就要你给我买。余宏东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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